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想到徐半仙當初說的不準退錢。
對了!去找徐半仙算一卦!
他一定知道顧影在哪!
徐半仙確實知道,我闖進徐半仙住處時,坐在他旁邊熬糖漿的顧影可以作證。
「你怕克死那丫頭!就不怕克死老夫!」屋內是徐半仙氣急敗壞的聲音。
「不怕。」顧影的聲音輕描淡寫。
當我闖進去時,顧影的孤星體質再一次發作。
徐半仙正躺在小爐旁嗑瓜子,顧影坐在徐半仙旁邊熬糖漿,見我怒氣衝衝地踹門 進來,手中熬好的糖漿哆嗦著澆了徐半仙半個禿瓢上,燙得徐半仙嗷嗷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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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插著一排醜得觸目驚心的糖人,這糖人做得醜也就算了。
他竟然還想跑?
顧影:
離開大小姐的那天晚上,我心裏有個聲音說:顧影你會後悔一輩子的。
所以我一直在暗處守著她。
看她氣得摔了幾個古董花瓶,看她賭氣買了個丫 鬟,看她誤打誤撞接下家裏的生 意。
看她夜裏盤賬伏在案上睡著,隻敢小心為她披一件衣服,她睡夢中抓住我的衣 擺,夢囈著我的名字:
顧影,大騙子..
我動搖過。
可是那次她染了風寒正發熱,我記得從前我生病,阿娘在的時候會給我採一種
藥,吃下去睡一覺就好了,我跑到城郊,從黃昏找到天濛濛亮,回來時發現她已 經喝了藥睡下了。
她躺在床上,紅潤著一張臉,燒已經退了。
書案上壓著幾箋藥方,落款正是一方要價千金的胡太醫。
縱使我盡力半日往返,手中那一棵柴胡還是脫了水,在我手中垂下頭,好像在諷 刺我:大小姐跟著你是會受苦的。
我本來動搖的心也明瞭了。
生意場上的奸商打著大小姐的主意,暗地裏我為她換過下藥的茶水,為她教訓過 不懷好意的二世祖。
她從那個隻會掉眼淚藏著心事的小姑娘,長成了頗有手腕,叫人不敢小瞧的管事 大小姐。
還好,她忙起來就不那麼掛念著我了。
也許再過一陣子,她與我擦肩都認不出我來了。
這樣對她來說,是好事。
我想在長安城安定下來,做一門正經營生。
我們同在長安城,我經手的銀錢興許也曾過了她的手,就像我們偶爾抬起頭,看 的也是同一輪月亮。
就好像我們不曾分開。
一輩子在暗處守著她,看她著嫁衣,看她為人婦,看她兒孫滿堂……哪怕她的幸 福跟我沒有關係,也很好。
道理我都想明白了,雖然還是不免難過。
我本無意跟著徐半仙,不過是那天我路過他的算命攤,他正挨揍。
揍他的人分成兩撥,一撥說他信口胡謅,一撥說他的糖人吃了拉肚子。
後來我才知道他天熱時做算命的,天冷時做糖人,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風險對 沖。
在我看來卻不是這樣,風險像拳頭一樣沖在了他的身上。
我和他眼神對視,他的眼睛亮了,我長腿一邁就要走。
我本來是不想救他的,可他死死拉住了我的褲腳:
「壯士留步!我算出你有一劫!」 我沒理他。
「你心上人有一劫!」
「別打了!」
徐半仙被我救了下來。
他本想攆我走,但是我看中了他的糖人手藝。
說要帶她去月亮上已經失約,那麼就做個嫦娥和兔子給她賠罪。
「好看嗎?」
看著我手上那個比天蓬元帥更加魁梧的嫦娥,徐半仙昧著良心點頭如搗蒜:
「精美絕倫,可以出師!」
真的嗎?我不信。
奇怪的是,我的孤星命格對大小姐無礙,卻真的應在了徐半仙身上,他今天摔了 腿,明天閃了腰,徐半仙攆不走我,於是每天拄著拐杖哆嗦著,算自己陽壽幾何。
不出所料,越算越短。
除夕之夜,大限將至。
外頭雪下的很大,徐半仙白著一張臉,躺在榻上哆嗦著嘴要攆我走。
話還沒說完,門就被一腳踹開。
漫天風雪的呼嘯聲,燭花結了又落的嗶剝聲,徐半仙喋喋不休的咒罵聲。
和天地間一片雪色。
我一概聽不見,看不見。
隻有眼前的她。
應該是剛才跑得急,她大口喘著氣,紅著鼻尖。眼中瑩瑩的光,不知是淚光還是 映著的燭火,她仰起一張臉,倔強又委屈地與我對視。
思念像呼嘯穿堂而來的風雪,將我整個席捲,叫我戰慄。
可是下一秒理智就提醒我,我再跟著她,會害了她。
我轉身要逃。
「還想走?」
我才想跑,大小姐眼疾手快,先一步抓住了我的衣袖。
抬手間那支流蘇簪子就抵在了我的後腰。
我教給她的,卻被她用在我身上,真是讓我心情複雜
我看她眉眼凜然,壓低聲音,威脅道:
「跟我出去!」
她變了,變得更加鋒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哭鼻子示弱的大小姐了。
真好。
外頭雪停了,明月來得姍姍,照見偌大天地一地銀白。
闔家團聚,家家戶戶大門緊閉,仿佛浩大天地隻剩我們二人。
「轉過來!看著我!」
她這麼說著,手上的簪子卻不敢鬆懈,生怕我再跑了。
我終於能好好看著她,不必做樑上君子。
月光下她鬢髮散亂,一點也不端莊,一點也不溫柔,卻偏偏叫我整個心跳得劇烈。
興許是剛剛跑得快了,她喘著氣,紅著一張臉瞪我:
「為什麼要走!」
「我會害了你。」
「已經害了!」
我還沒來得及理解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那個刁蠻任性的大小姐卻紅了眼,眼淚一點點蓄了上來,連著手上的簪子都鬆懈 下來:
「我很想你。」
這句話還沒說完,她已經撲進了我懷裏。
思念如風,穿山越海呼嘯而至,將我撲了個滿懷。
我如願擁抱了我的月亮。
相擁良久,我隻覺得胸膛一陣濡濕——她又哭了。
果然外頭那個雷厲風行的大小姐,骨子裏還是個愛哭的小姑娘。
她費力地仰起頭,又不滿自己跟我比起來小小一隻的身高,命令道:
「彎下腰!」
我老老實實地彎下腰。
她卻踮起腳,甚至不給我逃跑的餘地,勾住了我的脖子。
雪是冷的,風是冷的,天地間唯——點溫暖落在唇上。
這時卻放煙火了。
天地被照得雪亮,我看見她那雙亮晶晶的眼睛:
「你略等等,我換口氣。」
她掙扎著要鬆開我,看來是踮腳累著了。
「別走。」
大小姐驚呼一聲,是我將她整個抱起。
她在我懷裏也是小小一隻,紅著眼睛和鼻尖,宛如一隻小兔。
方才大膽的分明是她,現在軟下身子,掙扎著推我的也是她。
. . 不要了顧影 . . .
「你不是..很討厭我嗎..」
討厭?誰說我討厭她了?
她紅著臉不敢看我,隻往我懷裏鑽,卻還在控訴我:
「你從什麼時候學壞了!顧影!」
她耳尖也是紅的,讓我生出了從前不敢有的冒犯心思,我湊在她耳邊說:
「大小姐,顧影從很久以前,就想這麼做了。」
小兔子的身子一僵。
顧嬋:
婚期將至,我卻猶豫了。
我懷疑顧影是不是——不行?
這不是我說的,是阿葦說的。
顧影回來了,阿葦擔心失業,所以最近茶飯不思,我以為她不想吃,問了她才沒 精打埰地說:
「你說好端端一個餓人,他為什麼不吃飯?是不想嗎?」
後來我信誓旦旦地跟阿葦保證,不當梳妝丫頭可以去後廚再就業,她才放下心來。
但是阿葦這番話卻引起了我的警惕。
因為顧影那傢伙除了除夕見我時失了控,其他時候都恪守男德: 「大小姐,不可以,使不得。」
好端端一個人他為什麼不吃飯?是不想嗎?
我犯了難。
還好上次跟徐半仙買的藥還剩一半。
我惡狠狠地將意識迷離的顧影拖上床,解下腰帶將他捆在床頭。
「你給我吃了什麼?」顧影他努力維持著清醒,試圖按住我的手。
「春藥。」
聽到這個,顧影的臉都白了。
我能理解他,在同一個地方栽了兩次,任誰都有點不能接受。
我坐在他身上,人更顯得小小一隻。
他想起身推開我,掙扎著要走。
我豈能放過這個機會?
我順勢勾住了他的脖子,不依不饒:
「我們都要成親了,你總得讓我知道行不行,我們做生意的也要驗驗貨.」
「 驗 貨 ? 」
聽我說驗貨,顧影黑著臉。
我好像惹他生氣了?
「對啊,驗貨。」
「為什麼?」
「我怕你不行..」
好,這下是真的生氣了。
還氣得不輕,不願意理我。
我伏在顧影肩頭,仍然不知死活,小聲地說:
「我顧家家大業大,萬一你不行,我還得納侍,借….」
話還沒說完,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他已經把我摁倒。
他分明專橫又貪婪,哪裡像那個清冷禁欲,拒人於千裏之外的顧影?
「大小姐可看仔細了?」
「看..看仔細了……
「大小姐,生意場多的是爾虞我詐,要仔細些…」
「仔……仔細了!」
我才知道什麼叫自食苦果。
婚期定在了七夕。
這一天長安城熱鬧,煙花並著燈火,燒紅了半邊天幕。
來往賓客絡繹不絕,連那個素來神秘的清水居主人琴遠都露了面,留了一份賀禮。
顧影為我梳妝,紅著一張臉不敢看鏡子裏的我。
我一身大紅嫁衣還有些淩亂,坐在他懷裏笑吟吟地看著他。
「大小姐,下不為例 ….」
這顧影有趣的很,隻那一次氣急了霸道一回,後來竟然比我像個姑娘,害羞又拘 謹。
他總是架不住我主動撩撥,為我穿衣時又告訴我下不為例。
下不為例,下下不為例,下下下到剛剛屏退眾人,依我看,一點也沒有說服力。
「顧影,我們再趕個時間?」我給了他一個眼神。
「..外頭賓客等著,不好。」他的聲音越來越低。
「你在想什麼?我的意思是,你快點梳頭,咱們趕上吉時。」我看著他發紅的耳 尖,意味深長道,「不過你想的,也不是不可以。」
顧影一張臉像熟透的蝦子,手上動作也慌亂起來。
欺負他真是太有意思了。
吉時到,外頭開始放煙火,將天地照得如同白晝。
像極了我們重逢的那個雪夜,今後隻有相守,沒有別離。
這禮行完了就看見徐半仙在那裏大吃大喝。
從那天我去找了顧影,他見情況不對,腳底抹油溜了。
看他吃得滿嘴流油,我怒從心底起:如果不是他,顧影怎麼會不吭聲就走了?
後來還是我威逼利誘,生米煮成熟飯,才讓顧影留下,可一旦我有哪裡磕著碰著, 他還是下意識覺得,是他害了我。
不押送官府難解我心頭恨!
徐半仙吃得如癡如醉,抬起頭看見面色不善的我,下意識要逃,卻被顧影揪住了 後頸。
「算的可一點都不準,退錢!」
「你們這些年輕人怎麼總是話聽半截?」
吹,接著吹。
「你說我會害了她。」
「害相思啊。」徐半仙撚了撚鬍鬚,一臉戲謔,「難道老夫說錯了?」
「再說了,你是天煞孤星,她是一輪單月,孤星伴月,是極佳的姻緣。」
顧影愣住了,不動聲色地鬆開了徐半仙。
「年輕人不要衝動,聽人說話要聽完啊。」
他不怕自己一生孤獨,他隻怕害了我,所以一直猶豫踟距。
如今心結解開。
寬大的禮袍下,他緊緊握住了我的手。
這當真是一樁極佳的姻緣。
是孤星伴皎月,如影隨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