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姨娘被父親斥責。
設宴必定要清楚賓客的飲食喜好和禁忌,這是當家主母必須要做的。
以往王府姨娘當家,被清流人家不齒,周姨娘招待的都是比王府權勢低的,自然是按她的喜好也無人說什麼。
當日,周姨娘所準備的席面中有一碟芙蓉酥,為了加深口感,這道芙蓉酥上有芝麻細粉。
而寧遠侯芝麻過敏。
事後,父親曾問我為何能準確地拿出過敏藥丸。
我隻道:「父親,女兒前段時間曾因為食用花生過敏,發作起來與侯爺一般無二,今日見此狀,便大膽猜測侯爺也是過敏。
「此事若能平息於府內,必是最好的,若是被外人知曉,怕是多少會揣測父親心意。其他人倒是沒關系,怕的是聖上……」
我點到為止。
父親望著我良久,灼熱的目光仿佛要在我身上剜下一塊肉來。
我知道,我已然讓父親看到了我的價值。至於我是否真的花生過敏,並不重要了。
「你也將要及笄,往後多多出去走動走動吧。」
周姨娘被禁足半年,這半年也是父親給我和母親收回掌家權力的期限。
我當然知道寧遠侯芝麻過敏,也知道當日席面定會有芙蓉酥。
寧遠侯未顯達時,就住我家隔壁,我與寧遠侯之子宋致遠時常在墻角說話玩耍。
我的拳腳功夫有武先生教的一半,也有宋致遠教的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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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時偶然,宋致遠曾說過他與父親一樣,對芝麻過敏。
那時我也對這唯一的夥伴極為上心,便牢牢地記在了心裏。
可笑父親那時看不起還未封侯拜相的寧遠侯,也給過他臉色瞧。
這才在寧遠侯崛起之時匆匆設宴討好。
從那以後,母親重新掌權,我逐漸在各類宴會中露面。
我的琴棋女工在貴女圈中嶄露頭角,我的書畫詩詞開始被文人學子追捧。
人人都知道京都「眾姝之首」當是靖王府葉三姑娘——葉嶼。
我在府中安穩了兩年,也逐漸收斂了鋒芒,一切事務隻讓母親出面,我便安心做我的待嫁女郎。
隻是沒想到後來安分守己的周姨娘並不「安分守己」。
4
是時候會會周姨娘了。
我叫上身邊新提上來的女婢紅珠,向周姨娘院子走去。
這兩年周姨娘雖然表面上被我母親壓了一頭,但實際上仍然住著全府最好的院落,連通向院子的小徑也是常年花開不敗。
還未到周姨娘院門,就遠遠地看見周姨娘向我走來。
行至面前,周姨娘微微側身向我行了一禮,纖細的腰肢輕柔地搖動著,似河邊細柳,裊裊娜娜。
好一個揚州瘦馬!
我輕輕頷首:「周姨娘,過幾日廣福寺有高僧講經,不知姨娘可有興致與我一同前去為父親祈福。」
周姨娘眉頭微皺,旋即又提起手帕掩嘴輕笑一聲:「妾已經被王爺禁足在府內兩年了,若是三姑娘能替我在王爺面前美言幾句,說不定妾就能陪三姑娘去聽聽講經了。」
我心知與她脫不了幹係,卻也無可奈何:「姨娘說笑了,你的話在父親那裏分量比我重多了。」
「王爺愛重,妾當然也要以王爺為重。」周姨娘伸手拈下一朵梅花簪於發間,媚眼如絲地望著我,自是一番風情流露。
看來今天是問不出來話了,我也不欲糾纏,轉身離去。
夜裏,我輾轉難眠,周姨娘與我有仇,也是明面上的,但是我死,最大的受益者並不是周姨娘,即便我死了,她也無法再掌家了。
周姨娘怕隻是一手明棋。
誰想我以毀去名節死去?
突然,一個名字出現在我腦海中——葉昭昭,太和公主!原話本裏面的女主角。
是了,我失去貞潔自縊,於宋致遠名譽無損,與太和公主無關。我有汙點地死去,是對他們成婚影響最小的。
他們是清清白白、天作之合的佳偶。
太和公主葉昭昭,原話本裏面她是異世而來的一縷孤魂,是皇帝最寵愛的公主,腦子裏面總是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足智多謀。也曾經多次為皇上解困,比如造水車,比如改進造紙,比如找到高產的紅薯解決了饑荒,在民間威望不低。
在前朝也頗有威勢,她曾經在饑荒之後國庫空虛之時,提議開啟募捐,並為捐贈最多的前十位的富紳授予「感動扈國十大人物」;更是在兩國交戰,前朝求和為主的時候向皇帝力薦寧遠侯出徵,收回了西北十四州。
在朝中,也有不少敬佩葉昭昭的臣子,太和公主的權勢已經隱隱有壓諸位皇子一頭的趨勢。
葉昭昭曾在皇上面前進言,欲成立女子學堂、讓女子經商等,隻是被眾臣用「有違綱常」
給駁了回去。
她與宋致遠成婚時,曾對他說過要一生一世一雙人,宋致遠真就守了她一輩子。成婚後葉昭昭就鮮少參與朝政,隻日日與宋致遠開啟甜蜜日常,上演她逃他追,她再逃他再追的甜寵戲碼。
偶爾我還會在他們的生活裏客串一把,成為他們拈酸吃醋促進感情的小工具。
但是我覺得,就葉昭昭在前朝的表現來看,並不像是後面劇情裏面隻知道拈酸吃醋的,滿腦子情情愛愛,小女兒態的女子。
她的前半生太耀眼了,以至於她的後半生仿佛是被腰斬了一般。
她心中有溝壑,眼中有欲望。她不該是這樣的。
還是得見到葉昭昭,臨睡前我想。
5
雖我急切地想要見到葉昭昭,但葉昭昭與京都貴女並無甚交集,我實在尋不著由頭。
隻得按下心思,從周姨娘這邊繼續查探。
這日,我派紅珠安排的幾個在府門監視的乞丐傳來消息,每日申時,王府後門都會有一個包裹嚴實的婆子出門,日日不落。問過門房,那婆子聲稱是為周姨娘買糕點胭脂,每日裏去的卻是京都最大妓館——春滿樓。
早先那婆子還能進樓,後來卻隻能在背巷裏打轉。
我得查明周姨娘到底想見的是誰。
申時。
遠遠地看見婆子從後門出府,我悄步跟了上去。
翠枝的事叫我再也不敢輕易相信別人,我隻能自己行動。
過幾條街,穿過幾個巷子。
越看那婆子,越感覺熟悉得很。
周姨娘!
雖然周姨娘有刻意掩藏自己,但是偶爾搖動的腰肢還是暴露了她。
周姨娘冒著風險多次親自出府求見之人,想必定是不凡之人。
不多時,周姨娘就到了春滿樓的暗巷,對似是看門的奴僕耳語了幾句,奴僕竟然擺手揮退周姨娘轉身離去,周姨娘急切地想追上去說些什麼,卻被厚重的門攔在了外面。
本以為周姨娘會回府,沒想到周姨娘向隔壁茶樓走去。
我跟上茶樓二層,坐在了隔壁廂間。
約莫一刻鐘後,春滿樓的奴僕又急急找來,領著周姨娘進春滿樓。
我在廂間窗邊見此,本欲下樓,卻聽見廂房門傳來細微的異響,隨後沖進來一個蒙面男子。
糟糕,我被發現了!
看著蒙面男子從背後抽出寒光泠泠的長劍,直指我的眉心,我本能地彎身躲過。幾息之間就過了三招。蒙面男子不承想我能接上幾招,眼神一凜,一劍向我劈來。
我武藝不精,絕對鬥不過此人。
來不及多想,我翻身從二樓臨街一側一躍而下,欲隱入街上人群。
不承想蒙面男子緊緊跟著,我隻得依靠嬌小的身材在洶湧的人群中穿梭。
不能回靖王府,此刻回靖王府的路上定已有人蹲守,我隻能尋個地方躲到酉時,和父親一起回府才有一線生機。
盡量縮小自己的身子,一路逃跑一路把身上沉重的配飾和礙事的長罩衫扔在路邊。
人群見珠寶首飾散落一地,紛紛開始爭搶,蒙面男子一時間無法脫身,我趁機向城中破廟跑去。
那破廟是父親馬車回府的必經之路。
奔行至破廟,我環視四周,唯有佛像之後有藏身之地,我躲到佛像後躲藏。
模糊間竟聽見佛像中傳出隱忍的喘息之聲。
佛像中有人,還是有傷在身的。
我在佛像的陰影中摸索著,在佛像底座之下發現一個被茅草爛布掩藏的洞口。
外有殺手,裏面有個不知身份的傷重之人,思慮幾番,我咬了咬牙,鉆進了佛像。
甫一進入,我就被一把短匕抵住了脖頸。「誰?」一個虛弱的女聲在我耳邊響起,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
「我也是躲災之人,迫不得已與姑娘在這佛像之中,請多擔待。」寒刃逼人,我壓下心頭懼意說道。
「那請便吧。」匕首撤去,又聽見一聲悶哼。
6
待到適應黑暗的環境,我拿出隨身帶著的火摺子吹亮,女子的面容在微弱的火光中搖晃。
濃眉杏眼翹鼻,是個美人,隻是唇色慘白,肩頭紮著一支被劈掉箭尾的箭矢,鮮紅的血咕咕地往外冒著。
觀她打扮,錦衣美玉,必定非富即貴,我卻不曾見過她。
同是天涯淪落人,見她傷重至此。
我立馬撕下一塊幹凈的裙擺纏繞在箭頭之上:「好在箭傷在肩,我現下要將箭拔出來,然後給你包紮止血才好叫你的血不要流幹,你忍著點,別叫出聲,外頭有人追殺我。」
女子微不可見地點點頭。
撲哧一聲,箭矢已然被我拔出,女子立時額頭鼻尖沁出冷汗,卻沒出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