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荀被我說得生氣,怒道:「你不是朕,又怎知朕真心?!你怎麼可以這樣踐踏朕的真心!」
「可是,在你的人生中,很多事很多人,都比我重要啊。」我問,「當初,哪怕沒人從中作梗,你真的可以棄方家幾百口人性命不顧,隻為與我私奔嗎?」
他的臉色頓時一白。
我接著又問:「你我十年未見,既打算與我破鏡重圓,你再忙,總可以利用進膳
的時間,傳我過去見面。可你,一心撲在朝堂上。這難道不是因為,朝堂的事比我更重要?」
方荀想張嘴,可他嘴唇動了動,終究無法反駁我。
「所以,別總是拿情啊愛呀作藉口。」我說,「方荀,你我都長大了。你睜眼看看周遭,這是成年人的世界。」
「所以,方荀,放我和蕭雲嵩出宮吧。」
方荀臉色很差很差。
他和我僵持,死咬著不肯鬆口。
我絞盡腦汁,想著還能找什麼理由說服方荀。
就在這時候,皇後忽然攙扶太上皇和皇太後走進來,領著幾百號官員跪在院子裡。
皇後的額頭緊貼著地面:「陛下,那日您也聽到,青容姐姐把這後宮形容為什麼。您,若真的愛她,就不要折斷她的翅膀,束縛她的靈魂。請您成全她吧!」
方荀頓時大發雷霆,抬腳就要踹皇後。
我連忙撲向前,緊緊地把皇後護懷裡。
他若當這麼多人的面踹她,以後皇後還怎麼統御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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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荀的腳,終究沒有落下。
太上皇和皇太後嚇得心驚肉跳,反應過來後,連忙爬到我和皇後面前,護住我們。
他倆主要還是想護住兒媳婦。
太上皇苦口相勸,老淚縱橫:「荀兒,當初你說要舉兵起義,為的是做一個開國明君,使天下百姓安居樂業!而不是像現在這般昏庸無道,暴戾恣睢啊!」
皇太後掏出手帕,哭得不能自已:「兒啊,我們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你這般,這般……是要寒了功臣們的心啊!」
院子外的官員一聽,也跟著一起嚎起來。
一時間,哭聲連綿不絕。
方荀看著滿院子的人,臉色越來越白。
方荀指著新皇後:「是你叫來這麼多人?」
新皇後毫不猶豫地認下:「陛下,臣妾是皇後,有規勸之責。」
新皇後抬起下巴,毫不畏懼地回視方荀。
「好,好,好!!」方荀捂住胸口,看了看我,倒退一步,「朕放你們走!」
說完,他忽然噴出一口血來!
宮殿裡頓時人仰馬翻。
方荀對外宣稱,我與蕭雲嵩當夜喝了毒酒自盡。
第二天天沒亮,皇後卻親自送我和蕭雲嵩出宮。
影衛於是回到蕭雲嵩身邊,臨時當個車夫。
皇後說:「趕緊出發吧,免得夜長夢多。對了,車裡有我的回禮,希望能幫到你們!」
我和皇後依依惜別。
鑽回馬車裡,我發現馬車底下的暗格有一個小箱子。
箱子裡,裝了厚厚一沓銀票。
這皇後,能處!
她確實,比我更適合當皇後!
我和蕭雲嵩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京城。
出了城,影衛問我們今後打算去哪裡。
我和蕭雲嵩同時開口:
蕭雲嵩:「祭拜一下狀元郎!」
我:「祭拜我爹娘!」
他望著我,我瞪著他。
最後,我隻能妥協。
因為狀元郎的屍骨葬在郊外的荒山上,而我爹娘的屍身葬在當年城破的地方。
狀元郎離得近些。
我們三人走了半天,來到狀元的墳前,突然有些傻眼。
因為狀元的墳頭長滿了荒草。
我們兩手空空,別說祭品,連除草用的鐮刀都沒帶。
畢竟,從前,我們隻要說一聲,自有人為我們準備好一切。
現在,能為我倆跑腿的人,隻剩一個。
我和蕭雲嵩齊刷刷地把目光投向影衛。
影衛:「...
影衛認命,嗖地一下沒影了。
估計,跑回城裡買東西。
我和蕭雲嵩連忙躲回馬車裡納涼。
我說:「蕭雲嵩,我倆離開皇宮,果然是個廢物。」
蕭雲嵩臉色不太好看:「皇後送你的銀票挺多,回頭僱幾個奴僕。」我問:「可往後還有這麼多年,這些銀票怕是隻能讓我倆揮霍一陣。」
蕭雲高:「難不成,我隻能到青樓小信賣淫詞艷曲?」我點頭贊同。
蕭雲嵩臉色難看,蹲在馬車角落裡鬱悶地畫圈圈。
這時候,我聽見周圍的草叢傳來一陣寒寒窣窣的聲響。
我掀起車簾,發現馬車外有幾圈明晃晃的刀槍指向我們。蕭雲嵩神色大變,連忙把我護在身後。
蕭雲嵩問:「你們想做什麼?」
外面的人回答:「陛下莫慌,我們是攝政王的舊部,受方荀迫害,不得不逃入綠林,以求東山再起。」
好傢夥,這不就是漏網之魚?
蕭雲嵩皺眉,指著一圈的兵器:「這就是你們對朕的態度?」
外面的人回覆:「聽聞許青容是方荀心愛之人,我們,打算活埋她祭旗,報複方荀。」
蕭雲嵩說:「許青容,是朕的皇後,更是朕心愛的女人。朕,不許你們動她!」
「哈哈哈,蕭雲嵩,你還真當自己是個什麼東西?!」突然有人狂笑,「你不過是個傀儡皇帝,再多話,我們連你一起活埋咯!」
蕭雲嵩抱緊我:「許青容,那就一起死。」
於是,我和蕭雲嵩被五花大綁地捆起來,丟進一口棺材裡。
棺材裡空間逼仄,我和蕭雲嵩貼得很緊。
自從皇貴妃入宮後,我和蕭雲嵩再也沒有這樣親密地靠在一起了。
他介意我生病昏睡時喊了別的男人名字。
我以為他的真愛是皇貴妃。
我問他:「蕭雲嵩,你說影衛趕得及回來救我們嗎?」
蕭雲嵩說:「不知道。」
唉,我尋死的時候,他們不讓我死。
我不想死的時候,一群人熱火朝天地挖坑讓我死。
造化弄人吶!
11
十幾個壯漢挖坑很快。
我和蕭雲嵩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把棺木蓋上。
棺材裡隻剩黑暗。
我聽見他們叮叮咚咚敲棺材板的聲音,他們這是想把棺材釘死。
這樣黑暗、幽閉、缺氧的空間。
我和蕭雲嵩心臟狂跳。
雖然,但是,臨死前還是有一點點緊張。
好吧,是又害怕又緊張。
我在發抖,拼命地往蕭雲嵩懷裡縮。
蕭雲嵩隻好說點話,轉移注意力:「許青容,你當初自殺殉國的果斷氣勢去哪兒了?」
「你懂個屁!」我怒了,「用白綾毒酒和匕首,也就是閉眼睛咬咬牙就過去的事,可現在是被活埋,誰知我還要受多久的罪才能嗝屁?」
人快死了,腦子轉得飛快。
我想起一件我一直想問,又不敢問的事。
我問他:「蕭雲嵩,皇貴妃入宮這五年,你晚上去她寢宮幹啥?」
蕭雲嵩沉默,然後反問:「我若說我去她寢宮受訓挨罵,讓我心裡好受些,你信不信?」
我感慨:「真沒看出來,你居然是個受虐狂!」
蕭雲嵩被我氣得不吱聲了。
棺材外邊沒聲音了。
那些人,把我們埋入地裡。
棺材裡的空氣,越來越稀薄。
我開始意識模糊。
蕭雲嵩忽然說道:「許青容。」
我問:「什麼事?」
胸口很疼,堵得我喘不上氣。
蕭雲嵩說:「許青容,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先方荀遇到你,到時候,你能不能試著先愛上我?」
我問:「你的真愛不是皇貴妃嗎?」
蕭雲嵩說:「許青容,我愛的人,一直是你。」
我一時間,竟不知說什麼才好。
蕭雲嵩用肩膀推我:「許青容,你能不能,先回答我問題?」
我說:「好吧,蕭雲嵩,那我下輩子試試。」
蕭雲嵩滿意了,把腦袋靠在我頭頂上。
良久,我頭頂上傳來一聲嘆息:「許青容,早知道,我們彼此坦誠,就好了。」
我不再回答他,陷入了沉睡。
我想,黃泉路上,雖然很黑,但有蕭雲嵩相伴,倒也溫暖。
仿佛過了很久很久。
我意識模糊中,似乎頭頂射入一絲白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聽見周圍熙熙攘攘的聲音。
還有人把我抬起。
「還活著,他們還活著!」有人在我耳邊激動歡呼。
12
我和蕭雲嵩沒死。
影衛從城中趕回來時,不見我們蹤影。
他急得四處尋找,終於在隔壁的荒山上,看到一群老百姓在奮力挖掘什麼。
影衛走近打聽,才知道百姓們發現一夥前朝餘孽,把人扭送到官府。
他們在挖被前朝餘孽活埋的無辜受害者。
百姓們說:「早發現那伙人不對勁了,他們守在狀元郎的墳邊,就是想報復前來掃墓的人!」
百姓們說,狀元郎是個好人,他心懷百姓,一心為百姓著想。
百姓們生活穩定下來,便想為狀元郎塑金身,萬世受後人紀念。
恰好,他們與這伙前朝餘孽撞上。
恰好,他們撞見我們。
蕭雲嵩為百姓,放棄了蕭家王朝。
而在最落魄的時候,是百姓救了他。
後來,我和蕭雲嵩在山腳的城鎮住下。
因為那個鎮子的教書先生入朝為官了,他們缺個教書先生。
不用給青樓小信賣藝求生,蕭雲嵩自然很高興,積極地應下這份差事。
而且,蕭雲嵩覺得,隻有教出更多像狀元那樣的好官,朝廷,才不會歪。
百姓們為狀元郎塑造金身那日,朝廷派人賜了塊牌匾,把這個鎮改名為狀元鎮。
而我,在狀元祠前擺了個小攤,賣起茶水。
蕭雲嵩下了學,便領著一群孩子到我攤位前蹭茶水。
我叉著腰,生氣:「蕭雲嵩,你老帶著一群小孩白嫖我茶水,我還怎麼做生意,怎麼掙錢?你果然,就是個嫖客!」
蕭雲嵩死皮賴臉地把孩子們推到我跟前:「你們快跟師娘問好,讓師娘別生夫子的氣。」
「師娘好!」
「師娘,你不要生夫子的氣罷。」
孩子們奶聲奶氣的勸我。
撲噔。
一塊碎銀從天而降。
影衛蹲在茶棚旁邊的樹上。
「這是我這趟押鏢掙的銀兩。」影衛說,「夫人,原諒蕭夫子罷。」
影衛又嗖地一下沒影了。
唉。
看在銀子的份上。
罷了,罷了。
至於,我是從什麼時候接受了蕭雲嵩。
那應該是很多年前,我生病,做噩夢,夢裡,我被壞人追,方荀卻拋下我獨自逃跑的時候。
我在夢裡哭著喊著方荀的名字,希望他回頭救我。
可夢裡,方荀還是拋下我而去。
我傷心哭醒,卻見蕭雲高拋下朝政之事,趴在床邊,握緊我的手。
我忽而明白,往事不可追,理應珍惜眼前人。
如果當初,蕭雲嵩不張嘴,那我和他之間,該是不同的故事吧。幸好故事最終,殊途同歸。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