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沒有見過殿下,我會懷疑。」我看著葉昭昭嘴角還沾著杏仁香糕的碎屑,將自己的帕子遞了過去,「但是現在,我相信殿下。」
葉昭昭接過我的帕子隨手塞進衣襟,用手揩了一下嘴角。
「坊間曾有過傳聞,陛下欲將殿下賜婚寧遠侯世子,若是我出事,明面上最大的受益人就是殿下您。」
葉昭昭的臉色隨著我的話語逐漸變得難看起來。
「你的懷疑不無道理,但我並不屬意宋致遠。」葉昭昭語氣憎恨地說道,「文人對我在前朝參政議政頗有微詞,這宋致遠跳腳得最厲害,還寫過幾首酸詩諷刺我牝雞司晨,嘰嘰歪歪迂腐得很,一點都不如他父親寧遠侯爽朗。」
「殿下與我也是生死之交了,我相信殿下的。」
葉昭昭突然坐近,撐著下巴看著我:「你與宋致遠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與宋致遠幼時便相識,算得上青梅竹馬。」我並不對她隱瞞。
葉昭昭面露嫌惡:「果然,每個美女都有屬於她的河童。」
雖然不知河童是什麼意思,但應該不是什麼好詞,我真的很想告知於她:原話本子裏面,這個河童最後屬於你。
葉昭昭嘆了口氣,注視著我,我能感受到她的目光描過我的眉梢眼角,一寸一寸地蔓延。
良久,葉昭昭撲哧一聲笑出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我的直覺告訴我,我們應該是一類人。」
一類人……某種意義上的確是。
「父皇的確在寧遠侯剛封侯時說過要將宋致遠賜予我,但是我拒絕了,之後便聽聞寧遠侯和靖王結親的消息,這件事我也就忘了。」葉昭昭又安慰我,帶著幾分嚴肅,「這件事多少和我脫不了關系,你是被我連累了。」
此時的葉昭昭因為在前朝提議創辦女子學堂和女子從商已被言官彈劾。原話本中,在此之後,葉昭昭就逐漸退出了朝堂,不然公主被刺殺的事情不會如此毫無風浪。直到一年後下嫁宋致遠後,她才開啟了賢妻生活。
「臣女無能,上次也是暗中查探此事,但是線索在府內周姨娘身上就斷了,經歷了上一次的事情,臣女也不敢再輕舉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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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昭昭招來女婢撤下甜點蜜酒,換上一壺清茶,斟了一杯遞給我。
「謝殿下。」我接過茶盞,輕呷一口,是茉莉清茶。
忽而,葉昭昭立身行至亭邊圍欄,負手而立,湖心的風掠過她的發梢,又輕柔地拂過我的臉頰,周遭落針可聞,彌漫著茉莉清茶的清甜。
「線索。線索已經坐不住了。」葉昭昭側身向湖邊掃了幾眼,「今日你來見我,怕是已經打草驚蛇了。」
我順著葉昭昭的目光看去,湖邊密林似是有人影閃爍,幾息之間就已消失。
「看來我這公主府剛住進來就不幹凈了。」
「殿下。」
「你今日回府之後,我會賞你一些東西,你出府或者參加宴席時可以多顯擺顯擺。」
「臣女明白了。」
「你先回府,記得按照我說的做,我要清理清理這些臟東西了。」
葉昭昭轉身離去,茶還未涼。
我遙遙施了一禮,理了理衣裳,轉身掛上笑容,叫來紅珠回府。
好戲,從此刻開始了。
9
公主府的賞賜像流水一般進入靖王府,世家都知道,葉三姑娘得了太和公主的青眼。
這一個月,葉昭昭帶著我頻頻出席各類宴席,我今日帶上葉昭昭賞的紅珊瑚步搖,明日配上葉昭昭賞的和田玉石禁步,後日又穿上了葉昭昭賞的織金雲蘿錦緞做的衣裳。
貴女們都道葉三姑娘攀上高枝。也有人酸言酸語。
偶有一次葉昭昭聽見,隻有一句:「都是本宮賞的。」就使得貴女們不再敢言語。
這邊我們大張旗鼓著,暗中葉昭昭一步一步地清理著毒瘤。
周姨娘又有了新動作,似乎是料定我不敢再跟,竟再次開始喬裝出府。
我立刻將此消息遞給了葉昭昭。
葉昭昭傳話來:「接下來你別再管了,我這邊也快收網了,你等我好消息就是了。」
我頷首,又開始在王府做起了我的待嫁女郎。
這日,紅珠得了消息,周姨娘被罰跪在祠堂,聽說進祠堂前還被父親打了幾鞭子。
我驚訝不已,上次寧遠侯一事,父親也隻是禁足了周姨娘,這次竟然動了手。
還未等我深思,母親就來了我的院子。
將將坐定,母親就說:「周姨娘這次怕是不得善終了。」
「母親,周姨娘她?」
「她竟然紅杏出墻,與府外之人私通!」
私通?!絕不可能。周姨娘不可能私通。
見我久久不回應,母親隻覺六神無主,不多時就回房閉門不出了。
我知道她怕的是什麼,想來是枕邊人對心尖尖兒上的愛妾的那股狠辣叫她膽寒。
父親那邊已經把周姨娘拿住,不知道葉昭昭那邊如何了。
我不敢去攪擾葉昭昭的計劃,隻暗暗想著深夜前往一探究竟。
夜深了,我提上一盞燈籠,疾步向祠堂走去。
「吱呀」推開祠堂厚重的門,祠堂的牌位森森地立著。
原話本裏我的死赫然在我眼前重演,毒酒的灼燒感仿佛還在我喉頭,讓我汗毛倒豎。
我穩了穩心神,看向低頭跪著的周姨娘,低聲喚道:「周姨娘?」
周姨娘回過頭,往日明艷嫵媚的周姨娘,此刻披頭散發,白皙的臉上是偌大的指印,身上的婆子衣飾變成了堪堪遮住肉體的布條,背上肩上的皮肉外翻著,已經不流血了,隻是發黑著,好像烤熟了一般。
待到看清是我,周姨娘膝行而來,抓住我的衣角,淒厲地哭叫著:「三姑娘,我沒有私通,我真的沒有私通,原先是我的錯,您幫我和王爺求求情好不好?我這輩子隻愛過王爺一人,我對王爺的心天地可鑒啊。從今往後,我一定安分守己,再也不肖想其他了,上次的事情,是我對你不住。三姑娘,我求求您……」
我看著狀若瘋癲的周姨娘,隻覺心底陣陣寒霜凝結,周姨娘雖有野心,但絕對不會背叛父親,不然不會被奪了管家權後就沉寂下來,連我都知道的事情,父親不會不知道。
「不管你是不是私通,你都隻能是私通。這次,父親不會護著你了。」
「不可能,王爺最疼惜我了,這十年來我與王爺朝夕相處,王爺不能沒有我的。」
「你錯了,父親憐惜你,是因為你是一個隻能依附他的揚州瘦馬。」
「你懂什麼!王爺心裏是有我的!如若不是我們相遇得太晚,我們一定可以一生一世一雙人的!」
「呵~一生一世一雙人?周姨娘,父親是寵愛你非常,但是一旦你威脅到他烏紗帽,他就會舍棄你,他愛的是權勢,是自己!」
不然也不會指望著借我這個葉三姑娘攀上新貴寧遠侯府。
「上次的事,你背後之人到底是誰?」
周姨娘不再出聲,隻呆愣著,松開了緊緊抓住我衣擺的手,目光失去了焦距,忽而狂笑不止,仿佛真的瘋了一般。
我本欲在周姨娘這裏問出點什麼,但周姨娘已「瘋」,已然是問不出來什麼了。
我嘆了口氣。轉身走出祠堂,身後的笑聲還陰惻惻地回蕩在深夜的靖王府裏。
我隱隱猜到了什麼,又抓不住思緒,隻覺得越陷越深。
10
不日,紅珠傳來消息,太和公主在沉寂許久後又重新出現在了朝堂,並直接將太尉、東昌侯兩人買官賣官、侵佔良田、逼良為娼、草菅人命的罪證遞給了皇上。
皇上震怒,拍案怒吼:「朕竟然不知,這扈國為民請命的官都成了銀錢堆出來的腐蟲!這讓天下學子何堪!讓朕何堪!」
吏部尚書、東昌侯被夷三族,三族之外的男子被流放千裏,女子罰入掖庭。
事後,葉昭昭和我說,這兩人分別是太子葉知禮和三皇子葉知明的黨羽,誅殺這兩人,等於斷了太子和三皇子一臂。這是她的報復,好叫他們知道她不是軟柿子。
原來,這兩位皇子平日在朝堂上針鋒相對,這次竟然聯手對付起了葉昭昭。
葉昭昭新立的公主府上到管事之人下到門房,竟然都有太子和三皇子的暗棋,生怕葉昭昭發現不了似的。
他們害怕葉昭昭起勢,又從心裏輕視著葉昭昭。
因著葉昭昭那些功績,在民間的威望已然超過他們,朝堂先前斥責葉昭昭參政的官員也對她多有改觀,特別是葉昭昭提出創辦女子學堂之後,讓太子和三皇子認為葉昭昭是為爭奪皇位造勢。
雖然扈國從未有過女子為帝的先例,卻有過太後垂簾聽政,他們不得不防。
他們本欲讓我失了名節,再向我父親施壓逼死我,這樣皇帝必然會再次賜婚葉昭昭和宋致遠。
嫁入寧遠侯府的葉昭昭就隻能為人妻為人母,會永遠地離開朝堂。
畢竟綁住一個女子最好的方式就是家庭,是孩子。
到時他們再傳言葉昭昭對宋致遠傾慕已久,那麼我的事,尋常人隻會懷疑葉昭昭為了嫁給宋致遠用盡手段,太子和三皇子還會是光風霽月、清清白白的皇室子。
後見他們聯手的計劃失敗,太子想著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刺殺葉昭昭永絕後患。
至於周姨娘,原是三皇子早年在靖王府安插的暗棋。本來三皇子早已經忘了周姨娘,這次因著要我的命,想起了周姨娘。周姨娘想到我去後,我的母親成不了氣候,這王府還是會回到她手裏,於是接下了這次任務。
春滿樓是三皇子手下的產業,上次我跟蹤周姨娘,被三皇子暗衛發現,得了令,想要誅殺我,不承想我會點拳腳逃了開來。
正好又與刺殺葉昭昭的人撞上,這才機緣巧合之下,叫我和葉昭昭逃過一劫。
後來我與葉昭昭表現得極為親近,周姨娘擔憂不已,又喬裝成婆子模樣出府求見自己的主子。
不料,被葉昭昭一封密信揭穿。
枕邊美嬌娘竟是皇子細作!自己十年都沒察覺!父親憤怒又驚懼。
在周姨娘又一次出府之時被父親當場扯下偽裝,拖回府裏。
怕得罪三皇子,於是用私通的罪名將周姨娘關進了祠堂。
得知真相的我不知是悲是喜,喜的是我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死,悲的是仇人是天家子,我就連報仇都無門。
回府後,連著三日,我都沒有進食,紅珠變著花樣地給我做吃食,急得嘴上連起了好幾個皰。
直到這日,周姨娘的女婢哭著路過我院門前跑向父親書房。
我攔住她問:「怎麼了?」
「三姑娘,周姨娘沒了。」女婢抽噎著邊說邊急急跑開。
父親最後把周姨娘放出祠堂軟禁在了院子裏。
但是周姨娘還死了。一場恰時的「風寒」加上得不到治療的皮肉傷,要了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