爹吐出一口氣:「李獻瘋了。」
原來是今日傍晚,李獻進到謝府裏,一張口就是要抓謝芍去官府,還真動了手。 若非他倆死命攔著,隻怕謝芍真要被帶走。
後來他倆給李獻商討了個折中的法子,那就是讓謝芍親自給我道歉,若我原諒 了,那這件事就過去了。
「夫人可滿意?」不知何時李獻也進來了,謝芍聽見他的聲音就顫了一下。
不知道李獻究竟對她做了什麼,才讓她這樣怕。
我瞥了眼立在一旁的李獻,他換了身黑衣,神色冷肅。
「呵。」我倒是沒想到,白日裏才說的話,他竟然這麼快就給我履行了。
我起身離謝芍近了點,居高臨下地俯視她:「你是謝府最受珍重的二小姐,爹娘 愛你,我也對你關懷。你為何——難道是為了他?一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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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著實想不通:「可他的心也是你的。」
被我這麼一問,謝芍慢悠悠地看了我一眼,繼而笑出聲:「是啊,我是謝府的二 小姐,爹娘待我如珍似寶,無人不愛我……除了哥哥。我一直想不明白,明明都 是他的妹妹,可憑什麼他對你那麼好,對我卻平平淡淡?」
她說得沒錯。
哥哥長我們六歲有餘,三歲開蒙,五歲便熟讀詩書,我被送去江州時,哥哥曾執 意跟去江州,在我尚在繈褓時就跟著外祖父照顧我一段時日。後來他雖然回了京 城,但時時都會給我捎來信件和京城時興的小玩意兒
後來他隨夫子遊學,路過江州時都會陪我一段時日,並會給我捎很多東西,京城
裏女孩兒們用的首飾衣裳,我也分毫不差。
哥哥和我說過,爹娘虧欠我,他不能再置我於不顧。
謝芍竟是為了這些嗎?
謝芍的語氣轉厲,指著我道:「若不是你回來,我何必被匪徒擄去?我當真是後 悔,後悔那日不該讓李獻去救你,就該讓你死在山道邊!」
我聽著她對我的厭憎,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爹娘更是滿臉震驚,但比震驚更多的是心疼。
因為謝芍落淚了,她的眼淚大顆大顆地從眼眶裏掉下來。「我被救回來後,你就 把李獻搶走了。你知道嗎?那段時日我每日都在做噩夢,你可曾關懷我片刻?」
我看向李獻,他表情微凝,幾分沉重:「二小姐,阿槿那時並不知道我是你的護 衛。」
未曾想他會幫我說話。
謝芍手指調轉了方向,指著李獻就嘶聲喊道:「你也背叛了我!明明是為我得 藥,卻因為一個奴婢的隻言片語就要奪藥,不顧我性命。從前你把一切珍物都獻 到我面前,那對珠簪你卻一再推辭我,她不要了你才給我!」
11
「去年大雪,你是為誰叩了百層臺階求得平安?千金閣裏價值連城的那套寶石頭 面,不也是你提前一年就為她打的生辰禮物嗎?」
去年大雪….我閉著眼回想,去年大雪前正是我和李獻鬧翻的時候,後來我便連 著生了一個月的病不見好。
最後銀杏把不知哪來的平安符給了我,後面我竟然真的慢慢轉好。
是他嗎?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愛上她了,李獻!所以我要讓葛寧殺了她。」
謝芍咯咯笑起來:「他本就愛慕我,自然是聽我的話的。我要謝槿死,這樣一切 都會回歸原位,我依舊是謝府的二小姐,你也依舊回衷於我。」
李獻眸色深沉,他繃直了背脊,才要說話我就打斷了:「可他在生死關頭,選擇 了救你。」
他的臉色瞬間蒼白。
我讓銀杏搬來椅子,緩緩坐 上去,冷卻神色:「你要的東西最後他都給你了,你 有什麼不滿意?你反而想殺我,你說我該怎麼處置你呢?」
娘親忍不住走上前來:「阿槿,此事是我和你爹教女無方,你就饒了芍兒這一回 吧。日後我絕不會讓她再在你面前礙眼。實在不行..我替她受罰!」
我靜靜地看著娘親,果然被偏愛的人哪怕是把天捅破了一個洞,都會有人收拾爛 攤子。
果真是母女情深。
「我可以不送她去見官。」在母親驚喜的眼神下,我淡聲道:「你和爹同我寫一 封義絕書,日後我和謝家再無瓜葛關係。」
爹娘帶著謝芍匆匆離去後,李獻還留在原地。
蕭淮從門外走進來,皺著眉瞧他:「他們都走了,你還留在這做什麼?」
我這才重新看向李獻。
蕭淮說,哥哥在我昏迷那夜逼著李獻簽下和離書,但哪怕把刀架在了李獻的脖子 上,李獻也不願意。
「哥哥說,你不願意簽和離書。」
他上前一步想靠近我,被我身前的蕭淮攔住,我隔著蕭淮看李獻,他仍舊英俊, 可神情憂鬱:「若是你不滿意謝芍現今的結果,我會讓你滿意的。」
我嗤了一聲:「李獻,你如今這模樣倒真叫我覺得心驚。你喜歡她那麼多年,如 今為了討好我卻隨時能叫她萬劫不復。」
他的表情凝滯住,繼而苦笑:「阿槿,最開始是我錯了。可後來我才知道,你是 一個極好的姑娘,是我.……配不上你。」
「在謝府時,二小姐待我極好,我不能置她於不顧,所以我..」
「你覺得謝芍柔弱,又對她心有愧疚,總想著彌補她,而謝槿是你的妻子,她又 喜歡你,不會離開你,所以你就能光明正大地偏愛。」
蕭淮人是笑著的,話是冷的:「你不過是仗著他愛你。可李獻我告訴你,謝槿本 就是最好的姑娘,若非她愛你,你連她的頭髮絲都不配碰。」
「如今你傷她至深,還想著挽回什麼?你怎麼不回到過去給自己兩個大嘴巴子呢
李獻被他說得難堪,一臉受傷地望著我,若是從前我定會心疼,但如今卻沒半點 感覺了。
我靠在蕭淮身後,倦倦地道:「他所說的,便是我的想法。你走吧。」
李獻的唇顫抖了下,最終轉身離開,但離開前他還留下一句話:「我會盡我全力 彌補你,隻要….你肯原諒我。」
蕭淮冷哼:「做什麼夢呢?」
12
一個月後,我病癒,和李獻正式簽下和離書。
他那時消瘦許多,整個人愈顯鬱色,在我離去前,他告訴我:「明日會有一個消 息,就當是我送你的最後一樣禮物。」
我停住腳步,回頭看見他泛紅的眼圈,對他笑笑:「不必了。」
但直到第二日,我隨蕭淮一同赴往江州,我聽到了一個消息。
朝廷要與東狄和親,東狄獻來一個質子,而朝廷送往一個公主。
當朝陛下膝下子嗣頗多,選了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十七公主去和親。
但公主陪嫁的滕妾,中宮傳下命令,選了謝芍
我回到江州後,謝芍隨公主一同出嫁。
據說娘親幾乎哭瞎了眼,可那又怎麼樣?皇命難違。
我本以為離家千裏,去往異國他鄉為妾,是對謝芍最大的懲罰。
可沒料到公主才嫁到東狄的第三個月,邊境起亂,東狄王直接殺了公主和謝芍祭 旗。
朝廷和東狄的戰爭就此開始。
江州作為邊塞,自是頭個被捲入戰亂的。
蕭淮親自向朝廷請命,作為守城的將軍,開始和東狄作戰。
我問蕭淮為什麼,蕭淮告訴我:「這是我們的國土,也是我們的家鄉。我絕不會 讓他們受東狄鐵蹄踐踏。」
春去秋來,這一戰就是一年。
在蕭淮領隊突襲東狄卻杳無消息的兩個月後,江州城岌岌可危。
我隨蕭淮的副將日以繼夜地在城門迎敵,眼中見到的都是火與血,整個人都麻木 不堪。
而城門下,東狄的士兵在一次次地撞擊著城門。
我彎弓的手早已磨出了血泡,可護城門搖搖欲墜。
「姑娘,我們是不是真的要…」銀杏在我身後問道,她是同其他女眷一塊救治
傷兵的。
城裏百姓大都撤退,哪怕撐不住了,殉國的也隻有我們。
我嗓子沙啞,正當這時,我見到了一支軍隊遙遙而來。
是…..
「是李將軍?」銀杏忽而驚喜地道:「那旗幟是將軍的!」
李獻。
李獻率援軍來了。
我深吸了口氣,對著副將道:「援軍來了,開城門迎敵!」
城門緩緩打開時,我也見到了策馬而來的李獻,他比從前更瘦了,顯得冷峻。
人山人海中,我勒緊了馬的韁繩,手中的箭越發地準。
李獻帶來的人比東狄敵軍多上一倍,橫掃千軍,不過半個多時辰,東狄的士兵就 死傷殆盡。
「阿槿——!」
在我拉弓時,忽然聽見李獻的一聲呼喊,箭破空的聲音與馬的嘶鳴聲同時響起。 不過在那一瞬間,李獻攔在了我面前,燃著火球的箭矢從他臉邊擦過,燎起一片 水泡。
但更嚴重的是他背上的箭。
他的唇邊湧出血,對我笑了笑:「這回,算作是我贖罪。」
「李獻?」我怔然,而這時候卻聽到了有人高聲呵道:「東狄王族頭顱在此,東 狄王庭已滅,速速退兵!」
有人策白馬而來,暗紫衣裳、白銀發冠,他的長槍之上正插著東狄王的人頭,而 在他之後的隊伍,每個人手上的長槍都插著男女老少的頭顱。
本就死傷眾多的東狄殘兵失去了士氣,紛紛丟下武器投降。
「蕭淮.…是蕭淮!」我驚喜地看向那個方向。
「來人,把李將軍帶回城內治療。」我忙叫了人來,然後轉身奔向了蕭淮。
他消失一月有餘,渺無蹤跡,此時出現實在是讓我驚喜。
「我回來了。」他從白馬上下來,把東狄王的頭隨手丟到身後人手上,使勁在衣 擺上擦了擦手後才向我敞開懷抱臉上含著笑:「阿槿,快讓我抱抱。」
我這會兒才算全身鬆懈,一把抱住了蕭淮。
但他沒動作,反而一直看著我身後。
我意識到了什麼,轉過身,隻見李獻被人攙扶著,面若金紙地看著我們,神情落 寞。
蕭淮沒說話,斂去臉上的笑意,反向李獻行了個禮。
李獻忽而自嘲一笑,對身邊人說了聲什麼,轉身一步一步走進城內。
13
蕭淮攜著一隊兵馬滅了東狄王庭的事讓這場戰爭徹底結束。 理所應當地,蕭淮受到了陛下的封賞。
而我因為守城一月,殺敵眾多的原因,也被封了縣主的頭銜,和蕭淮一起進京受 賞。
但同時,李獻被陛下罰了。
原因是他未來得及上報朝廷,私帶軍隊來援助江城。
他一下被連貶三品,送到安州做守將。
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的心情很複雜,蕭淮安慰我:「陛下隻是禁不住言官的
言論才貶的他,你放心吧,過個兩年他就又會回來了。」 離京那日,又是大雪。
現在天下平定,我準備和蕭淮回江州休息幾個月,等春暖花開了再一塊遊歷山河。
這本是我年少時的夢想,後來嫁做人婦就擱置了。
出城時,馬車的門作響,有個小廝在馬車旁:「縣主安。這是我家主人給您的送 別禮。」
我接過他遞來的大木盒,打開一看,裏面是一條潔白無瑕的狐裘鬥篷。
我下意識地探出馬車,看向馬車後的方向,一匹墨色的馬在那,上面坐著一個瘦 削身影。
我收回了目光。
然後把木盒合上,還給了小廝,微微笑道:「我身上已經有了保暖的狐裘,不再 需要第二條,還給你家主人吧。」
我拿了兩片金葉子給他,然後回到馬車裏,關上馬車的門。
馬車開始緩緩移動,蕭淮騎著白馬跟在馬車旁,嘴裏碎碎念:「這回我就忍了, 再有下回不知分寸,我可是要打人的。」
我忍不住一笑,半開了窗戶,看著窗外慢慢流逝的景色。
我沒再回頭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