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她樓下點上一根煙,嫋嫋的煙氣升起,淡淡的煙味在狹小的空間中彌漫,
我並不怎麼抽煙,我討厭一切能令人上癮失控的東西,更多的時候,我隻是將煙 點燃看著,聞著煙味,這樣的環境能讓我冷靜,去思考很多東西。
這根煙燃到盡頭的時候我看見了秦時,身邊跟著一個高大的身影,兩個人穿得很 休闲,手中大包小包的,應該是剛從超市回來,老實說,我沒見過這個樣子的秦 時。
她穿著寬松的T 恤,牛仔褲,平底小白鞋,黑色的口罩遮住大半張臉,但是一 雙眼睛在聽旁邊的男人說話的時候,露出寧靜的笑意,很陌生的樣子。
這是我沒見過的她。
在我面前的時候,她從來不這樣,永遠是全妝,就連穿浴袍的時候姿態都是優雅 的。在我面前說一句話都要斟酌良久,唯恐哪一句令我不快,展崎就說過她假, 在我身邊的每一刻,她的狀態都可以直接拎去走紅毯。
現在這樣的場景並不適合敘舊,我沒讓她看見我,開車走了。
回去後我坐在無人的房間中喝酒,隨手打開好幾年都沒開過的電視,翻到了他們 當年定情的綜藝,看到片頭的贊助 logo 時才想起來,這綜藝還是我投資的。
和秦時在一起的那個男人是個知名演員,他們兩人有一群很龐大的CP粉,不需 要我一帧一帧的去找,有人剪了他倆單獨的CUT。
我一個人坐在漆黑的影音室,去看她和他的定情之作。
甜蜜的cut 有很多,不排除節目組故意剪輯為之,但有一幕,讓我如鲠在喉。
她所在的那組遊戲輸了,遊戲懲罰是從一個5米高的跳板上跳到遊泳池裡,秦 時怕高並且怕水,過了很久還僵在跳板上一動不動。
遊戲嘉賓都在旁邊起哄,隻有那個男人起身走到遊泳池裡,站在她的下面,仰頭 望著她說:「秦時,你別怕,我在這接著你。」
5米高的衝擊力,遊戲嘉賓都在起哄他開玩笑,但隻有秦時,從5米高的跳板上 俯視下來,極其認真地望著他。
兩人的CP 粉大概很喜歡這一幕,剪輯的定格的畫面上是不斷溢出來的粉紅色愛 心,粉紅色濾鏡,在他們四目相對時,還配了一首不知道什麼名字的甜掉牙的情 歌。
我不合時宜地想起很多年以前的一件事,那時她在福建那邊拍古裝戲,恰逢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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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來潮去探班,有一幕是她吊著威亞從懸崖上飛到下面的河岸邊。
當時調試威亞故障失靈,她在半空中突然降落在懸崖底部,又往下滾了滾,最後 停在懸崖底部往上大概5、6米的位置上,死死地攀著凸出來的一塊石稜,眼淚 嚇得一直流。
懸崖下面是深不見底的湖泊,救援不好展開,隻能她自己從上面跳到船上,當時 劇組的人用盡了辦法她都不敢跳,最後我跟著救援船一起開到她所在位置的下
方,仰起頭看她,伸出手朝她說:「我會接住你的。」
她淚眼朦朧地望著我,我不知道被劇組勸了1個多小時都不敢跳的她為什麼對 我抱有那麼大的信任,她幾乎在瞬間就閉上眼,朝我縱身一跳。
巨大的衝力衝過來,我抱著她腳步不穩的往後踉跄跌在船艙中,但我將她穩穩地 護在懷裡,抱著瑟瑟發抖的她哄:「別怕,看,我這不是接住你了嗎?」
她眼睫顫抖兩下,睜大眼睛望著我,漆黑的眼睛裡,清晰的倒映出我含笑的臉。
我不是個耐心很好的人,但是很奇怪,我偶爾也願意哄哄她。
和秦時在一起的時候,我除了怕麻煩,歸根究底,其實也是個很合格的情人。
我不知道秦時想嫁給那個男人的契機是在哪裡,但以我對秦時的了解,遊泳池的 那一場應當是他倆感情轉折的巨大契機。
關上電視後一股無名火不知道從哪裡升起,我打給那個綜藝節目的負責人,發了 一次遷怒的怒火,總制片在電話那邊唯唯諾諾的不停道歉。
可是我心底的鬱氣還是難消,一夜未眠。
沒有休息好導致第二天心情很糟。
開車去接董芸的時候,她還望著我笑:「不是吧學長,不用這麼生氣吧,你想你 這小半生都沒遇到過什麼挫折,你就當我這是為了讓你更接人間地氣,笑一笑就 過去了。」
她以為我臉色黑是因為我們今天要去離婚。
不管真實心情想法如何,我在女士面前一向紳士體貼,揉揉額角朝她道歉:「抱 歉。」
她聳聳肩,有些擔心地望著我,問:「你沒事吧?」
這種無名的焦躁和鬱火並不能向外人道,我客氣的回:「沒事。」
她就識趣的沒再問了。
我和董芸是在三年前結的婚——大概是三年前,我記得並不是太清楚。她是一個 很完美的人,很合格的妻子,家世很好,本人也聰明大方能幹。
第一次見她是我受邀去畢業的高校做演講,她當時還是在讀的研究生。我的演講 很成功,事業成功的人就是有這個特權,不管說什麼,臺下一群學生都當我的話 是至理名言。
當時隻有她舉起手站起來,歪著頭撲扇著一雙大眼睛,笑眯眯地說:「學長, 我不認同你的觀念。」
學長,真有意思,那是畢業後,第一次有人叫我學長。
我也記住了她,一個笑起來特別燦爛的女孩。
我們兩家是世交,後來她回國後我們接觸的機會開始變多,我發現她是個很有意 思的人,熱情開朗,笑起來很容易讓人心情也跟著明媚起來。
和她父親談生意吃飯的時候,她父親有時也會笑:「我這個女兒呀,以後也不知 道會嫁給什麼樣的人,隻有當父親的才知道,嫁給什麼樣的人都不放心。」話鋒 一轉,又說「宋先生倒是可以令人放心。」
我看著站在遠處的董芸,她大約是無聊,正低頭去調戲隔壁桌的小孩子,手裡拿 著酒店送的糖果,在那個孩子眼前晃過來搖過去,引著那個孩子含著手指頭眼巴 巴地看著。
我就不由自主地笑出來。
我是真心實意的喜歡過董芸,但是那時聽說她有喜歡的人,並且為情所困,當時
就淡了下來。
後來,後來就遇見了秦時。
秦時跟了我七年,整整七年三個月,有時候我自己都奇怪,怎麼會有女人能在 我身邊待這樣久。
不過這麼多年,這樣的例外,應當是隻有她一個,除她之外,大概沒有女人能在 我身邊超過六個月。
到了最後其實也隻有她一個人,有段時間最離譜,都在傳我收了心,我的一個朋 友沈暮專門開了賭局,就賭秦時能不能收服我,最後上位成為名正言順的宋太太。
我當時笑罵了他一句,並沒有當回事,後來某一天,他驚奇的打電話過來像是和 我說一樁笑話,他說:「我靠,阿城,你那個小女朋友,叫什麼來著?對,秦
時,她竟然過來下注了,哈哈哈哈這可太有意思了,你猜猜她賭的什麼?」
應當是不會。
不會飛上枝頭轉正成為名正言順的宋太太。
沈暮看熱鬧的心淡下去,沒好意思地問我:「靠,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對秦時足夠了解,在我們分開前,我一直這樣深信不疑。
她是我所有女人中最懂事最合心意的一個,我不知道怎麼會有人能這樣的合我心 意,除了最初的磨合和適應,後面每次我抬一抬眼皮,我都感覺她知道我想要什 麼。
她也並不是一味地順從聽話,偶爾有些女人的小嬌嗔和撒嬌,但是都在我願意容 忍的範圍內,乖起來的時候讓人心疼,嬌起來的時候讓人心軟,佯裝生氣的時候 也是恰到好處,我也願意哄她。
我將她當成我的女朋友疼,有時候我喜歡加個小字,因為她偶爾會冒出來不合時 宜的稚氣和傻氣,比如有時候她會大著膽子問我:「你會破產嗎?」
這是什麼話,做到我這個程度,賺的已經不僅僅是錢了,用本市市長對我說的 話,就是我一倒,整個城市的GDP 至少倒退十年。
我問她為什麼要問這樣的話,她就會似真似假的朝我撒嬌:「因為我想過啦,除 非你破產,否則我這輩子都是不能得到你的啊。」她說出這番話的時候眼角往 上,帶著悠悠的笑意,看不出真心或假意。
但我沒有追問。
男女之間,沒有長久的打算,是不能較真的深究一個問題。
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在我決定和董芸結婚的時候,我和秦時分開。
玩歸玩,一日結婚,我就會給予我的合法對象一個基本的權利 尊重。
決定結婚是很倉促的一個決定,那是在一個雨夜中,我在廣宗路找到迷路的董 芸,她仰著臉淚流滿面,對我說:「你願意娶我嗎?」
但凡任何時候,一個女人淚流滿面地問你這句話,隻有兩種可能,一個是她愛慘 了這個人,一個是她愛慘了的那個人傷透了她的心,所以她破罐子破摔準備隨便 找個人湊合。
董芸無疑是後一種。
我沒想到有一天,我會和湊合這個詞關聯上,董芸是唯—一個讓我心動過的人, 那時候自負,認為這世上沒有我得不到的東西,加上沒有比董芸更適合和我結婚 的對象,我們各方面都無比的契合,身家地位、家庭觀念,等等,所有一切。
我答應了。
婚前解決女伴是我對未來妻子的尊重。
和秦時分開前我躊躇很久,那是我為數不多的對一件事遊移不定。我少年第一樁 收購案子就讓我聲名鵲起,我很少做錯的決策,可那時的我不確定。
展崎看不慣我那個樣子,所以他先去敲打了秦時,後來他回來和我說:「阿城, 秦時不一樣,你若是說和她分開,她是不會哭鬧讓你不快的。」
這番話並沒有讓我松口氣,反而令人憋悶,但我不得不承認他是對的。
分開的那天天氣很好,我第一次將車開得那樣慢,一路上我想了無數的話,怎麼 說,說什麼會不那麼絕情。我沒這樣的體貼過,以前這種事情,我都不用出面, 會有人專門替我去解決,可我不想讓別人看見秦時的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