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回家路上,我收到程之琰發來的消息。
【真的要復讀嗎?】
【為什麼不和我一個學校?】
我嘆了口氣。
大概是今天實在太過戲劇,我腦子也不太清醒。
我回他:【因為我是個聾子,不配和大少爺在一個學校讀書。】
他不說話了。
不知是不是在冷笑,覺得我有自知之明。
程叔叔說的沒錯。
我的耳朵,是為了救程之琰聾的。
當時我們一家來城裡不久。
程之琰還不太討厭我。
看到我沒有漂亮的裙子,他會用零花錢給我買。
知道我沒吃過水果,他一邊喊我鄉下來的,一邊給我帶車釐子和草莓。
那時的程之琰喜歡擺出一幅高高在上的少爺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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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一雙濕漉漉的黑色眼睛,會在看到我病床上的父親時盛滿淚花。所以,我一直沒告訴他,那條公主裙他買小了。
泡泡袖又短又緊,讓我抬不了胳膊。
那時的我對程之琰的感情非常純粹。
他是我見過長得最帥的男孩。
也是除了爸爸媽媽外對我最好的的人。
因此,除了感激,我也很喜歡他。
有一次,他帶我去找他的朋友玩。
路上兩人起了爭執。
程之琰的玩具汽車被朋友扔飛。
他跑去撿,正好有一輛失控的大車衝上來。
保鏢們來不及反應。
站在邊上的我一把推開程之琰,自己卻被車撞出一段距離。
沒什麼大事。
就是雙耳失聰,聽不見聲音了。
程之琰哭得很傷心。
他說他發誓要一輩子對我好。
我出院後,他每天逗我開心,給我買好吃的,陪我去醫院。
那段時間,是我們關係最好的時候。
程阿姨開玩笑,說乾脆給我們定個娃娃親算了。
我害羞低頭,能感覺到程之琰拉我的手偷偷笑。
後來,他的朋友們知道了這件事。
程之琰的朋友都是家境顯赫的少爺小姐,一直不喜歡來自鄉下的我。
一開始,他們隻是在背地裡嘲笑程之琰。
後面更是當著程之琰的面,喊他「小村姑的老公」。
他們說我是「鄉巴佬」,程之琰要是和我結婚,就也是「鄉巴佬」。
「之琰,你好可憐,被小村姑纏上,你也要變成土包子了!」
程之琰紅了臉,鬆開了拉著我的手。
我站在原地,看著他跑向那些朋友,隻留下一個背影。
再後來,他不來找我玩了。
每每遇見,我想上前打招呼,他卻像躲瘟神一樣,讓我別靠近他。小學,他和其他人一樣叫我村姑。
初中,他放話不喜歡我,隨便其他人怎麼欺負。
我們的關係越來越差。
他最反感的,就是把我和他捆綁在一起。
8.
八月,我開始復讀。
高考後的暑假我並沒有懈怠。
因此,對於高中的知識點我依舊非常熟悉。周末偶爾會收到聞時聽的消息。
是他在清大看到的有意思的東西,有趣的實驗,和風景照。
我發:【和想像中一樣美。】
他回:【就缺一個戚同學了。】
刷題閒暇之餘,我看著手機上的照片和文字,都能感到內心的安寧。
然後,深吸一口氣,繼續投身題海。
國慶假期,聞時聽約我見了一面。
他頭髮比之前長了,碎發微微遮住眼睛。
我調侃他:「和高中真的不一樣了呢,新髮型很好看。」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理了理頭髮:「是嗎?我室友說女孩子都喜歡這樣的。」
我們聊了很多。
大部分是聞時聽在說。
我看著他,覺得這個人怎麼會有說那麼多話的時候。
太新奇了。
「我說這些,你會不會覺得我在炫耀?」
我眨了眨眼,反應了兩秒才明白他問的什麼。
「怎麼會,謝謝你告訴我,我有信心明年去享受它們。」
面對聞時聽,我總是喜歡說一些俏皮的話。
聽上去有些自大,但他很認真的點了點頭。
「一定會的。」
晚上刷題,意外收到了程之琰的消息。
一張圖片。
是聞時聽送我回家,我們在路上大笑的時候。
程之琰問得直接,讓人不適。
【聞時聽?你怎麼和他在一起?】
我沒理他。
事實證明這一步我走得不好。
因為第二天,他直接來找我了。
早上起床,我揉著眼睛去拿早飯,卻在客廳看到了不該在的人。
程之琰換了發色,但依舊張揚。
他坐在沙發上玩手機,見我出來,懶懶抬眸。
「起床了?現在能回答我吧,你為什麼和聞時聽在一起?」
高強度的學習讓我非常煩躁,此時看到程之琰,我更是火大。
「為什麼告訴你?」
「你不說,我就去清大,讓所有人都知道聞時聽是一個喜歡挖牆腳搶別人女朋友的人。」
他的話沒有邏輯且讓人無語。
且不說聞時聽挖了誰的牆角搶了誰的女朋友。
我和誰走在一起,跟他程之琰有什麼關係?
「程之琰,我復讀是因為誰你心裡不清楚嗎?」
「復讀真的很累,你能不能不要再影響我了。」
他欲繼續開口的動作停住了。
讓程之琰閉了嘴,我心裡的煩悶稍稍減弱。
不再管他,去廚房拿了吃的,又回房繼續學習。
等我再走出房間的時候,他已經不在了。
9.
我與聞時聽依舊保持著聯繫。
可以說,在復讀的時間裡,除了父母,我唯一的聯繫人就是他了。
日常與他聊天,總能讓我感到放鬆。
或許也得益於他,我對復讀沒有特別大的壓力。
其實除了他,程之琰最近也不知道怎麼了,經常給我發一些消息。
但我一看到他的名字就頭大,乾脆拉黑了。
除夕夜,我在零點收到聞時聽的新年祝福。
【小戚同學新年快樂,新的一年得償所願。】
我抿唇笑:【小聞同學也新年快樂,天天開心。】
緊接著,他發來一條前不著調的消息。
【看窗外。】
我疑惑地拉開窗簾。
這座城市沒有禁燃令,透過窗戶,能看到煙花在夜空綻放。
但距離很遠。
我正想回他:【看到了,煙花很美。】
卻突然看到樓下有一個黑漆漆的身影。
那個身影招了招手,下一秒,煙花炸起。
金色的煙火升上空中,投下耀眼的光。
手機叮咚一聲,又一條消息。
【小戚同學,希望我們的未來都能像煙花一樣璀璨。】
10.
盛夏蟬鳴。
最後一個英文字母落筆。
鈴聲響起。
考試結束。
我大步走出考場,步子快到幾乎要跑起來。
門口,聞時聽站在那,正笑意盈盈地看著我。
我想起去年的今天,陽光也是怎麼耀眼。
小跑幾步,我撲進聞時聽的懷裡。
他伸手,回抱住我。
周圍喧鬧。
不意外的,他開口:
「戚同學,你願意做我的女朋友嗎?」
我將臉埋在他懷裡,聲音悶悶的:「聞時聽,告白不是這樣的。」
他笑著,從身後捧出一束花。
向日葵,白桔梗。
花上掛著一條蝴蝶樣式的項鍊。
聞時聽取下項鍊,帶在我的脖頸上。
「現在呢?」
項鍊觸碰到皮膚,帶來一絲涼意。
我接過花,故意不看他:「合格了,男朋友。」
清大還沒有放暑假,聞時聽回了學校。
我找了份兼職,整日就是在店裡切水果搖奶茶。
那天下班,我剛抹完桌子,就見聞時聽站在店外,身邊還有一個行李箱。七月的天,太陽很毒,他有些出汗,臉卻越曬越白。
我仰頭對著他眨眼:「你怎麼來了?」
他將我抱起,轉了個圈。
「太想你了,一刻也忍不了,下了飛機就來這裡,想早點見到你。」
我被他逗得直笑。
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將我放下。
我搖了搖手上的電動車鑰匙,擺出一副霸道總裁的樣子:
「走,姐現在有車了,送你回家。」
聞時聽星星眼,乖乖坐上車。
我把自己的粉色頭盔給他,又從籃子裡拿出媽媽的頭盔自己帶上。
「小聞同學,扶好啦,我要出發了!」
話落,我扭動把手,緩慢前行。
電動車不大,聞時聽幾乎整個人都貼在我的身上。
還好他的行李箱也不大,剛好可以放在前面。
不過這麼一來,我就沒處放腿,隻能虛虛靠在車的兩側。
非常滑稽。
非常開心。
11.
到了小區,聞時聽讓我進樓吹空調等他,自己回家放好行李,又跑下來,說要送我回家。
我有些好笑地看著他:「你怎麼老是要送我回家。」
他把從家裡捎來的冰淇淋遞給我:「哪有讓喜歡的女孩子自己回家的。」
我噢了一聲,低頭吃冰淇淋。
草莓味的。
這次輪到聞時聽開車。
我扯著他的衣服,享受傍晚風吹拂臉頰的感覺。
「聞時聽!」
我喊他。
「怎麼了?」
「清大的招生辦給我打電話了。」
「不意外。」
「你對我那麼有信心?」
「嗯,有信心。」
心頭微動。
腦袋抵著他的背,我拱了拱,不再說話。
分開時又抱了好久。
聞時聽個子高,我在他懷裡,能聽到他的心跳。
撲通撲通,毫無章法。
我說我要走了。
他就低頭,蹭我的頸窩。
很癢。
在家樓下,我怕被人看到,就伸手推他腦袋。
他叫我:「竹枝,他們說你小時候救過程之琰。」
「嗯。」
我拍了拍他的背:「怎麼了?」「我不開心。」
悶悶的嗓音傳出:「我心疼你,也嫉妒他。」
我哄他:「嫉妒他幹嘛?我討厭他。好啦好啦,別鬧脾氣啦,我真的要走了。」
他磨蹭了一會兒,抬頭時嘴唇擦過我的耳垂。
動作很快。
但我卻感覺有熱氣盡數掠過那片皮膚,又燙又癢。
有點熱。
我不受控地吸了口氣,然後滿腦子都是他身上淡淡的皂香。
臉更燙了,像忽然掉進了熱湯裡。
聞時聽的喉結上有顆紅痣。
說話時微微滾動。
盯著看的時候,讓人心生燥意。
不敢再下去,我低聲說了聲拜拜,轉身往家裡跑去。
幾乎是落荒而逃,甚至差點跑錯樓層。
好不容易找對地方,我站在門口揉了揉耳垂。
剛緩了沒幾秒,門忽然從裡面打開。
我被人拽了進去。
程之琰捏著我的肩,一臉怒意。
12.
我被抵在門上,後腰撞上了門把手。
很痛。
吸了口氣,我忍不住破口大罵:「程之琰你有病啊?」
可當我抬眼,卻被他陰沉的表情嚇了一跳。
「你幹什麼?為什麼在我家?」
他不回答我,隻是捏著我肩膀的手逐漸用力。
直到我吃痛出聲,他才放開。
「為什麼又和聞時聽走在一起?」「為什麼讓他抱你?」
「他是不是親你了?」
連著三個問題,我被問得發懵。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我家,也不知道在這裡待了多久。
他看完了我和聞時聽在樓下的全過程,並且生氣了。
「跟你有什麼關係?」
「怎麼沒關係?你明明是我..」
他倏地抬高音量,話到一半卻又頓住。
我微微皺眉,不明白他什麼意思:「我明明是什麼?」
程之琰默了兩秒,隨即冷笑出聲:
「我知道了,戚竹枝,你是故意的吧?」
「不回我的消息,把我拉黑名單,故意讓我看到你和別人卿卿我我。」
「不愧是你,喜歡挾恩圖報的人,故意用這些挑起我的怒火,真有心機啊。」
「我告訴你,沒用!我不會讓你如願的!」
語畢,他摔門而去。
留下莫名其妙的我坐在地上驚魂未定。
有病。
太有病了。
我大口喘著氣,心裡更加確認了一件事。
程之琰是個瘋子!
大概半個小時,媽媽回來了。
她眼神在客廳環視一圈,問我:「怎麼就你一個人,之琰呢?」
我勉強笑了一下:「他說有事回家了。」
「這孩子,不是說好久不見想吃我做的飯了嗎。」
我低頭,沒有說話。
13.
清大大二開學比新生早。
送聞時聽去車站,他可憐巴巴地說要一個星期後才能見到我。
看著他拉著我的手不放,小狗一樣耷拉著腦袋的樣子,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
「很快的很快的,到時候還得你得帶我去玩呢。」
他說好,說要去接我。
但開學前一天,爸媽忽然有事要回一趟老家。
於是臨時改票,提早將我送到了車站。
想著也算是個驚喜,我就沒和聞時聽說。
打算等到學校的時候再給他發消息。
誰知我剛走出車站,卻看到了程之琰。
他懶懶地靠在欄杆上,正低著頭刷手機。
發色張揚,放蕩不羈的黑色背心,讓人一眼就能注意到。
大概也是來接人吧。
頓了兩秒,我大步走向出口。
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他恰好抬頭。
「戚竹枝。」
他喊我。
僵了僵身子。
我轉頭,對上他不屑又懶散的眼。
車站人聲嘈雜。
許久,我沖他點點頭:「好巧。」
「不巧。」
程之琰語氣輕佻:
「我是來接你的。」
說完,不等我反應過來,他嫻熟地拿走我手中的行李箱。
「走吧,小聾子。」
我錯愕。
本想拒絕,卻被他攥緊了手,拉上了車。
「程之琰….」
沒來得及開口,他再次將我打斷:
「不錯嘛小聾子,哥就知道你一定能考上的。」
他面色詭異的溫和且驕傲。
太奇怪了。
想起前段時間他摔門的場景,我心裡不由得生起一股惡寒:
「你到底要幹什麼?」
我的排斥實在明顯,他的語氣也開始變得生硬:
「別多想,我爸媽讓我來接你的。你訂的哪家酒店?」
雖然不情願,但看在是程叔叔程阿姨的份上,我皺眉:
「我去學校。」
車站距離清大不過二十分鐘的車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