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她也有天大的能耐,回頭看才知,她娘送了好大一個錢袋給嬤嬤,有錢可使鬼推磨,這並不稀奇。
7
選秀之時,我入殿便驚了謝行的眼,他竟不顧皇家禮儀沖到了我身邊。
他不似沈言那般好看,臉頰稚嫩些,但勝在臉色紅潤,眉眼幹凈,看著我時,眼裏皆是我。
他雙手扶在我的肩膀上,語氣有些著急,「綰綰,你回來了?」
我撇了一眼皇位邊上的沈言,露出乖巧之色,忽的跪在地上,「回皇上的話,臣女乃曲淩侯沈卓嫡次女,沈薑凝。」
謝行的臉色變了,他皺緊了眉,認真且仔細的看著我,「你真不是綰綰?」
我搖頭應他。「我不是。」
殿內頓時安靜得出奇,所有人都在等他的決斷,可他就像是遭受打擊一般,目光從充滿希望再變成了淡漠甚至冷漠,那一瞬間,他看我就像是再看一個贗品。
「留下吧,封貴人。」
他轉身回到他皇位,那背影落寞孤獨,還有說不上來的些許意味。
「謝皇上隆恩。」
我拜謝離開,剛出殿便遇到了阿浣,她今天穿著青色的罩衫連裙,未施粉黛便也能遍壓群芳,昂首挺胸的從我身前走了過去。
她或是對成為貴人勢在必得,對我也無半分留意。
來接我的嬤嬤見此,便說那是丞相大人的遠房侄女,雖說驕縱跋扈,那容貌當真是冠絕天下。
言下之意,我亦不如她,我知道的,但慶幸的是她不像我,也不像那個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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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得選的貴人皆在第二日被接入了宮,而我卻不同。
謝行連夜便將我宣入聖和殿,他要我侍寢,可他看到我尚未發育完全的身體時,壓著火叫人將他送到皇後宮裏。
而我因尚未分宮,隻能留在聖和殿,看著這個滿目明黃的房間,我一點睡意也沒有,但我在殿內右側,看到了另一幅美人圖。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那是一副美人出浴圖,美人手腳皆美,一顰一簇都是動人心的。「這便是綰綰嗎?」
這個叫綰綰的到底是什麼人呢?
第二日,我起得很遲,直到謝行回殿的時候,我還未醒。
睡夢中,看到一人坐在我的床前,溫柔又興奮的喊我,可他喊得名字不是阿薑,而是綰綰。
他伸手觸摸我的臉,指尖的暖意喚醒了我,睡意迷蒙,我好似看到了沈言,可沈言的手該是冰涼的才對,我猛的清醒過來,面前人是謝行。
「醒了?」他的聲音很冷漠,眼神也帶有七分的不喜。「醒了就去你自己宮裏。」
就如此,我尚未睡醒,便被趕了出來,好在他有良心,賜了攆轎送我。不過,等到我宮裏時,便尚覺得這攆轎大可不必。
我的殿距離謝行的聖和殿僅一墻之隔,攆轎送我不過五步。
想來也就攝政王有這本事,將我安置在謝行這麼近的地方,可等我抬頭看殿名時,那念綰閣深深刺痛了我的心。
謝行和沈言皆是很愛綰綰的。
「這是皇上允我住的嗎?」我問送我回來的小太監,他是方才謝行身邊的人。
小太監點點頭說是,且要我放心住,這宮裏不敢再有人害我。
9
這話方才說完,我便看見了阿浣,她坐在轎子上,那是謝行的恩賜。
小太監說,那是謝行新冊的浣貴人,她與我皆是入宮便跨級冊封的人。
但她與我不一樣,她的住的殿被安排得很遠。
他說的那瞬間,我便知道,她所謂的後臺實際上是不頂事的。
可我們的目的一樣,皆是穩住君心,未來我定是要與她爭寵的。
阿浣的轎子路過我宮門時,她低下頭看了我一眼,美麗的眼睛裏依舊是不屑,此時又增加了幾分傲慢。
我饒有意味的看著她,看著她肆意的張狂,看來她還是沒懂,人生在世需得時時刻刻清楚自己的位置,切莫越界。
那日後,除了日常向皇後太後請安,我便日日躲在念綰閣,看上一代主人留下的一些閑書,多是一些野史之類的書籍,書架最上面還有一些手抄的《女訓》、《女戒》。
字跡不俗,卻也能看出幾分的不願,我問一旁候著的小央,「小央,你見過綰綰嗎?」
小央是恭王府的家生子,若是綰綰曾與沈言有過情緣,她定是知道的,可她搖了搖頭,眼裏並沒有絲毫的欺騙。
「小主,我並未見過,但我聽我娘說過,她本來要嫁給恭王爺的,可是後來不知怎的入宮做了妃子,後來又出了變故,便薨了。」
薨了?
難怪,若是本人在世,哪還有我的立足之地呢。
就在我發呆時,小宇子從外匆匆的跑進殿內,神色皆是歡喜,一個勁的喘氣,他看著我,連連賀喜。
「娘娘,皇上來看您啦。」
入宮三月,他還是第一次來看我,小央連忙替我整理衣飾,扶我起身走到門前,謝行已從殿門口進來,往我房內走。
「給皇上請安。」
還未跪下去,手便被謝行拉住了,接著便是他有些沙啞的聲音,「不必了,起來吧。」
我隨著他的手勁起身,乖巧的跟著他坐到塌上,他看我的眼神還是有些奇怪,但我能理解,以相似之人緬懷故人嘛,實屬正常。
我學著沈言教我的,表現得十分溫順得體,迎合謝行的喜好。但看他慘白的臉,沒忍住,自顧自的把手中的暖爐遞給他,關心的問他道:「皇上可是受了風,涼到了。」
他看我的眼神一愣,隨後便答。「你是第一個關心我的人。」
「別的嬪妃見我,皆是歡喜,撒嬌,說一些瑣事。」他端起了我給他倒的茶,饒有趣味的品了一口。「你倒是不一樣。」
「皇上聲音沙啞,很難讓我注意到其他。」
我看著謝行,如此近距離的觀察,這才發現不過三個月,他瘦了許多,褪去了稚嫩,如此看竟也是一個俊俏的郎君了,隻不過這臉色慘白若不是皇家的特色?
「你有心了。」
那天謝行在我殿內用的膳,晚間陪我下了四局棋。
見天色已晚,他身旁的太監總管王總管走到他面前偷偷的問,「皇上今晚可歇在念綰閣?」
聽此,謝行抬眼打量了我全身,目光在我胸前停了片刻,那眼神似有些失望,隻聽他說:「去浣貴人的延禧宮。」
我落子的手有些抖,將謝行的棋路皆數阻斷,他輸了。
「皇上慢走。」我起身行禮,他看我的眼神有些憤恨,不過誰讓他偏要去阿浣那處。
謝行走了,空留我在榻上,我回頭問小央,「我身材難道比不得浣貴人?」
小央隻顧著笑我,她與我年紀相仿,可她的身材確實豐盈,與我相比,我就像是乾柴。
「小主,是太瘦了,該多吃些。」小央安慰我,可我的眼神無法從她的身上移開,我問她:「小央,你可有什麼法子幫我?」
小央抿著嘴笑道:「有。」
10
冬季難熬,每日起來,殿外皆是鋪滿的雪,唯獨今日院中的梅花開了,我沒忍住多看了一會,去到皇後寢宮時,就我一人遲了。
就連難得一見的阿浣也來了,她穿著粉色的襖子,配的是成色極好的紅狐毛領,在座的嬪妃裏隻有她一人有此殊榮,我的眼全數落在她的身上,果真是豐潤有致,難怪謝行喜歡。
我向皇後請罪,她仁慈不曾怪我,倒是阿浣,盛寵之下囂張氣焰快燃到皇後身上了。「皇後娘娘仁慈,可若是人人皆如此,那豈不是不把規矩放在眼裏。」
「綰貴人一向準時,今日應是一時耽擱,無妨。」皇後和顏悅色,對我沒有怪罪之意。「快起來吧,坐下聊。」
阿浣的眼恨極了,雖不知她為何恨我,但我知道她並未認出我是阿薑。
早會散後,各自回宮,我與其他妃子走在前頭,阿浣急匆匆的從我身後撞了過去,將我手中的暖壺撞落在地上,我知她是故意的,並不想理她。
她手抱著暖壺,眉毛挑起,一副我是寵妃誰敢反抗的架勢,加之她的侍女也是個狗仗人勢的東西,抬著嘴便開始數落我身旁的小央。
「誰給你的狗膽,趕擋娘娘的路。」是在說小央,卻是說給我聽的。
「我給的,又如何?」我伸手護住了小央,揚手便給了她一巴掌。「我倒想問問你,誰給你的膽子在主子面前這樣囂張?」
阿浣見侍女吃虧,揚手便想打我,可她太笨了,不知道審時度勢,她那一巴掌懸在了半空,我抬頭看,是一雙修長好看的手捏住了她的手腕。
「皇上萬安。」
我與其餘看戲的妃嬪皆行禮,隻有阿浣撒嬌式的向謝行求饒喊疼,他也吃這一招,畢竟阿浣眼角落淚的樣子當真是我見猶憐。
「起來吧。」他伸手在我面前,我借了他的勢,第一個起身。「謝皇上。」
阿浣見不得謝行如此對我,可她又不能打他,隻能將這份恨強加在我的身上,看我的眼神更加的惡毒了。
可她忘了,她是貴人我也是。
身後皇後娘娘不慌不忙的從宮裏出來,或是司空見慣了,妃嬪之間的吵鬧她也想能避則避,可今日謝行來了,她不得不出來接駕。
「皇上萬安。」
謝行見她,臉上的笑意全無,隻是微微抬手讓她起來,皇後也不惱,似是謝行的寵愛與她無關。
寒天雪地裏,眾人皆知道冷,最後各自散去,謝行抱著阿浣上了他來時的轎子,吩咐王總管將她送回延禧宮,阿浣得意的撩起簾子看我。
可我並沒有看她,我不嫉妒也不恨,轉身便走。
沒想到,轎子起時,謝行的喊住了我,我回頭便看到他向我走了過來,他伸手握住我的手,仔細的將我冰涼的指尖握進他的手掌,一陣暖意瞬時點燃了我整個身體。
突然不覺得冷了,我揚起頭看著他,問他。「皇上,怎不去陪浣妹妹?」
他卻拉著我快步走,帽檐上的雪跟著慣性紛紛落在肩頭。
「回去看桃花吧,你宮裏的桃花開得最早最好看。」
原來,他知道那宮裏的梅花幾時開。
11
其實,謝行的年紀不過十七,先皇去得太早,他十三歲便登基了。
太後垂簾三年,謝行十六歲時才還政,代價是他要娶太後的侄女,一個比他大五歲的女人,他不喜歡太後,所以也不喜歡皇後。
後宮的嬪妃也都是文武大臣塞進來的,大的大小的小,沒有一個合他心意,實則是他自己不知道,他的心早被那個綰綰的人佔滿了。
回到念綰閣時,他便松開了我的手,溫暖的手再度敞在寒風中,冷得更快。
謝行的思戀全寫在了臉上,伸手去抖散了壓著梅花的雪,露出了花原本的美艷,他回頭招我過去,說要與我講個故事。
他十二歲那年的夏季,先皇健在,攜妃嬪去了洛北行宮避暑,他也去了。
有一日在湖邊玩水時,不知被誰一腳踢進了湖裏,他不會水,湖裏大片大片的荷葉擋住了他的身體,任他呼救,無人去救他,他以為他要死了。
在他快要死了的時候,一個女子跳入了水,他沒看清她的臉,等他醒來的時候,身邊一堆人,他母後哭哭啼啼的,先皇坐著斥責下人看護不力。
他也落得個怕水的病,看到水便覺得難以呼吸,可他為了找到那個女孩子,還是去了湖邊,那一次果然找到了,她是如今曲淩侯的女兒,真真正正的嫡長女。
說完時,他看了我一眼,我臉上的驚訝被他全數掠盡,片刻,他冷峻的臉上便浮現一模嘲諷的笑。
他帶我進了殿內,我自知犯有欺君之罪跪在他面前,不敢起身,低著頭,沒想到這謝行深藏不露,在這裏等著我呢。
一時間,我的腦海都是如何給沈言傳遞消息,想他救我,可我不甘心,想到阿浣,我便更不甘心了。
「你到底是誰?」謝行的語氣不似生氣,倒像是與我敘舊。
「我不是曲淩侯的女兒,我隻是一個被父母賣進沈府的婢女。」反正都是死,不如賭一把,「我叫阿薑,阿浣是我的親妹妹。」
「嗯?」他顯然有些愣住,但隨後他笑出了聲。「難怪,她曾說你像她死去的姐姐。」
我當真是不知道人在背後是如何編排我的,阿浣明知爹娘是為了她才將我賣掉的,如今卻說我死了。
「是嘛,那我便是已經死了的阿薑。」我抬起頭,直視了眼前的人,他的眼裏有三分殺意,但那七分已然是放過。
「你也是權臣送進來監視我的?」他的聲音顫抖,似是對此事深惡痛絕,我自然不能往槍口出撞。
我軟了聲音,略帶些哭腔。「我若不進宮,便是沈老爺的通房,進宮為妃嬪或是做一個六旬老頭的通房,皇上會怎麼選?」
「選我,你不吃虧。」
謝行的眼神未變,他伸手將我撈起來,坐在他的懷中,近距離的看著我的眼,一時間我不知該害怕還是害羞,隻覺得臉頰發燙,在他眼裏就像是勾引。
不知怎的,他將我抱到了床上,伸手便要去剝我的衣衫,我還未準備好,小聲驚呼道:「皇上不是嫌我單薄?」
這話於事無補,其實我已經不單薄了,小央的法子極好,我吃了幾月,身材凹凸有致,體量也高了些。
「你覺得呢?」皇上抱著我,喘著粗氣,將頭埋進了我的頸窩。
雖不及阿浣,但也不再是以前那副營養不良的模樣,謝行的眼裏含著情,我自知他眼裏定是另一個人。
那夜,睡得很不安穩,直到天明我才睡著,我夢見了沈言,他站在我身邊說我沒用,說我幫不了他,可我依舊盡力了。
他拿著刀,說要剝了我的臉。
我被嚇醒了,睜開眼便看到了謝行,他伸手摸著我發燙的額頭,隨即便吼著太監去請御醫,我看著他,問他。「你不殺我?」
「你以後就是朕的阿薑。」他輕輕的撫摸著我的臉,「除了我,沒人敢殺你。」
12
時間很快,又是一年的乞巧節,我記得前些年的願望便是能與沈言一起去逛市集猜燈謎贏燈籠,然後在京城的姻緣橋上親吻。
都說拿著猜燈謎贏來的燈籠在姻緣橋親吻就能得到月老的祝福,會子孫滿堂,會攜手白頭。
今年的乞巧節,向皇後請安的時候,阿浣被查出來有孕兩月了,成了眾妃嬪的艷羨對象,她似有諷刺的問我,「姐姐與我承恩最多,肚子竟像個悶葫蘆一樣不成氣候。」
此話一出,我便內心想笑,畢竟此刻皇後的臉似是不好看,四周圍著她道喜的嬪妃的臉也不好看。
或許,她從未想過為何眾嬪妃服侍謝行多年,皆無子嗣的緣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