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妃最後說:後來病重,彌留之際回顧一生,這才頓覺人生苦短,便是困於屋中,也不能就如此淺淡度日。
我自己錯過太多精彩,還望你能珍重時光,繼續做快樂的那個你。
彼此當年少,莫負好時光。
此信一別,他日不能再見,願你今生幸福美滿,長壽康健。
娉婷敬上。
蘇輕窈看到最後一句,終於止不住嚎啕大哭。她再也不顧的矜持和體面,此刻心中所想,唯有許娉婷已經故去,再不能同她相見。
生死離別,是人世間最無奈的遺憾。
柳沁緊緊抱著她,也跟她一起哭:“娘娘,可別哭壞自己。”
蘇輕窈哽咽著,一句話說不出來,淚眼滂沱中,似乎還能看見許娉婷臨別時的那一面。
那一日的許娉婷打扮得特別漂亮,水紅的袄裙豔麗奪目,頭上團花金冠精巧別致,盛裝打扮的許娉婷是那麼美麗。
可那也不過是最後一面。
那時候許娉婷笑著對她說:“隻能來年再見。”
對於她而言,卻已無建元五年的春日可盼了。
蘇輕窈心裡一陣陣得疼,仿佛有什麼在撕扯著她,讓她喘不過氣來。
柳沁見她臉都紅了,呼氣也不是很順暢,頓時有些急了,哭著叫人:“快給娘娘一顆靜心丸。”
桃紅柳綠原就守在外面,蘇輕窈這樣她們不敢進來添亂,現在看娘娘幾乎哽咽,忙把早就取來的清心丸送進來,喂蘇輕窈一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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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輕窈這才好過些。
楚少淵匆匆趕回景玉宮的時候,就見到這麼一團糟的情況,他皺起眉頭,大踏步進了寢殿,沉聲問:“怎麼回事?”
桃紅柳綠忙退開,道:“德妃娘娘給娘娘送了封信來,娘娘十分悲痛,剛才胸悶憋氣,趕緊吃了一顆清心丸,才略好。”
楚少淵很了解蘇輕窈,一見她眼淚汪汪看著自己,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他行至榻邊,坐下把她攬入懷中,對宮人道:“都出去。”
桃紅和柳綠不放心,還很遲疑,柳沁便利落很多,飛快便領著人都退了下去,還仔細關上了寢殿的房門。
楚少淵輕輕順著蘇輕窈的後背,感受她小小的身子一抽一抽的,別提多心疼了。
“傻寶兒,別等壞人還沒抓住,你再把自己哭病了。”楚少淵低聲哄她。
蘇輕窈打了個淚嗝,哽咽道:“我心裡難受,陛下,我真的很難受,都是我害得……”
楚少淵一把捂住蘇輕窈的嘴,沉聲道:“不許胡說,朕也是重新而活,那朕是否也有錯?”
蘇輕窈微微一愣:“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楚少淵用帕子給她擦臉,柔聲道:“時移世易,我們死而復生本就不復尋常,說不定此刻已不是原來的那個世界。”
蘇輕窈被他這麼一講,倒也冷靜下來,自己接過帕子擦臉。
“既我們不是原來的我們,那德妃也不是原來的德妃,朕說得可對?”楚少淵道,“如今一切都變了,德妃明明是順嫔她們動的手,又同你有什麼幹系?你啊就是想太多,瞧這哭的,差點沒背過氣去。”
“你看看你這點出息。”楚少淵道。
蘇輕窈原本心裡頭難受得不行,結果被楚少淵一說,一下子彎拐得太大,還有點回不過神來,愣了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
“可許姐姐終究是走了。”蘇輕窈低聲道。
楚少淵說:“人終有一死,咱們經歷過,我以為你能看淡。”
面對眼淚婆娑的蘇輕窈,楚少淵也沒有再朕來朕去,他隻是這樣淡淡問她,卻把蘇輕窈問住了。
“是我著相了,”蘇輕窈道,“姐姐這般關心我,還特地寫了一封信來,我還是鬧了這麼一場,倒是辜負了她的良苦用心。”
楚少淵拿起許娉婷寫給蘇輕窈的信,也不由點了點頭。他倒是沒想到,許娉婷同蘇輕窈感情竟如此之深,不僅讓臨別之際的許娉婷特地給她寫了一封信,還讓蘇輕窈有這一場痛徹心扉的痛哭。
“她這麼惦記你,你為她哭一場,也不為過。”楚少淵道。
蘇輕窈用帕子擦幹淨眼淚:“哭過之後,心裡舒服一些,剛才真是難過得不行,隻恨自己為何沒有早點發現那些人的手段。”
事發時她還一直懷有一線希望,現在希望破滅,怎麼能不痛苦。
楚少淵道:“你放心,她們蹦不了多久了。”
蘇輕窈抬頭看向他,見楚少淵眼神幽深,便知道最近肯定要有大動作。
“那邊是信了?”蘇輕窈問。
楚少淵點點頭:“今早儀鸞衛回報,趁著使臣入京,清水鎮那邊略有變動,瑜王或許已經忍不住了。”
蘇輕窈好半響沒說話:“那,咱們要如何?”
楚少淵對她這個咱們特別滿意:“咱們便隻等使臣們熱熱鬧鬧逛集市,盛京越亂越好,再派一隊人馬離京,給王叔空個場子出來,好讓他有機會施展一番。”
“陛下這是激將法,要引蛇出洞?”
楚少淵看她眼睛又紅又腫,說話還有些哽咽,摟著她的手更緊了一些:“瑜王心太大了,他不可能永遠忍耐下去,乾清宮裡那個金燦燦的寶座時刻都在吸引他。”
“他能忍到現在,已經是顧念臉面名聲的結果。他怕百年之後史書所寫,皆是他篡位奪權立身不正的罵名,畢竟,皇祖父的過去還立在那,餘留至今都無法消弭。”
“趁著同羅孚這一仗還未開,朝中這些二心臣,還是提早清理出來比較好,否則到時候邊疆戰亂,這邊就無法控制了。”
楚少淵是每一步都走得很謹慎的人,面對瑜王的叛亂,他竟能如此鎮定,蘇輕窈便也一點都不慌。
他說沒有大礙,便不會有大礙,這一場叛亂,最後說不定會以鬧劇收場。
蘇輕窈抬頭看著他,認真道:“陛下,到時候請務必嚴懲順嫔她們,一個都別放過。”
次日,乾元宮宣聖旨,朝廷上下俱驚。
緋煙宮德妃許氏,久病未愈,沉疴難消,於建元四年臘月初四病逝。以其溫秉賢良,忠孝嘉誠,今冊谥為柔嘉皇貴妃,特修皇貴妃圓寢,永享安寧。
作者有話要說:出自:唐代李隆基的《好時光·寶髻偏宜宮樣》
第139章
德妃許娉婷驟然離世, 任誰都想不到。
前些時候才說她重病不愈,轉去皇覺寺修養, 怎知最後還是沒有養好, 還是英年早逝。
陛下仁德,不僅讓剛被封為純貴妃的蘇輕窈專門給柔嘉皇貴妃治喪,還特地準許許家掛白, 以表哀思。
同時, 他又格外恩準悲痛萬分的兵部許尚書一月喪假,許他回家為女兒守喪, 不用再顧念朝中事,而兵部暫時便由侍郎大人主持工作。
這麼一安排, 算是給足了許家臉面,倒也盡顯陛下仁慈愛民之風範。
此時宮中,因太後尚且建在,皇貴妃娘娘靈柩無法停靈於宮中, 隻得在皇覺寺短暫停靈,待楚少淵的茂陵皇貴妃圓寢建成, 才能出殯安葬。
蘇輕窈被委任主持治喪事宜, 倒是格外認真,她特地吩咐尚宮局好好配合映冬姑姑, 務必把緋煙宮皇貴妃娘娘遺物收拾妥當。一部分要跟隨皇貴妃下葬,另一部分則賞賜給許家,好讓許家父母有個念想。
就這麼緊趕慢趕忙了三日,終於把治喪事宜料理妥當, 蘇輕窈闲了下來,卻總是心口發悶,時常就要想起許娉婷的音容笑貌。
楚少淵見她夜裡都睡不好覺,卻也沒什麼好辦法,隻得趁著去給太後請安的時候問一問母後。
太後往常就知道蘇輕窈是個心軟的人,未曾想到她會為許娉婷之事如此難過,驚訝之於,思及蘇輕窈性子,到也覺得在情理之中。
她嘆了口氣:“輕窈這丫頭至純至性,是個最純粹不過的人。她心軟,喜歡誰就要對誰好,如今瞧著皇貴妃早早離世,她心裡頭不痛快,難過不得疏解也在情理之中。”
“若她不難過,我還要意外,”太後看著兒子滿面愁容,倒是覺得好笑,“你啊,一遇到輕窈的事就抓瞎,竟還來問母後。”
有些事楚少淵不好跟太後講,他知道蘇輕窈如此多半是因為愧疚,或許因為賢妃猝然離世,令她對曾經和現在越發茫然,一直堅定的信念也都有所動搖,才如此輾轉反側。
不過被太後這麼一笑話,楚少淵也有點不好意思,可他確實不知如今情景要如何處理。
“母後還是別笑話兒子了,兒子這是哄也哄了,勸也勸了,當著兒子的面答應的好好的,背地裡還要偷偷掉眼淚。她那大姑姑急得不行,生怕她哭病了,竟還來讓朕再想辦法。”
楚少淵說到這,不由嘆了口氣:“也真是人人都為她操心。”
太後聽他如此念叨,臉上笑容卻更深。
以前她這兒子哪裡都好,就是少了些人氣,在她面前還好些,在外人面前雖沒那麼凌厲嚇人,卻真的沒多少人情味。
那時候他隻是把人生過成皇帝,至於自己如何,他從來都沒想過,也沒顧慮過。
如今有了蘇輕窈,一切便大不相同。他會為了她憂心、為她難過、為她著急上火,為她茶飯不思。
他漸漸有了喜怒哀樂,也漸漸有了人氣。
現在的他才算是一個人,一個名叫楚少淵的人,而不是單薄的建元帝。
太後便道:“瞧著你們倆這麼好,母後也放心了,這事好辦得很。”
楚少淵抬頭看向太後,見她一臉篤定,不由也跟著放下心神。
在他心裡,母後厲害著呢,就沒有母後辦不成的事。
太後點了點桌上的宮務折,道:“隻要她忙起來,就沒那麼多心思哀傷了,待這段日子過去,一切就都能好起來。”
楚少淵微微一愣,隨即面露喜色:“母後所言甚是,是朕太過心急,太糊塗了。”
太後笑笑:“立輕窈為貴妃時,你怎麼不想加上一句統攝後宮事?若是那會兒就加上,現在指不定如何,還用過來請示我?”
楚少淵道:“當時朕隻不過是詐詐瑜王,想著貴妃這個封號已經足夠惹眼,倒是沒想到這一層。”
“你這次還是衝動了,以後做事務必要周全,”太後說了他一句,“若是你提前先鋪墊鋪墊,當日也不至於鬧那麼一場,還要驚動馮太傅。”
楚少淵卻不甚在意:“結果又沒任何改變,費那麼多事做什麼?到頭來還不是殊途同歸。”
太後白他一眼,懶得跟他廢話。
“行了行了,你快回去吧,別耽誤我打葉子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