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咬死了,明兒皇帝老兒就得要我的命。
謝謹安倒是笑了:「不咬了?解恨了?」
我去解他的衣衫:「要睡就快點兒。」
恨不恨的有機會再算賬,現在銀子重要。
謝謹安握住我的手,說:「不在馬車上,去我府上。」
我說:「我不去國公府。」
「放心,我也不住在國公府。」
是了,他現在是丞相,自然是開了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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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馬車啟動,忽然聽得外面有人聲。
「讓開,我要見將軍!」
「將軍!」
是我的副將。
正待起身,謝謹安卻摁住了我的腰,朗聲問:「何事?」
副將聲音洪亮如鐘:「稟將軍,範先生舊病發作了….」
範惑,我的病秧子軍師。
腦子很好用,身子不太行。
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
平日裏我都是捧著,生怕哪天人不行了。
我推開謝謹安,匆匆整好衣衫,就要跳下馬車,被謝謹安扣住了手腕。
他凝著我,問:「生病了叫醫師就是,叫你做什麼?」
「你答應了今晚陪我睡,不能不作數。」
我甩開他,說:「謝謹安,範惑比你重要。」
謝謹安的手指驟然蜷起:「銀子呢?銀子也不要了嗎?」
他臉上的表情我見過。
當年我在國公府門口求他時,也是這麼狼狽可憐。
分明魂兒都被撕碎了,卻偏偏撐著一具空殼拼了命地求一個由頭挽留。
我冷嗤一聲:「別說睡一覺一百兩了,就是一萬兩,今兒我也非走不可。」
5
範惑的病是三年前落下的。
三年前戰場上,他替我擋過一箭。
自那之後,身體便不好了。
七步一咳血,盡訪名醫,無人能治。
說是中了毒,卻不知道是什麼毒。
每次聽到他犯病,我的心都是抖的。
我架馬回府,見到範惑時,他正散著發,披著外袍坐在窗邊對棋。
我快步上前,問:「醫師呢?」
範惑盯著棋局說:「走了。」
落了棋,抬眼沖我笑:「隻是有些發熱而已,沒什麼大礙。」
我把手貼在他額上探了探。
垂眸看著他,半晌沒動。
範惑鎮靜地坦白:「騙你的。沒發熱,沒犯病,沒醫師。」
垂著眼,輕聲說:
「聽說你在謝謹安的馬車上待了兩個時辰,我不踏實。」
我舒了口氣:「要我回來,直說就行了,別拿這種事騙我。」
「直說了怕你不回來。」
他拉下我的手,似是無意,雙唇略過我的掌心。 「我的心思,還用再攤得明白些嗎?」
我能償範惑一條性命。
但有些東西,我給不了。
「 範 惑 . . . 」
「不必說,我沒有讓你回應我,隻是見不得你再被謝謹安誰騙。」範惑輕笑,「 你這個腦子,再長十個都不夠謝謹安玩兒的。」
七年前我渾身瘡膿,躺在國公府外,是範惑把我撿了回去。
我和謝謹安的事,隻有他最清楚。
範惑問:「謝謹安今日與你說了些什麼?」
說睡一覺一百兩。
銀子的事兒,任憑範惑有十個聰明腦袋,也解決不了。
況且,醫師叫他少操,思多傷神。
我瞞了他,說:「沒說什麼。」
範惑的目光凝在我的脖頸上。
半晌,探手來揉。
力道越來越重。
我皺眉扣住他的手:「做什麼?」
範惑執拗地盯著我:「這兒髒了。」
我怔了怔。 明瞭了。
謝謹安那狗東西,定是親出了印子。
門外有通傳:「稟將軍,謝丞相帶了僧醫,在府外侯見。」
範惑冷笑:「我哪兒用得起謝相的醫師?」
我便讓侍衛回絕了謝謹安,坐在窗邊陪範惑下棋。
半個時辰後,侍衛再次通傳:「稟將軍,謝丞相府外侯見,不肯離去。」
夜半初雪,落地無聲。
我又輸了一局。
範惑斷斷續續地咳了一陣,咬牙說:「厲乘風,你莫不是把心落在他謝謹安的馬 車上了?」
乘風,是範惑給我取的字。
範惑會錯意了。
我心亂不是為謝謹安,是為了駐守北境的數萬將士。
京城落雪了,北境隻會更冷。
無銀便意味著,無衣無糧。
若是戎狄再度來襲,便是雪上加霜。
銀子,等不得。
不等我說話,範惑揚手掀翻了棋盤。
「那還抻著他做甚?想見便見!」
扣住桌腳,手背青筋蹦起,嘶聲大喊:「請謝相。」
喊完,伏在桌子上大咳不止。
我將他扶起,摁在懷裏,死死捂住他的嘴。
範惑抓著我的手臂,在我懷中急喘,良久才止住咳。
口水和汗水沾了我一手。
護衛通傳,謝謹安請進來了。
我用帕子擦去手上的濡濕,給範惑喂了溫水,說:「起來吧,你請的人到了。一 會兒見到他不高興了,可別拿我撒氣。」
「謝謹安人不怎麼樣,但是身邊的醫師都不錯。既然人都請進來了,一會兒就讓 他那醫師好好給你瞧瞧。」
6
我扶著範惑立在門口,他堅持要站著見禮。
「七年前,我聽乘風提過謝丞相。今日得見,果然好風姿。」
謝謹安的肩上落了一層雪,裹著厚厚的披風也掩不住臉上的蒼白。
他寡淡一笑,睨著我攬在範惑腰間的手,眸光道不分明。
「厲昀他不會說我好話的,怕是罵我居多。」
這倒是真的,我還咒他不得好死。
謝謹安食指勾開披風,交給身後的小廝,側身請僧醫:「勞煩大師,給範先生瞧
一瞧。」
這麼一動,便漏出頸間被我咬出的傷痕。
還絲絲滲著血。
範惑死死盯著謝謹安頸間的傷口,扣緊了我的手腕。
竟把我給捏疼了。
我就說,不該讓這兩隻千年的狐狸對上。
僧醫給了一劑藥方,熬了一副喂給範惑,哄著他睡下,我才出了居室。
謝謹安一身單衣站在廊下,身旁的小廝抱著他的披風,面色焦急。
他那副破爛身子,比範惑好不了多少。
這般受凍,來日有的苦頭吃。
若是七年前,我必然比那小廝還急。
如今,我隻是向他道謝:「你的醫師不錯,能看出些門道。我為範惑求醫那麼 久,都不及你今天帶來這個。此番,多謝了。」
謝謹安笑了。
先是低笑,而後大笑。
嗆了一口冷氣,咳紅了眼。
「厲昀,你為他謝我?」
不等我回話,又轉了話頭:「夜還剩一半,我說得話還作數。」
冷眼看我:「厲昀,你還要銀子嗎?」
我看了謝謹安半晌,突然樂了。
瞧這萬人之上的丞相大人,巴巴跟到這裏,不過是為了跟我睡一覺。
謝謹安何時也變得如此..下賤。
「要啊,為什麼不要?謝丞相千裡迢迢,風雪無阻,花錢也要往我床上爬,比窯 姐兒還殷勤,我為什麼不要?」
謝謹安睫毛輕顫,半晌,啞然失笑:「厲昀,我謝謹安這輩子不會再有第二 次,這麼上趕著受辱了。」
我覺得好笑:「謝相是受辱少了才這麼清高,一兩句戲言都受不得。像我這種被 踐踏慣的,謝相拿了銀子來砸,我不也忍著噁心,笑呵呵地跟你上床。」
「噁心?」謝謹安好似被這兩個字蟄到了,眼角飛紅,口不擇言,「七年前,你 親我一身口水的時候,怎麼不嫌惡心?」
謝謹安這副幾乎要被擊碎的模樣叫我身心舒暢。
變本加厲地刺他:「彼時謝相還是新鮮的。如今,也舊了不是?」
「那時候我年輕,沒見過幾個青年才俊,便被你謝謹安迷了眼。」我捏住他的下 巴,眯眼看了半晌,鬆開手,殘忍開口,「如今看來,郎君你也,不過如此。」
謝謹安深吸了一口氣,掏出來一塊巾帕壓在唇上。 那絲白的帕子瞬間就浸紅了。
好傢伙,給人氣吐血了。
謝謹安身後的小廝惡狠狠地瞪著我,瞧著有些眼熟。 謝謹安把唇角的血擦乾淨,連帶情緒也——收攏。
過來牽我的手,低聲說:「厲昀,別氣我了。我身體不好,若是今兒死在你府上 了,也不好看。」
「我累了,安生陪我睡一會兒吧。」
7
謝謹安咬牙咽了那番侮辱,摟著我睡了一晚。 他倒是睡安生了,我一夜沒合眼。
卯時起來練劍,辰時去看範惑。 走到窗前,便聽到室內有人聲。
是清朗的少年音:「範先生,你因何背叛郎君?」
範惑低嗤:「背叛?謝謹安當年隻交給了我兩件事。一是護厲昀性命,二是扶他 立功業。如今,我哪件沒做到?」
我握緊了佩劍,一時間,不知道該有什麼情緒。
範惑,是謝謹安派來的。
「若你沒有背叛郎君,三年前為何私斷音訊。」那少年聲音低了些,「郎君每月 都盼著北境來信。北境來了信,他才會高興一點。」
「他既然那麼喜歡,當初為什麼不把人留下?既然沒能力把人留在身邊,就該嘗 一嘗分離的苦。總不能隻有厲昀一個人在受罪!」
「什麼時候成了他厲昀一個人在受罪了?當初事情敗露,郎君咬定是自己強迫厲 昀,在祠堂跪了一天,被老國公打到昏厥。你以為後來郎君為何要趕厲昀?偷竊 的罪名,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如何處置,單看老國公一句話。郎君不趕他,老國 公就要殺他。國公府就剩郎君這一顆獨苗了,怎會任由郎君胡來?」
範惑不為所動:「既然護不住,當初就不該招惹。」
那少年音怒了:「你懂個屁!」
眼看裏面就要打起來,我朝門外丟了顆石子。
裏面靜了一瞬,良久,走出來一個小廝打扮的青年。
我倒是認出來了。
那人是昨日謝謹安帶過來的小廝,也是七年前當著我的面上了謝謹安馬車的那個
我跟在他身後,繞過幾條回廊。
他突然停住了,轉身時,我也並未回避。
「想把話說給我聽,不用耍這種心眼。還有什麼沒說的,當面說便是。」
那小廝看了我半晌,指責我:「你昨日不應該那麼說郎君。」
「郎君會很傷心。」
「當初國公府門前演那場戲,郎君和我在後院練了很久。與你說那兩句狠心話, 練了七八次,次次都說不全。」
他幽怨地看著我:「都怪你不肯走,才叫郎君那麼難辦。」
「郎君上了馬車,便咳血了,他壓著,連咳嗽都不敢出聲。叫我把那兩句事先練 好的話說完。」
「郎君說,我把那兩句話說了,你就恨透他了。恨透了,你就能走了。」
「你以為七年前你傷口潰爛,日日發熱,是範惑救了你的命?那是郎君安排的! 若不是郎君,誰會去救你一個馬夫?!」
我覺得好笑:「怎麼?我是不是得感激涕零,三叩九拜,謝他隆恩?」
「我謝謝他替我選這條坦途。不過厲昀志短,寧願清清白白,轟轟烈烈死在七年 前。」
小廝臉都氣紅了:「你倒是不懼死,郎君便成了惡人。你可知他為了保你的命, 吃了多少苦?!」
我上下打量了一眼這個義憤填膺的小廝,問:「你叫什麼名兒?」
小廝挺了挺胸脯:「暗衛謝小七!」
沒問你什麼工作。
我有點想笑,故意逗他:
「謝小七,你家郎君就是個懦夫,連個解釋都不坦蕩,還要耍心眼,哄你一個腦 子不靈光的來講。」
謝小七不服:「郎君沒有哄我來講!是我自己要講的!郎君太委屈了,你都不理
解他!」
我歎了口氣。
這傻孩子。
「你一個暗衛,怎麼幹起了小廝的活兒?」
謝小七撓撓頭:「我也沒有一直幹,我就七年前幹過一次,昨天幹了一次。」
謝謹安就是有這本事,把人賣了,還讓人幫著他數錢。
「回去告訴謝謹安,睡醒了就趕緊滾,將軍府不養臭狐狸。」
謝謹安走時巴巴送上來了一百兩紋銀。
他的錢倒是好掙。
隻是不等我掙到五百兩,北境便又開戰了。
戎狄來犯,詔書下到將軍府,即刻啟程,半分不得延誤。
啟程時,謝謹安又送來二百兩,跟我說:「帶著吧,本來就是給你存的。」
「往後再想從我這裏拿錢,可沒那麼容易了。」
謝謹安為我系上披風,輕聲說:「將軍,早日凱旋。不要拖,仗要儘早打完。我 替你算過了,這五百兩,隻能撐到明年六月。六月之後,舉步維艱。」
說完,目光變得混沌,冰冷的手指想要來碰我的臉。
範惑立在風雪中,咳得肺都要碎了。
我聽得心焦,解開披風,裹在他身上,對謝謹安抱拳:「謝過了。」
謝謹安揣起手看著範惑,冷冷一笑:「範先生,病好了就別裝了,怪難看的。」 範惑又咳了兩聲,往我身上一倒,低聲說:「乘風,我沒力氣了,你抱我上馬
車 。」
我睨了他一眼,把人抱起來,放到馬車上。
回頭看見謝謹安黑沉的眸子,他邁步走過來,抬手,一把將我從馬車上拉下來, 將我摁到車壁上咬吻。
摩擦著我的唇,低聲說:「厲昀,你敢背著我給別人暖床,我就閹了你。」
怎麼會有人這麼欠揍?
我照著他面門,給了他一拳。
謝謹安舔了舔唇角的血,笑:「等著我,我會去找你的。還有兩次沒睡呢,三爺 不做虧本的買賣。」
9
範惑三年來沒有治好的病,被謝謹安那位僧醫治好了。
或者說,範惑得的根本就不是病,是被人下了毒。
下毒的人也好猜,謝謹安。
他能把範惑放到我身邊,肯定不是單憑人與人之間的信任。
範惑是三年前開始生病的。
三年前,除了為我擋過一箭外,範惑還斷了和謝謹安的書信往來。
那就說明,範惑跟在我身邊那幾年,一直在用我的消息跟謝謹安換解藥。
三年前,他不再給謝謹安傳信後。
解藥,便也斷了。
如今我安全回京,謝謹安才解了他身上的毒。
範惑身體無礙,我才勉強答應他跟我一同去北境。
但若我知道範惑會被俘,打死我也不會把他從京城帶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