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吧嗒吧嗒掉眼淚。
「我吃你做的飯,行嗎?」
我在顧影懷裏哭的抽抽嗒嗒,任他怎麼哄都沒用。 末了,他歎了口氣,像是認了命:
「別哭,我帶你走就是了。」
顧影:
我答應了帶大小姐走,就在三天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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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三天後,顧嬋父親就要去趙家談婚事了。
我學會了梳隔壁小翠的留仙髻,大小姐頂著滿頭珠翠,得意地逛了一下午長安街。
第二天,我會在半夜,顧府都睡著了,帶著大小姐在屋簷上看月亮。
月色皎潔,萬籟俱寂。
偶有稀落的犬吠,打更聲。
「從前你也是這樣,一個人看月亮的嗎?」
「嗯。」
「你去過很多地方嗎?」
「嗯。」
「那你去過月亮上嗎?」大小姐的眼睛亮了。
這倒沒有….
「那我們私奔了,我們就去月宮上,我爹說我娘去了那裏。」
大小姐的娘親嗎….好像確實沒聽她提起過。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娘就不在了。我想我娘的時候就哭,我爹南下跑生意,告 訴我我娘在月宮上,等他賺夠了盤纏,我們就去月宮上。」
「我不哭不鬧,等了很久,我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但是我爹好像忘記了。」
「長安城方士騙子多,騙我能帶我去月亮上找我娘,騙了我的錢。」
她靠著我的肩膀,抬起眼時,眼中盛著一輪滿月和我,滿眼的信任叫我心都顫動
「顧影,你不會騙我的,對吧?」 她眼中的認真和篤定,叫我心虛。
「大小姐,為什麼一定要逃婚呢?」
「趙有光不是個好人,我也不想把我家的心血交給這種敗家子。」她託著腮,對 月亮歎了口氣,「身為女子,又能怎麼辦呢?」
我摘下匕首,遞到她手中,教她認識幾處要害。
她愣愣地看著我,不知道我是什麼意思。
「若是女子拿匕首,比男子還叫人不設防。」
「不隻是匕首,發簪也可以。」
「男子能做的,女子也可以,若是有人質疑你,便這樣叫他閉嘴。」
大小姐垂著眼,像是在想什麼,忽然她拔下簪子,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抵在我脖頸 上。
我從未設防過她,發簪貼在我脖頸上,叫我一愣
她收回手,先我一步笑了:
「是這樣嗎?」
她偏頭一笑,那一頭烏髮散落,叫我的心跳得劇烈。
「 是 . .」
第三天晚上,我提刀就去了春樓歡館,趙有光和那妓女一起,赤裸著身子跟我磕 頭。
「俠客俠客,先把刀放下,有話好好說……」
趙有光宛如一條蠕動的蛆蟲,令我生厭。
這柄匕首在我手中,我知道,如果我殺了他,就再也不能待在長安,留在她身邊 了。
「寫退婚書。」
趙有光瞪大眼睛:「俠客,您是為了顧嬋那個女人來的?」
他說錯了,不是為她,是為我自己。
回到顧宅時,大小姐已經睡著了。
她很信任我,喝了我下了安睡藥的水,此刻睡得正香。
她真是小哭包,就連睡覺,睫毛上也掛著眼淚。
她趴在桌上,一隻手還緊緊抓著包袱,裏面塞著滿滿的珠寶首飾,我輕輕扯了扯 竟然扯不下來,叫我哭笑不得。
我把她抱到床上,為她蓋上被子。
月亮靜靜照在窗前,我坐在床邊看她。
我知道她說喜歡我,是騙我的。
也知道她從第一次見面就捏住了我的命門,每次都用哭叫我投降。
更知道她不是什麼傻白甜的大小姐,人伢子曾跟我說過這顧家大小姐面甜心冷, 賣了從小一起長大的奴才也不眨眼。
可知道又怎麼樣呢,我就是見不得她哭,見不得她難過。
我這半輩子沒見過太好的東西,天上的月亮算一個,大小姐算一個。
等她醒來,摔摔東西,罵我幾句消了氣,再去買一個心靈手巧的丫頭,從梳妝到
逛街都會聽她的話,過了兩天她就會把我忘了。
也許再過一陣子,她會遇到一個好人家的公子,在三月的陽光下陪她遊長安,算 命先生會說他們是天作之合,他為大小姐剝粽子,他們一起接手綢緞莊的生意, 他們堂堂正正地坐在院子裏看月亮。
他們會從月缺看到月圓,從一拜天地到白頭偕老。
這世上能給她幸福的人很多,我不在其中也沒關係。
她是天上月,不該照溝渠。
我轉身要走,她卻不安地捉住了我的衣袖,夢囈道:
「顧影,月宮上有小兔子嗎..!
我頓住,摸了摸她的頭:
「有的。」
「那你要帶我去看 …..」
我不想再騙她了,想抽掉袖子她卻不鬆手。
「好,我帶你去看。」
聽我這麼說,她笑了笑,鬆開了手,昏昏睡去。
大小姐,我走了以後,你可不要再哭了。
顧嬋:
我從未睡得如此安穩,睜眼已經是日上三竿。
我呆呆地看著懷裏一包咯人的珠寶,原來我昨天摟著這玩意兒睡了一夜。
我說怎麼夢裏的顧影這麼硬,不管怎麼抱著都碼手。
等等. …說到顧影..
顧影人呢?他不是答應我帶我走嗎?
「顧影!你出來!」 房間空蕩蕩無人應答。
我猛地從床上爬起來,扯了件外衫沖出門。
「大小姐,您在找什麼?」灑掃丫鬟詫異地看著我。
「你有沒有看見 …」
不等我說完,管家阿忠歡天喜地地跑進來,他從小看著我長大,知道我討厭這門 親事,所以他又哭又笑:
「大小姐,好消息!好消息!您不用嫁了!」
「咋了?我爹死了?」
真不是我想咒我爹,在我看來,要我不嫁,除非趙有光或者我爹死了一個。
「混賬東西!」
我爹氣紅了一張臉,罵罵咧咧地從大門進來。
「說誰死了?」
「哎呀爹,嬋兒開玩笑呢。」
不用嫁給趙有光的喜悅一時沖淡了顧影跑了的憤怒。
「既然爹您健在。」我親昵地挽上我爹的手臂,「那就是趙有光死了?」
「沒死,退婚了。」
「哦?他倒是肯?」
想當初趙家貪慕我家富貴,我爹想沾點墨水,一來二去就定下了這門親事。
眼見婚期到了,他趙家怎麼可能答應退婚?
「退婚書連夜送上門的。」
我愣住了。
會不會是顧影?
「趙有光他是混帳了些,但是爹就挑中他又窮又好拿捏,以後嫁過去,該使什麼 手段就使什麼手段,還怕他反了天不成?」
爹啊,說到又窮又好拿捏的,我這裏有一個人想介紹你認識一下。
三天後,我終於接受顧影走了的事實。
我摔了兩個美人花瓶,三個琉璃燈罩後,心口的氣還是沒消。
身旁丫鬟怯怯地看著我,我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
不過是一個顧影,我顧嬋有錢什麼買不到!
笑死,還真買不到。
「大小姐要手巧的?」人伢子搓搓手,推出來一個胖胖的小姑娘,「她叫阿葦, 手巧著呢,唯一的缺點就是能吃。」
「有沒有那種...」
我心裏想著有沒有顧影那種,不會梳妝也沒關係。
我踮著腳去瞧他身後,卻沒看見自己期盼的身影。
「算了.…就她了。」
難道我還非你顧影不可了? 笑死,還真非他不可。
清晨阿葦服侍我梳妝,手也真的巧。
巧到給我頭上捏了十八個褶子。
看鏡子裏的我黑著一張臉,阿葦一臉嬌羞:
「大小姐,奴婢從前是後廚做包子的。」
行吧,湊合用吧,這個時候退貨,好像我氣勢上短了一茬。
到了晚上我就後悔了。
因為阿葦趴在偏房,呼嚕打得震天響。
吵得我睡不著,索性坐起來盤賬本。
月色如水,我點了燈坐在桌前,忽然想到從前顧影在的時候。
他總是坐在門外,看著月亮發呆。
呸!我想他幹嘛,晦氣!
他不過是我花錢買來的,能買的奴才多的是,有什麼好在乎的?
這口氣一開始還憋著,後來我爹把綢緞莊的生意交給了我。
「嬋兒你長大了,竟然知道晚上苦讀帳本,操心家業了。」
看著我爹激動得老淚縱橫,我覺得還是不解釋比較好。
忙起來就把顧影忘到了腦後。
生意場如戰場,沒人會慣著我,稍有不慎就片甲不留。
我也沒那麼愛哭了,因為除了那個沒良心的顧影,眼淚拿捏不了旁人。
長安街的商販們知我並不如面上那般好拿捏,隻背地裏說顧家大小姐麵團一樣 的人,卻生了刀子一般的冷血心腸。
呵,要說冷血,誰比得過顧影?這日子一晃就過了半年,他當真冷情冷性,再也 沒回來過。
他既然冷血,我自然也無情。
這年除夕夜,闔家團聚。
外頭的雪慢慢落著,天地一片皎潔。
我爹喝了二兩酒又開始念叨我娘的名字,說從前不敢歇著,一歇下來就想到我死
去的娘親。
我爹說他不是忘了,是不敢想。
這一句話說得我手中的酒也失了味道。
我想到了那個討好我的顧影。
借著三分酒意,我扶著頭回了書房。
在書房門口就看見了阿葦,她比剛來我顧家時胖了一圈,樂呵呵地抱著糖人出 門,準備放煙花時跟隔壁宅子的小丫鬟炫耀。
我看了眼那個糖人,若是有機會認識做糖人的師父,一定要勸他改行。
糖人做得這麼醜,早晚要餓死。
等等,這除夕各家商鋪關門歇業,誰家做糖人的這麼卷?除夕還擺攤?
「大小姐,你瞧這豬八戒好不好看?」
我嘴角抽搐地看著阿葦手中的糖人,從糖人手中抱著的兔子,依稀可以看出是個 低配嫦娥。
「這糖人哪來的?」
「大小姐你不知道,你這真是個聚寶盆,入秋後,我每次早晨起來打水,都瞧見 桌上插著一個糖人。」
阿葦越樂呵,我臉上的表情就越黑。
顧影,你就用這些小手段來哄我?就不敢來見我?
見我面色不善,阿葦的聲音越來越低,她像犯了錯一樣小心翼翼地看著我:
「大小姐,阿葦是不是錯了?」
「我是聽姐姐們說大小姐你不吃糖人,說你看到了,也是要扔的.…」阿葦耷拉 下臉,「我不知道大小姐你這麼在乎..
「我不在乎!」
阿葦被我這一聲嚇了一跳,訥訥地站在書案旁。
帳本滿滿地堆在書案上,我將自己埋在書堆裏,默念著賬目。
眼看著手裏的糖人一點點化掉,阿葦快哭了:
「大小姐,你在乎的。」
不,我不在乎。
我提著筆,努力沉心靜氣,算著賬目,可眼前的字竟然一點也看不進去。
他走的那一晚
「大小姐,你筆拿反了.…
「大小姐,你書拿倒了...
大小姐?」
門被一腳踹開,灌進一室風雪。
身後是阿葦的驚呼。
是我抓起鬥篷,跑了出去。
我不是在乎他,絕對不是。
隻是家奴叛逃,我把他尋回來而已。
我顧嬋自詡精明算計,怎麼能吃這一兩銀子的虧?
耳邊是獵獵的北風,風夾著雪花,刀子一樣割在臉上。
風雪太大了。
我幾次跌坐在地上,又掙扎著爬起來。
除夕夜的長安城空空蕩蕩,闔家團聚的燈火在風雪中明滅。
不在這裏。 也不在這裏。
這算什麼?顧影,這算什麼?
我們不是簽了賣身契嗎?你怎麼一點契約精神也沒有?
顧影,你到底去哪了?
我不慎被一塊牙石絆倒,重重摔在地上。
不疼,我的眼睛卻一點點濕了。
我抱住膝蓋,放聲大哭。
顧影,你不是見不得我哭嗎,我都哭成這樣了,你現在在哪呢?
我悵然坐在當初徐半仙為我們算命的歪脖子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