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們之中,我與儀妃相識最早,因著她生下了大皇子,所以齊昭也都是厚待著她。
如今大皇子仲玨已經五歲了,和齊昭就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性子也聰明伶俐,我實在喜歡他。
儀妃來我宮中的次數最多,她曾悄悄和我說,這後宮比東宮還要憋悶許多,之前好歹還能偶爾見皇上一面,如今皇後的冊封大典都過去小半個月了,皇上日日宿在寧陽宮,除了來過我這裏陪我用了幾次膳,其他的宮門,他是正眼也沒賞一個。
帝後恩愛,該是一樁佳話才是。
我壓住心裏翻湧而上的酸澀,差人去取了些精巧的木雕給儀妃,讓她帶回去給仲玨玩兒。
儀妃看著木雕,頗有些驚艷地問我是從哪兒尋來的這些東西。
「這雙巧手刻的。」我笑著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方其安:「之前我答應仲玨要送他一些別出心裁的機巧玩具,總不好食言。」
方其安這雙手實在太巧,前兩天我看他在刻鴿子,不到一刻鐘他就刻好了,活靈活現的,叫我贊嘆了好一會兒。
儀妃收下了木雕,謝過我後就也離開了。
我見儀妃離了築蘭宮,才勾了勾手,示意方其安過來。
「你幫了本宮的忙,可想要什麼賞賜?」我看著走近了的方其安,問道。
我本以為他會要些賞銀,不曾想他直接撲通跪了下去,求我替他找一個人。
「在宮裏找人?」
「是。」方其安沖我重重地磕了個頭,額頭與磚石相撞,激起一聲悶響。
我被他這鄭重的模樣驚了一下,叫他先起身再說。
方其安俐落地站了起來,將他所尋之人的名字告訴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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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個女子,說是宮女。
後宮裏宮女眾多,但好歹都是記錄在冊的,若想找,於我而言也不算難事。
我爽快地答應了方其安,換來他感激一笑。
我望著方其安就要從眼裏溢出來的歡喜和額頭上的紅痕,忽覺這人也忒實在了些。
「日後磕頭可別嗑得這麼重了,跟擊鼓似的。」
方其安似乎有些赧然,這下子就不止額頭紅了,而是整張臉都肉眼可見地紅了起來。
這般枯燥的日子,似乎也有了些趣味兒。
我讓人按著方其安說的名字去查宮女名錄,可新帝剛登基不久,宮內本就事務冗雜,各種名冊堆積在一起,所以好幾天過去了也沒個準信兒。
但有了期冀總是好的,方其安盼著不久後就能找到人,最近臉上的笑容就沒下去過。
青蘊身為築蘭宮的掌事大宮女,見了免不得要說他幾句,讓他穩重些。
方其安垂著頭被青蘊低聲訓斥時,我就坐在旁邊自顧自地飲茶,卻不料下一刻青蘊就轉身盯上了我。
「娘娘,太醫說過多少次了,您額上有傷,不能喝濃茶……」青蘊苦口婆心地勸我放下茶杯。
看著青蘊語重心長的模樣,我乖乖將茶杯放回了桌上,隨後指了指自己的額角:「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隻剩了淡淡的印記,若是敷上脂粉,就看也看不出來了。
青蘊瞧了一眼我的額頭,忽地一拍掌,叫方其安去趕緊將藥膏取過來,已是正午,該塗藥了。
方其安愣愣抬頭,我同他對視一眼,竟一時沒憋住,同時無奈地笑了起來。
有青蘊在,當真是一點疤痕也不會留下了。
隻是我同青蘊也清楚,既然傷好了,就該去拜見皇後了。
第二日去寧陽宮前,青蘊照舊替我梳妝,隻是她心裏似乎憋了一口氣,恨不得將妝臺上的珠翠都替我戴上,好讓我去寧陽宮裏艷壓群芳。
青蘊熟稔地替我挽發,人卻沉默不語。
我知道她在為了我而難過。
「好青蘊,你若再給我簪上幾個簪子,我這頭可就壓得抬不起來了。」我看著銅鏡中映出的人影,腦袋上就跟開了個首飾鋪似的。
去見正宮皇後,總不好太過張揚的。
青蘊抿了抿嘴,還是聽了我的話,替我卸下了許多珠釵,最後又跟著我一同去了寧陽宮。
3.
孟丹卿無疑是絕美的,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坐在那兒不言不語,也佔盡了這世間大半風流。
我看著她的臉,竟是怔了一瞬才反應過來向她行禮。
我錯開與孟丹卿相撞的互相審視的目光,轉而垂首盯向了自己的足尖。
她比我想像中還要耀眼幾分,繁復厚重的皇後常服也蓋不住她骨子裏透出來的明媚。
隻是她似乎在極力收斂著,在四面宮墻與眾人的目光中,一點點斂去自己的自在。
左右沒什麼事,大家也隻是來行個禮問個安,閑談上幾句也就散了。
孟丹卿坐在主位上,話不多,旁人你來我往地說話時,她隻笑著聽。
我端著茶盞消磨時間,在青蘊的注視下我也不敢多飲,隻想著待會兒回了築蘭宮一定要好好和青蘊說一下,總不能因為一小塊傷,便讓我一輩子不飲茶不吃辣了吧。
隻是我沒想到,在眾人散去打算各回各宮時,孟丹卿竟開口將我留下了。
她喚我容貴妃時,我正想要離開,聽見她的聲音我還愣了一下。
我循聲轉身,正對上她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
在她的示意下,我又坐了回去,等到人都走光了,我才斟酌著開口,問她讓我留下是有何事。
我在腦子裏閃過了數十種與孟丹卿見面時,她給我一記下馬威,給自己立威的畫面。
可她什麼也沒做,隻是讓人拿了一把七弦琴送給我。
「本宮聽說,容貴妃好琴,這把琴是本宮十六歲那年,在山野一老先生手中所得,聽說這是把絕世好琴,可本宮琴藝不精,留下也是暴殄天物,所以想送給容貴妃。」
我好琴,是真的。
這是把絕世的好琴,也是真的。
「無功不受祿,皇後娘娘的好意……」
「你拿著吧。」我的場面話還沒說完,就被孟丹卿給打斷了:「本宮說送你,就是送你了。」
我被噎了一下。
於是我輕瞥了一眼青蘊,發覺她表情復雜,顯然也是被噎了一下。
在我的默許下,青蘊接過了琴,本來隻是來請安,如今卻莫名其妙得了個賞賜。
在青蘊接過琴後,我就起身屈膝打算行禮謝恩,誰料膝蓋剛彎,孟丹卿就又截斷了我。
「別跪了。」
「啊?」我不明所以地抬頭輕啊了一聲,這一大早,我當真是被這位皇後嚇到了許多次。
「本宮……本宮乏了,容貴妃回去吧,不必行禮了。」
話音剛落,孟丹卿就站起來,轉身直接回了後殿,倉促到她身旁的宮女都沒來得及扶她。
「青蘊。」我看了一眼孟丹卿著急的背影,扭頭問旁邊同樣茫然的青蘊:「我臉上的疤痕,是沒遮住嗎?」
青蘊仔細看了看,又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抱著琴告訴我遮住了,一點痕跡也沒有。
疤痕既遮住了,看起來也不可怖,那她跑什麼?
我與青蘊大眼瞪小眼,左思右想也沒想通,最後秉承著走一步看一步的想法,打道回了築蘭宮。
回宮後青蘊雖將琴放在了桌案上,卻還是覺著後宮暗箭難防,擔心這把琴裏有古怪,指不定就被下了什麼藥。
「她已經是皇後,何必害我,而且就算她想要害我,也不能這麼明目張膽地送我東西吧。」
我坐在案旁,一手支著下巴,一手輕撥了下琴弦。
琴聲曠遠,指尖仿若還留了餘韻。
我陡然想起方才孟丹卿所說,這琴是她十六歲時尋得的。
孟丹卿十六歲時在山野中尋訪鴻儒,踏過天下山川,而我十六歲那年已經嫁進了東宮,從此再未離開過京都。
我與她本是這世上最不相幹的兩個人,如今卻也生出了千絲萬縷的關聯。
若是以前得了這樣的好琴,我定是會愛不釋手欣喜若狂的,可如今聽著這濺玉般的琴聲,我心底竟有些煩躁。
此般心境不適合撫琴,我收回了手,讓青蘊將琴拿去妥善放好。
青蘊看出我心不在焉,便說近幾日都是好天氣,央著我去外面走走,免得人都憋悶壞了。
耐不住青蘊央求,我隻好遂了她的好意,可我的腳還沒踏出宮門,就有人急匆匆來報,說我前幾天派人去查的那個宮女找到了。
來報的人口條利索,前因後果說了一大通,最後歸結起來就隻剩了兩個字——
「死了。」
那個宮女因打碎了一隻禦賜的玉如意,在先帝病重那段時間,就被某位太妃下令杖斃了,死後無人斂葬,如今是連屍身被拖出去扔在何處也不知道了。
知道這個消息後,我與青蘊俱是一驚,青蘊更是臉色直接泛了白。
想起方其安那張笑臉,我的心突然縮了縮,不知道該如何告訴他這個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