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妄月被魔族部下叫走。
這裡,就隻剩我和月鳳。
「渡渡,」他小心翼翼地開口,「其實你都記得。」
「是啊。」
但記得又怎樣?
我寧肯忘了。
「剛才,為什麼假裝不認識我?」
「好玩。」我無所謂地道,「反正我就是不想搭理你。」
月鳳呼吸一滯:「就這麼討厭我?」
「嗯。」
我應得清脆,不帶一絲猶豫。
月鳳的眼眶紅了。
但仔細一看,我才發現,他的紅眼眶並非完全因為傷心。
他燦金的瞳孔中,竟流淌著暗紅色的光澤…
我吃了一驚:「師尊,你入魔了。」
月鳳欣喜:「你肯叫我師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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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嚴肅重複:「你入魔了。」
「早就入了,在你『死』的那一天。」
無法想像。
像月鳳這樣高高在上的人,發現自己入魔時,是怎樣的感受?
時至今日,他都未能將魔氣去除。
可見,有多自暴自棄。
我嘆息搖頭:「傳言竟是真的,道尊背叛了自己的道心。」
「沒有。」
月鳳輕聲道,「從你入夢的那天起,本尊的道心,就是你。」
15
妄月財大氣粗,在妖界置了處宅子。
原本有兩間房,某隻鳳凰擠進來後,大氣的魔尊大人硬是把另一間房變沒了。
美其名曰,道侶就應該住一處。
月鳳則被打發去柴房。
妄月是故意的。
他就想看老鳳凰難堪。
鳳凰喜潔,擇梧桐而棲,隻飲露水。
可我們這兒,隻有個髒兮兮的柴房,不住就滾。
出乎我的意料,月鳳接受了。
雖然他皺眉抿唇的樣子,內心應當是非常委屈。
這幾日,妖界很不太平。
兩位大神打鬥,留下的痕跡太重,現在妖界都在追查。
唯有這處宅子,疊加了三層結界,誰也進不來。
擒王在即,我每日忙於修煉,連他倆拌嘴都顧不上勸了。
有一日,月鳳在一旁看我修煉。
「渡渡,你身上沒有魔氣。」
「所以?」
「你跟魔尊不是真的。」他有一絲雀躍。
我亦笑著睜開眼:「你要這麼說,我考慮今晚就假戲真做。」
月鳳閉上了鳥嘴。
我繼續打擊他:「道尊,這邊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我和魔尊伉儷情深,不打算回梧桐宮,你要是受不了,還是早點回吧,儘快把我忘掉會比較好哦。」
「我不走,也不忘。」
「可你妨礙我們了。」
月鳳沉痛地閉眼,飛快地說:「我可以做小。」
「什麼?」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但月鳳怎麼都不肯再重複一次。
這種話,僅說一遍,就耗盡他所有尊嚴。
他倔強地看著我,像個...貞潔烈鳥。
我突然記起,先前為何在夢裡一再糾纏他。
明明可以直奔主題,縮短時間。
就是因為,他這副模樣,太讓人想調戲了。
誰不想看高高在上的月,跌落神壇呢?
不光跌落,我還要將其束縛。
思及此,我彎起唇角。
「渡渡,你笑什麼?」
「沒什麼。」
「你就這麼喜歡我做……」他終是說不出來那個字。
月鳳認命地嘆了口氣,拉住我的手。
掌心裡的傷痕,已經淡到幾乎看不清了。
他飛快地在我掌心畫了個符。
我問:「這是什麼?」
「助你修煉的。」
符一半在我掌心,一半在他掌心。
一畫好,我就感到體內靈力順暢百倍,原本滯塞的地方都通了。
「這是什麼符?竟如此管用。」
月鳳沒說話。
但我隱隱覺得,哪裡不對。
方才瞥他掌心,符是黑的。
跟我手裡的這個,不一樣。
16
接下來幾日,我的修為突飛猛進。
甚至,夜晚都不再痛苦了。
當初,我強行惹了月鳳。
身體承載了過多至純至正的靈力。
為煉化它們,用了不少激進的方法。
結果留下後遺症,每到夜晚就渾身疼。
我怕這會成為我的弱點,連妄月都沒告知。
每逢夜晚,我都忍著疼痛,在他面前演戲。
怎麼突然就不疼了呢?
我低頭看向掌心,那個符,正在發光。
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不顧妄月的阻攔,我跑去柴房。
裡面,傳來月鳳忍痛的聲音。
一腳踹開門,月鳳依靠在柴堆旁,額頭上流著豆大的汗珠。
他的符冒著黑氣。
正將我的痛苦,轉移到他身上。
我曾聽師兄們說過這種符咒。
因太過惡毒,早就被禁了。
可月鳳是道尊,他會也不奇怪。
「月鳳,醒一醒。」
我扶著他,一時有些無措。
「我沒事。」他擠出一絲笑,「這半年,你每日都承受這些痛苦麼?」
「變強總要付出代價。」
「那現在,你可以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了。」
我啞然。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他明白我留在妖界的緣由。
也大概猜出了我的野心。
他用他的方法,替我掃除一些障礙。
「可以解開符咒嗎?我不想欠你的。」
「解不了.…這是死咒。」
死咒,至死方休。
我的心沉了下去。
「隻是為了彌補我,何至於如此?」
「不是彌補。」他低低道,「起碼,不完全是彌補。」
「那是什麼?」
又一波疼痛來襲。
月鳳閉上細長的眸,擰眉好一會兒。窗外,月亮靜悄悄。
不知過了多久,月鳳才說:
「我是你的夫君,亦是你的師尊。」
「職責所在。」
17
從柴房回來時,妄月在檐下站著。
任月光籠了一身。
「心軟了?」他懶散地問。
「沒有。」
「看舊情人替自己受苦,肯定會心軟吧。」
「你想多了,我現在隻想復仇。」
我沒撒謊。
計劃成功前,我並不在意兒女情長。
月鳳替我受苦,也是他自願的。
但妄月不信,還執著地問我:「他到底有什麼好?」
我打著哈欠,隨意地答:「他說可以做小。」
妄月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是了,任誰聽了道尊這話,都會這個表情。
「他瘋了嗎?!」
「我也覺得。」
「但他確實隻能做小。」
「?」
什麼玩意?
我權當他胡言亂語。
正當我準備進屋休憩時,妄月忽然又問:「你那日的話,還作數嗎?」
「什麼話?」
「以身相許。」
這一個兩個的都是怎麼了。
我違心道:「作數。」
「好。」
他沒再看我,似乎有了主意。
三日後,妖界發生劇變。
魔尊妄月突然殺進妖王宮,手刃護法。
我的計劃,被迫提前了。
18
妄月,聽我說,謝謝你。
本來計劃七日後殺進妖王宮。
被迫提到了今日。
妖王部下將領大都在外探查「炸街」一事,正是宮內守衛最薄弱的時候。
但我沒想到,月鳳也跟來了。
他和妄月,兩人輕輕鬆鬆,殺進去跟玩似的。
唯一奇怪的是,兩人邊殺邊較勁。
妄念說了個十五。
月鳳便報個十六。
妖王也不知道啥時候得罪了這兩位大佬,躲在主殿瑟瑟發抖。
我徑直往主殿沖。
這路上,我目睹了很多籠子。
裡面關押著各種美麗的妖。
他們像個寵物似的,離開家人,失去自由,淪為階下囚。
等年老色衰了,被剝皮做成毯子。
或是下鍋做成菜餚。
我心中憤怒如海浪般翻湧……當年,渡鴉一族也是。
因為黑色羽翼裡泛著藍紫的光,我幼時被人囚禁,拔掉羽毛做成扇子。
我的翅膀總是鮮血淋漓。
我沒有一天不痛苦,不哭泣。
還因為築夢這一特殊的能力,我的家人被迫日日夜夜為達官顯貴們造夢。
直至靈力枯竭而亡。
族人們反抗,卻遭到了殘酷的鎮壓與屠戮。
像渡鴉一脈,在妖界近乎滅絕的種族還有很多。
我踹開主殿的大門,舒展一對巨大的羽翼。
一瞬間,黑羽蓋住天光,將整個宮殿籠罩在黑暗之中。
「崽種,姑奶奶來殺你了!」
19
妖王身邊還有護衛。
我以一人之力,抗衡他們所有人。
我知道自己很強。
族人滅絕前,把最後的修為都轉移到了我身上。
他們拼盡全力,讓我逃出去,找修復翅膀的方法。
過去的每一天,我都不敢懈怠。
對付他們,我綽綽有餘。
很快,宮殿裡全是守衛的屍體。
當我掐上妖王脖子時,我看到他眼中的驚恐。
「饒我一命,你要什麼我都給你!財寶,修為,美人...
「聽起來不錯。」我莞爾一笑。
這一笑,令妖王片刻失神。
「我以前養過一隻小渡鴉,跟你很像,三界難得的美人,我用她做過一把扇子...」
「王上居然還記得。」
老妖王愣了:「是你?不,不可能是你!她被我折斷了翅膀,不像你……」
話沒說完,他看到我翅膀上流動的鳳凰光澤。
「鳳凰,斷羽….他徹底慌了,「別,別,我錯了,你先冷靜,一切好說….
他還以為,自己還有轉圜的餘地。
我指尖一用力,他就再也說不出話了。
趁他還沒死透,我伸手剖開他的肺腑,挖出妖丹,捏碎。
妖丹化為靈力,被我全部吸收。
當月鳳和妄月趕到時。
我已經踩著妖王的屍體,坐在了高聳的王座上。
20
「原來,你真實的目標是這個。」
妄月目光複雜地看著我,「竟連我都一直瞞著。」
我笑了笑:「若是提前告知,尊上定會考慮兩族友誼,不會協助本王。」
「你改口倒是快。」
「尊上是本王的恩人,誠邀您在妖界多住幾許,也見證一下妖界的改變。」
「恭敬不如從命。」
妄月心安理得地留在了新王宮。
月鳳也沒走。
我大刀闊斧地廢除舊制,解放奴隸。
還要平定一些舊部騷亂。
等忙完這一切,已是半年後。
匆忙返回王宮,我才知道,這兩人還賴在這兒。
不光賴在這兒,還改造了王宮!
他們分別設立了一個傳送點,可以從梧桐宮和魔族直接瞬移到王宮裡。
.…這是幾個意思?
我找他們說理去。
可他們很堅定,說這樣來回比較方便。
我扶額:「要什麼來回啊?」
月鳳:「我是你夫君,當然要每晚都來陪你。」
妄月:「說好殺了護法就以身相許,我等著呢。」
我:...
緊接著,他們齊刷刷看向我身後。
「他是誰?!」
「外面撿的。」
王上出徵回來了,她還帶回一個懷孕的.…哦不,一個新男人。
——我在他倆憤怒的眼神中,都看到了這句話。
但我隻是看這人有能力,招到麾下治理王宮罷了。
我後來也沒有成親。
我不想與任何人成親。
我本不該屬於任何人。
月鳳和妄月時不時就瞬移到我這兒。
我屢次勸阻無用,隻好把他們當貴客接待。
他們倒是把這兒當自家。
每次拉上我,再叫上那位撿回來的總管,夠湊一桌葉子牌了。
又半年後,宮殿掛上了新的名字。
——「縛月宮」。
妄月站在屋檐下,指揮人掛牌匾。
我隻需要看著,就好了。
不知何時,月鳳走到我身後。
「縛月。」
他金眸瀲灩,輕輕笑了。
「渡渡,從今往後,你不用縛。」
「為師會將自己捆來於你。」
「不死,不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