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解釋呢?如果我不舉辦這場婚禮,你還要躲多久?」
宿曜手指插入我的指縫,仿佛漫不經心地問道。
「你突然消失,跟望月有關嗎?」
有一點,但不多。
那天不管月出不出現,我都會跑路,逃避麻煩。
見我不說話,宿曜也不逼問了,隻是將我攬進懷裏,頭枕在肩上仿佛要睡了。
「別動,讓我抱著睡會兒。這個月我天天晚上不敢合眼,怕錯過你..」
他疲憊而幽怨地小聲逼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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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祈,你不能隻顧著自己玩樂,半點責任不負吧?」
我突然心虛,他說得很對,我就是這種鮫人。
但我馬上推開他,揚起我們交合的手。
「那你呢?就給新娘看這個?」
宿曜輕笑著湊近我,仿佛要親吻。
我嫌惡地避開:「髒。」
宿曜的表情仿佛被刺痛了,「我哪裡髒?從頭到尾就隻有你一個,小祈。」
他歎了口氣。
「新娘是望月安插的間諜,我將計就計,目標是望月。」
我瞬間瞪大眼睛。
宿曜抬起嘴角,笑意卻未達眼底。
「心急了?你和他,到底是什麼關係?」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會場傳來司儀的聲音,新娘和新郎已經入場。
與此同時,直升機攪動著巨大的風聲,將會場層層包圍。
一瞬間,這裏仿佛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被無數槍支對準。
我立刻跳起來,甩開宿曜的手往會場跑——
完了,我哥那隻笨蛋鮫人,要被人類轟成魚幹了!
18
「哥,快跟我回家!」
我沖進會場時,所有賓客都站了起來,舉著槍支對準月。
相較於人類的緊張,月顯得好整以暇。
新娘的屍體在他腳邊,潔白的紗裙被血染紅,連手中的捧花也從白玫瑰變成了紅
玫瑰。
月的身上也沾染血跡,但他仿佛渾然未覺,還沉浸在幸福的婚禮現場,向我伸出
手——
「祈,過來。」
鮫人的語言是超越人耳聽覺的高頻信號,人類聽不見我們的對話。
我第一時間並未動作。
「哥,你幹什麼了?」
月微乎其微地笑了笑。
「當然是為鮫人族有利的事。」
「不管你做了什麼,我們回去再說。」
我想上前拉他,無數的槍支一時間也對準了我。
「不。」月搖了搖頭。
「宿曜為了迷惑我,可是請了一些大人物,這麼好的機會,怎麼能放過?」
我覺得他沒認清現狀。
「哥,收手吧,外面全是人。」
「不。」月再次搖頭,帶著我不理解的近乎瘋狂的笑。
「祈,你可以把他們都殺了。」
聽他這麼輕易地說殺人,我心猛地一跳。
「你瘋了嗎哥?」
「祈,我騙了你,你的能力並不是毫無用處,而是恰恰相反。現在,我要你去拿 宿曜的手機,解鎖給我。」
「不是?什麼時候了你還打王者?」
月很輕地笑了出來。
「我的寶貝妹妹,你還真是無知得可愛。人類的手機可不止遊戲這麼簡單,他們 所有的秘密都在裏面。而宿曜的手機,連接著人類武裝控制臺。拿到它,我們就 能逃出去。」
「隻是逃出去?不會殺人?」我皺眉質疑。
「他們不該殺嗎?」月垂眼,腿邊的新娘身上有好幾處槍傷,還汨汨流著血。
那是我們的同類。
一時間,我陷入沉默。
我總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
但留給我考慮的時間不多了,又一群全副武裝的人類走了進來。
宿曜被保護在中心,神情晦暗不明。
「你要站在他那邊?」
19
正欲說話,月一把扼住我的咽喉,語氣陰沉。
「把你的手機,遞過來。」
鮫人的利爪鋒利過世界上任何一個刀刃,我的喉心立刻滲出血來,說不出話。
那一刻,我覺得月是真的要殺了我。
瀕死感讓我眼前閃過細碎的畫面。
那是很久之前,我也被人這樣掐著咽喉。
是誰?..看不清臉 …..
月松了鬆手,畫面驟然消失,我又能看清眼前。
宿曜垂了垂眼,再抬眸時是我從未見過的全無笑意的臉。 「給你,就放了她,對嗎?」
月仿佛聽到了好笑的事,「當然,怎麼做,由她自己選。」 不是吧,又給我上壓力?
好好好,我他媽拿到手機,直接把你們全炸了。
黑色的手機在空中飛旋,被一隻略顯蒼白的手穩穩接住。
月如約解放了我。
「咳咳咳,宿曜,這傢伙到底幹什麼了?」我的聲音破得像碎鏡。
「人體實驗,器官買賣,私營軍火..」宿曜一條條數著月的罪責。
我不能完全聽懂,但血色的畫面閃過我眼前,好像我真的見過一樣。
月眯了眯眼,「什麼時候學會了人話?」
「我現在會的可多了。」我臉色慘白地咧嘴一笑。
我走到會場中央,用臉解鎖手機,高高舉起。
「好,現在這寶貝在我手裏,你們都聽我的話。不然我就按下按鈕炸了這裏。」
我極力做出從容不迫的笑,眼淚卻不受控制地順著眼角落下,瑩白的珍珠滑落到 地上,沾染上鮮紅的血色。
「你想起來了,是嗎?」月的笑容讓人看不出悲喜。
是的,我全部想起來了。
三年前,剛剛分化成雌性的我第一次上岸,偷偷跟著月,來到他的公司。
沒有門禁可以阻攔我,監控也發現不了我。我一路來到他公司的地下室,看到了 平生最難忘的恐怖景象。
無數人類、鮫人的殘破肢體,絕望的嚎叫,死氣沉沉的眼睛……
回過頭,月掐著我的脖子,鮮血不斷湧出,他的語氣很輕,帶著一貫的無奈。
「祈,你讓我很生氣。」
在我瀕臨死廣之際。他仿佛愛憐地收手.劃破自己的動脈,人魚血源源不斷地灌
進我嘴裏。
「但我又怎麼捨得真的殺了你?親愛的妹妹,忘掉這讓人不愉快的一切。」
之後他將我囚禁在公司,確保我的記憶「準確無誤」,才將我帶回海底,仿佛被 他拯救回家的叛逆妹妹。
記憶中的面孔與現實重疊,月好整以暇地坐在玫瑰纏繞的臺階上,十指交合抵住 下頦。
「那麼,祈,你打算怎麼辦呢?和人類一起殺了我?」
20
「還是說……包庇我?哪怕我是個十惡不赦的混蛋?槍在你手裏,你可以做出任 何選擇。」
「閉上你的嘴,別他媽再逼我了!」我忍不住暴怒。
宿曜騙了月,我也騙了月。
我根本不識字,這手機上就算有什麼終極軟體我也看不懂。
更何況,裏面除了一個王者榮耀什麼也沒有。
宿曜根本沒打算放月走。
我仰頭望天,眼淚源源不斷地流出。
直到我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看向宿曜。
「這傢伙是我哥,我不能把他交給你們。」
之後,我又轉向月。
「你也別高興,回到海裏你就上法庭。你犯了罪,沒有逃脫的道理。」
我將手機靜音,打開《王者榮耀》。
人們隻能看到有應用亮起,立刻警惕地給槍上膛。
「都不要動——我不會傷害你們。」我揚聲道,眼睛卻緊緊盯著宿曜。
「放我們走。」
他沉默了一會兒,示意大家放下武器。
「跟著我。」我藏起手機,去拉月。
但他紋絲不動,看著我的眼睛,盛滿笑意。
「祈,我很高興。你成長了。不過 ….」
我心中閃過一絲不安的惶恐。
月突然發力,握住我的手,食指被狠狠掰下——
「砰——」
銀色的手槍對準他心臟的位置射出子彈。
月的笑容虛幻而輕柔,他從未如此輕柔地笑過。
「不過,別對敵人心軟。」
我張著嘴巴,說不出話,眼淚不住地向下流。
「別哭了。沒用的妹妹。哥哥或許逼迫你,卻從沒有真的想讓你為難。帶著我, 你出不去的。」
我的眼前漸漸浮起淡淡的紅色。
這是鮫人新娘的血。
我剛才控制了中央空調,讓鮫人血化成血霧,遍佈會場。
哪怕宿曜拒絕放走我們,人類也會接連沉睡,忘記一切。
可現在,月的血也源源不斷地溶入滿天血霧中。
他的身體越來越輕,我才終於嚎叫出來,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他媽的!你才沒用!惹禍叫我來收拾!死了還得我收屍!你媽的!自己倒是起 來收拾爛攤子啊!」
皎白的珍珠不斷地滾落在地上,沾染血汙。
我的淚流幹的時候,空氣已變得猩紅。
整個會場除了我,再沒有醒著的人。
我來到宿曜身前,將手機放進他手心,輕柔地吻了他一下。
然後抱著月的屍體,一步步向大海的方向走去。
21
處理完關於他的事情,三個月已經過去了。
他在岸上的財產十分可觀,全被用作補償受害者家屬。
而他在海底留下的事務空缺,全部由我來承擔。
他管的破事可真他媽多,我三個月沒睡過一天完整覺。
一想到他留給我的壓力,我就忍不住到他房間,對著他的遺物拳打腳踢。
今天,是我三個月來的第一個休息日。
我在海裏兜了八圈,還是覺得無聊。
水裏沒網沒電,好無聊。
想玩人類的手機。
我決定上岸看看,反正他這次是真的什麼也不記得了。
隻是玩玩手機,僅此而已。
趁著濃重的夜色,我披著粼《月光浮到海面。
剛露出一根頭髮絲兒,整個人就被提溜上去,攔腰抱起。
濕漉漉的海水在他的懷抱中仿佛要蒸發,滾燙的呼吸拂過頸項。
宿曜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
「小祈,你的人魚形態美極了。不過,還是人類的雙腿,能做的事更多。」
(全文完)
番外1:來自惡人的臨終告白。
我感到血的流出,眼前浮起淡淡的紅色。
我在祈的懷裏,她在為我哭泣。
這一意識讓我忍不住笑起來。
我終究還是得到了我想要的。
我將成為她心中永遠的瘡疤。
對嗎?我親愛的妹妹……我的..
視線漸漸模糊,我快要看不清她了。
取而代之的是破碎的走馬燈。
黑暗狹窄的空間,父親抽打母親,逼她生產珍珠,拿去換賭場的籌碼。
我是強姦犯的產物。
父親抽打我,可是我的眼淚無法變成珍珠。我被遺棄,扔進海裏。
身體仿佛在下沉,這裏好黑...我死了嗎?
不!我努力睜開眼睛,再一次看到了祈。
她還在哭泣..我美麗的、脆弱的妹妹..
.…我最憎恨的人。
鮫人國王收養了我,因為我會說人話,又恰好憎恨人類。
他害怕人類科技,害怕海洋裏最後那一點秘密也被參破。
所以他需要我,替鮫人族在人類社會潛伏。
而我害怕祈。
除了我,沒人知道她的能力有多恐怖。
她可以輕易取代我。
這份畏懼讓我恨她,日復一日地恨著。
我恨她天生美麗,天生高貴,天生強大而不自知。
我恨她天天對我笑,絲毫不知道我有多想掐死她。
那天,我終於有了機會,她自己來到岸上,來到我的地盤,我可以神不知鬼不覺 地...
但我沒有。
我放了她身體大半的血,又將自己身體大半的血灌給了她。
.…哈。失血過多的感覺讓我昏睡….
我們在那天融為一體了是嗎?妹妹。 ..我的….
視線又一次模糊,這次我來到了光亮處。
我看到祈,在我為她特製的玻璃魚缸裏,自在地遊著。
她湊近我,敲了敲玻璃,眼神清澈,「你是誰?我老公?」
我心頭一跳,卻眯了眯眼,「別亂叫。我是你哥。」
她十指貼著玻璃,眸光閃閃,「終於有人理我了!」
原來是這樣,我吩咐下屬不要亂說話,這傢伙無聊瘋了,就開始騷擾路過的人, 隨意地調情。
真是無法無天。
我不由得為自己的心亂暗罵傻瓜。
「你是我哥,為什麼關著我?」祈威脅地露出尖牙。
之前的她,可不敢對我這樣。
「因為你生病,才會把我忘了。等你病好,我會帶你回海裏。」
我平靜地扯謊。
我旗下的生物制藥公司正在研製一種逆轉人魚血作用的新藥。
如果成功,她就能回家。
如果失敗,或結果不是我想要的,她就會被我一輩子關在這兒。
我沒有過多限制她的行動。
但她對人話一竅不通,我不在的時候根本沒人跟她說話。
隻有一個人類小孩,不在意祈不會聽也不會說,堅持陪她玩。
我看過一眼他們的遊戲。
「神帝修羅天尊」喊著「徹底瘋狂」,沖進人堆。
「暴龍戰神小祈」學著「徹底瘋狂」,跟進去黑屏。
即使沒玩過,我也看得出這倆人差得離譜。
宿曜來的那天,兩人正在花園裏玩,笑聲傳得老遠。
宿曜竟為這笑聲駐足片刻,對我笑道:
「想不到你這種陰沉的傢伙,家庭氛圍這麼溫馨。」
我怔了怔,隨即想到,迄今為止我生命裏的所有歡笑,都和祈有關。
但馬上,我的心又像被刺了一下似的,想將這一場景藏起來。
尤其是不想被宿曜看到,這個閃閃發光的笨蛋。他會跟祈很合得來。
我假笑著將宿曜帶進室內,轉移了話題。
夜裏,祈穿著絲質睡裙,鬆鬆垮垮地斜在我床上。
「回你自己房間去。」我站在房門口,冷眼看她。
家裏沒有能跟她說話的人,她最近對我過分依賴了。
祈單手撐著腦袋,滿不在乎地打量我,突然問道:
「哥,你是我親哥嗎?」
我眯著眼,心中仿佛有什麼東西在破土而出。
「這重要嗎?」
祈無所謂地搖搖頭,「沒什麼,我走了。」
「等等。」在她路過我的時候,我拉住她的手臂。
「怎麼?」她抬眼看我,眼裏有得意的閃光。
「把這個喝了。」我將拿了好幾天的藥劑給她。
她一把接過,一口灌下,倒在我懷裏。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保持著姿勢不動,心裏也不知道在希冀什麼。
終於,祈再次睜開眼,眼神是我熟悉的,見過千萬遍的那個祈。
她離開我,迷茫,敬重,帶著分小心翼翼。
「哥,這是哪兒?」
這是哪兒?
一片白色。
看來,我生命中最後的時光也已逝去。
我再也沒力氣睜開眼睛,看一眼,我的….
番外2:血色婚禮的次日清晨。
宿曜剛到辦公室,秘書:「您還記得小祈嗎?」
宿曜皺眉:「誰?」
秘書:「那我給您預約下午洗胃?」
宿曜:「不是?你不想幹了?」
秘書委屈。
一刻鐘後,秘書再次敲門,送來一封郵件。
裏面是一封手寫信,和一瓶顏色可疑的液體。
【如果你不記得小祈,把這個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