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笑煙看到我含淚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後警告我:「李爾槐,你不要得意,他隻 不過是忘了我而已。」
「他總有想起來的那一天。」
我淡淡瞥她一眼,沒說話,我從沒得意過,我隻覺得負擔。
推門進去,聶烽坐在病床上吩咐助手事情,處理公事的時候他神色一直很冷漠, 是我這幾年常見的表情。
他聽見聲音抬起頭,看見我一抹笑意就從冷淡的眼睛裡一點點攢出來,但大概是 我神色太過疏離,他唇角的弧度又慢慢落了下去。
顯得有些失落的樣子。
也是,在他的記憶裡,這個時候我是樂呵呵陪他一起在地下室吃苦的李爾槐,
那個時候他連炒面裡面的青菜和炒肉都要撥給我,我們一起苦中作樂,我是他最 堅實的後盾,和現在這樣的落差比起來,他接受不了是應該的。
他強打起精神,又微笑起來,堂堂「爾烽科技」的聶總,語氣近乎用得上討好來 形容,他說:「爾槐,你來接我啦。」
我沒說話,我知道他在打感情牌。
他助理送我們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找話題,他問我:「爾槐,好像每次我最狼 狽的時候,都是你來接我。」
大學畢業他和舍友散伙飯喝的爛醉如泥的時候,畢業創業他和投資商和客戶喝到 胃出血的時候,他生病住院我整日整夜守在他病床前的時候….
他一路走來有無數個這樣狼狽的時候,我陪他走過很多個寂靜無名的深夜,聽爛 醉如泥的他說他的那些理想和抱負。
我那個時候安靜含著笑意守在他身邊,堅信他描摹的畫面都能——實現。
然後他熬過最狼狽的時候,把最風光的一面給了顧笑煙。
所以他提起往事根本不能讓我動容半分,隻會讓我更加惡心和難堪,像曾經那個 堅信他傻乎乎的李爾槐被人解剖放在福爾馬林裡讓人赤裸裸的參觀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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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隻覺得呼吸困難,對我而言是種窒息的難受。
我打斷聶烽的話,我想我眼裡的嫌棄和惡心一定刺傷了他,但我沒辦法,我竭力 用最平靜的口吻跟他說:「聶烽,我知道你忘了這八年的事,但對我來說,這八 年的傷害並不是不存在,我沒辦法放平心態跟你一起追憶似水年華,你就當做好 事,別拿以前的事刺激我。」
他愣了愣,果然安靜下來,然後過了很久很久,我聽見一聲極輕的道歉。
他紅著眼睛,說:「對不起。」
我嗤笑一聲。
13
我願意照顧聶烽隻是因為小海的撫養權,醫生說不能強硬的刺激聶烽,我就將他 當空氣。
我們一起回去的時候小海正在做作業。
將聶烽扔到客廳我就進廚房,從廚房出來的時候我看見聶烽很尷尬的站在小海的 背後,大概在看小海的作業。
他確實不知道怎麼當爸爸,我想他大概想趁著小海作業有什麼不會的時候教他拉 進距離,但小海的學業從未讓我操過心,所以他看了半天隻能笑了笑,說:「這 孩子真聰明。」
他說完抬手想去摸小海的發頂,小海微微一偏頭避了過去,然後默不作聲的抬頭 看了聶烽一眼,跑到我腿邊,問:「媽媽,有什麼要幫忙的嗎?」
我回頭看了一眼,聶烽手落在半空中,過了半天手指微微蜷縮,他低著頭,一點 點的將手收回來,顯得莫名的落寞。
我其實一直希望小海能在一個健全的家庭裡長大,大人們的事我一直不希望牽扯 到孩子。
可不要以為小孩子什麼都不懂,孩子對父母的關系是最敏感的。
小海不親近聶烽。
我對此無能為力。
14
家裡其實沒有聶烽可以睡的床,他大約也明白自己是不受歡迎的人,所以自己說 睡在客廳。
我晚上起來喝水的時候看到他在客廳看投影。
客廳沒開燈,他關著靜音,斑駁的影像投映在他臉上,顯得很專注和認真。
我走過去,發現他在看我們的結婚影像。
投影很大,正在放著我們說誓言的那一幕。
我記得那時候,司儀讓我和聶烽宣誓,我湊到他耳邊輕聲低語,然後他的眼睛就 紅了。
大家都起哄,以為我跟他說的是多麼煽情的情話。
但隻有我們倆知道,我當時跟他說的是:「聶烽,我們就這樣在婚姻裡耗著吧, 你這樣辜負我,永遠別指望我主動退出,讓你和顧笑煙光明正大、順理成章的在 一起。」
「我要你們永遠名不正言不順,永遠像晝伏夜出的老鼠一樣,隻能在見不到光的 地方偷一輩子情。」
多可惜,我和聶烽大二在一起,雖然我一直在說我的付出,但感情裡永遠是相互 才能走下去。
他對我包容遷就,會在我宿舍樓下等我慢吞吞的化妝,每天早上給我買早飯, 我想要的東西他永遠都會滿足我,有年過年我爸媽吵架要離婚,我微信和他哭 訴,隔天他就跨越大半個地圖風塵僕僕的出現在我面前,跟我說別哭。
大四我突發闌尾炎,他那個時候還忙著答辯,但一直在醫院從開始守到結束,手 術完也是他一直照顧我,他有嚴重的潔癖,但那段時間,連我的襪子都是他幫
我洗的。
這樣相愛的瞬間太多,至少在那一刻他似乎從未想過娶別人,一直篤定的認定 我。
那時候我們應該都沒想到,多年後,我們卻在期待很久的婚禮上針鋒相對,好像 一句好聽的話都沒有。
聶烽很痛苦的閉上眼,用力的按住自己的太陽穴,我不知道他在問我還是在問自 己,一直反復的呢喃:「怎麼會這樣,爾槐,我們怎麼就變成今天這樣了呢?」
「我怎麼會這樣對你呢?」他抬頭看我,眉眼依舊英俊,隻是眉頭緊蹙,痛到極 點的樣子,他抬手捂住心口的位置,眼睛黑的像最濃的夜色,那樣專注的望著 我,愧疚不解痛苦雜糅在一起。
他非常絕望的問我:「我一直想把這世界上最好的都給你,爾槐,怎麼有一天, 我會這樣對你呢?」
我聽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在我和聶烽拉鋸的這幾年裡,他從來沒有對我感到抱 歉。
他隻覺得對不起顧笑煙,因為讓她沒名沒份的跟了他那麼久。
原來當一切回到起點,再看現在這個結局。
你是覺得虧欠我的啊。
他喃喃很多,最後的最後,他抬眸看向我,用極其輕微的聲音問我:「你還愛 我嗎?」
對於他的痛苦我隻能冷眼旁觀。
我當然不愛他了。
這話不是我逞強的,你若是經歷我這八年,你就會感同身受我的怨恨和釋懷。
15
我不知道聶烽和顧笑煙愛情的催化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他們在同一個公司,相同的理念,事業上朝夕相處,見異思遷似乎是一件非常水 到渠成的事情。
但其實不管現在的結果如何,在一開始,我相信聶烽是有掙扎和約束過自己的心
動的。
時間回到六年前,最明顯的證據是他在家裡開始偶爾會走神,有天晚上,他的手 機震動很久他都沒有接,他就那樣望著震動的手機出神,我從書房出來,有些奇 怪,問他:「不接嗎?」
他恍然回神,抬頭看我,然後像是很艱難一樣當著我的面接起來,那邊不知道說 什麼,他的語氣很冷淡,隻是說:「抱歉,我沒有時間,公事明天再聊。」
掛上電話我問他是誰,他說是顧笑煙發現公司一個技術問題,問他現在能不能過
去商量。
我定定的看著他,成年人的心照不宣,有些話不需要說的太明白,這樣直白的心 意我相信隻要不是傻子就都能感覺到,但我那個時候其實一直相信聶烽會處理好。
他或許欣賞顧笑煙,或許在欣賞之外會萌生一種「要是我現在是單身就好了」的
感慨。
但我知道,這種微薄的欣賞和好感,他是不會背叛我的。
我們在一起,實在太久太久。
果然晚上睡覺的時候,他從背後將我用力的摟在懷裡,然後說:「爾槐,公司現 在開始慢慢進入正軌了,我們年底結婚吧。」
我說好。
他頓了頓,手臂橫在我的腰間慢慢的收緊,然後聲音低低地說:「我會盡快和她 好好談一談的。」
他沒有說「她」是誰,但我們都心知肚明。
我反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嘆息:「好。」
我不知道聶烽那個時候和顧笑煙是怎麼談一談的。
其實當時我很想問他,你的公司是離了這一個員工就運轉不起來了嗎?
但當時他正在談新一輪的融資,人事的變動可能會導致一些不好的影響,再加上 顧笑煙也算項目核心,我想了想,嘴邊的話還是忍了下去。
我一直善解人意,站在他的角度上思考他的難處,我沒有想到,他帶著團隊去 B 城和投資商談完,回來後整個世界就變了。
那個時候我其實是一塊去的,但是臨出發的時候,聶烽的媽媽突然出了車禍,多 處骨頭骨折,最嚴重的是斷了兩根肋骨,需要手術接上。
聶烽單親家庭,他母親重傷在床,術後不能自理,還需要人照顧,護工總不能盡 善盡美,他也不能完全放心。
為了讓他安心的去談事情,我留在 A 城照顧他媽媽。
他帶領團隊在B 城待了兩個星期,我在醫院待了兩個星期,因為怕打擾,加上 我在醫院也忙,所以這兩周我們隻打過寥寥幾次電話,每次都是匆匆和他說一下 他媽媽的情況就掛了。
我是家中獨女,從小也算是被捧在父母掌心裡長大的,我一個在自己家小區裡都 能迷路的人,那段時間在醫院掛號,辦理住院手續,繳費,給聶烽媽媽找住院樓 棟找樓層找房號,辦理各種復雜的入院手續,去食堂,打開水,找微波爐,找地 方買生活用品。
我還要等在手術室外,做完手術後還要照顧他媽洗漱生理按摩飲食,那個時候窩 在椅子上蜷縮一起,盯著他媽媽手術完時不時報警的心電圖不敢閉眼睛。
等他媽媽能下床走動的時候,我因為過度疲勞和低血糖直接暈倒在醫院的走廊裡。
等到我吊完葡萄糖醒過來,躺在病床上看到我們共同的朋友在群裡發的他們慶功 宴的照片。
那看起來像是另一個世界,喧囂熱鬧,歌舞升平,他們舉著酒杯大笑著慶祝,照 片裡的顧笑煙坐在聶烽的身邊,笑的倒在他身上。
聶烽偏頭正注視著她,臉上含笑,也是愉悅的笑意。
他的另一隻手虛虛護在她的身後,像是怕她笑的太開心不小心跌倒。
那是一個半環抱的保護姿態。
17
我不知道他們在B 城的兩個星期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