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少淵說到這裡,故意頓了頓。
朝臣們一聽他提淨塵法師,當即就有了底,明白陛下這是有備而來,以他的性子,這事很難再有轉園。
再說,淨塵法師是世外高人,在大梁都有極高的聲譽,楚少淵敢拿他說事,這事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不可能是陛下為了偏寵蘇輕窈而信口胡言。
於是,殿中剛因馮太傅的話重新熱鬧起來,轉眼就又回復安靜。
楚少淵這才繼續道:“有些內情,自不可細說,但安嫔這個貴妃之位,確實是合情合理的。”
楚少淵如今雖還年輕,卻絕對不是糊塗之人,他十幾歲時就已臨朝聽政,至今也算有小十年光景,朝臣對他還是甚為了解的。
陛下絕不是貪花好色之輩,若說他單純因為喜愛蘇輕窈給她升位,便是給封個皇後都可,他卻偏偏沒有,隻封到了貴妃,還是在原本就有貴妃的情況下,這事實在很是耐人尋味。
因此楚少淵這話一出口,朝臣們就以為是大師親自給算的,安嫔娘娘當貴妃一定有更深的原因,隻是牽涉太深,陛下不便多說。
這麼一想,現場氣氛便好了許多,就連幾個臉色鐵青的禮部禮官都松了口氣,不再繃著臉。
但是有的人卻依舊不依不饒。
王老大人沒說話,另外一個瞧著很面生的禮官卻站出來,朗聲道:“陛下,國法宮規不可廢,陛下一意孤行,便是置禮法於不顧,實乃昏聩。”
楚少淵轉頭望過去,一見他起身,當即便知道此事能成,心中陡然一松。
說話之人不過四十許的年紀,留著山羊胡,看起來又高又瘦,長得也頗有些刻薄。
他是如今禮官中最能蹦的一位,也是最會往自己臉上貼金的。楚少淵此舉便就在他身上,或者說……他身後的瑜王身上。
那人也不知為何膽子特別大,被楚少淵如此盯著看,卻是一點都不慌亂,反而越發興奮。
“陛下,臣願以身相抗,望陛下打消此等惡念,勿動搖大梁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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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帽子可就扣大了,楚少淵還未來得及說話,陸續卻又有幾人起身,異口同聲道:“還望陛下三思考。”
楚少淵的目光在他們臉上掃過,卻突然點了點頭:“還有嗎?還要說什麼?”
那中年禮官被他一問,卻是有些愣神,這套說辭他剛剛想了半天,現在陛下還要加問,他自是一時半會說不出更多違逆之言。
若他再說,今日恐不能全身而退,他也要為自己考量。
因此,他道:“臣並無多言。”
楚少淵的目光在眾人面上一掃而過:“你們呢?”
此刻站起來的這幾個大多都是文官職,每日不過做些案頭工作,並非實權職務,他們平日裡也不需要上朝,除了官職略高些名頭也好聽,真沒任何實惠。
這些人大多都是老學究,腦子裡一根筋,也很好煽動。剛才是被中年禮官的話帶的,熱血上頭才起來附議,這會兒冷靜下來,卻都有些後悔。
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低下頭:“臣亦然。”
楚少淵這才道:“趙愛卿一心為國,朕實在感動,無奈此舉不僅淨塵法師親算而出,就連欽天監鑑正亦是給出同樣卦象,若非如此,朕豈會如此行事?”
楚少淵邊說邊嘆氣:“朕也知此舉有違宮規,也同大師探討過此事,大師卻道宮中妃嫔位份,不過一個封號罷了,若是封號有別,又如何可言是一位雙主?”
在場朝臣皆是一愣,這才回憶起來,剛才陛下說蘇輕窈的封號是“純貴妃”。
這個特地多出來的純字,原來還有這樣的深意。
楚少淵不管他們如何想,繼續道:“朕原本也很糾結,覺得此事萬萬不可行,便同母後商議。母後卻說事關國體,定要謹慎處之,不能知而不理,若以後真有差錯,不光朕承擔不起,大梁也……”
楚少淵說得這麼玄乎,不就是為了讓蘇輕窈當貴妃,蘇輕窈自己心裡都很明白,可朝臣們卻都不知。
楚少淵繼續道:“太後娘娘深覺此舉於貴妃有礙,於是便請貴妃相商,卻不料貴妃當即表示,若為大梁萬般不會有怨言,若是大人們皆不認可,她願讓出貴妃位,這樣不就萬事大吉?”
此事,貴妃便也起身,柔聲開口:“若為大梁,便是千辛萬苦臣妾也在所不辭,何況隻是降位而已。臣妾立位貴妃,時常覺得自己為國為民無大作為,每日都愧疚深重,如今正有此機緣,臣妾倒覺得是好事。”
貴妃不言則已,一言驚人。
她這話說完,那幾個反對都朝臣都是一臉愧疚,什麼話都說不上來。看看人家多通情達理,反觀他們隻會叫囂著祖宗禮法,叫囂著死板規矩,卻不知為朝廷多做些貢獻。
於是陸續便有人坐下,在場隻剩馮太傅、王老大人和趙大人。
此刻,馮太傅卻發話了:“貴妃娘娘滿門忠烈,怎能說無大作為,沈家一門為國盡忠,實乃國之表率。”
馮太傅又道:“既為大梁,這宮規也並非不可更改。”
他話音落下,王老大人的臉色更是難看。
楚少淵便問:“王大人、趙大人,二位意下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 陛下:呵呵,跟我鬥。
陛下:政鬥朕是一流的!
第136章
王老大人是為了自己的名聲往前衝的, 這會兒一個不顧國體隻顧禮法的帽子扣下來, 他以後在禮官中也抬不起頭,這會兒心裡自是後悔萬分。
是以楚少淵一問, 王老大人便匆匆起身:“是臣愚鈍,還請陛下責罰。”
這一下,倒是老實下來,不敢再作妖。
楚少淵淡笑道:“大人也是為國著想, 現在誤會解開,又何來責罰一說?”
王老大人松了口氣, 灰溜溜地退了下去。
此刻, 朝堂上就隻剩下趙大人還鶴立雞群, 他左看看右看看, 見隻剩下自己孤軍奮戰,臉上閃過一抹恨鐵不成鋼。
這些人怎麼都如此不講信義,一點堅持都沒有,枉為讀書人。
趙大人心裡腹誹,面上卻依舊沉靜,他也明白, 此刻的他顯然已經孤立無援了。
其實若不是楚少淵今日這聖旨太過突兀,絕不會有這麼多朝臣起身反對。現在宮中無皇後, 貴妃已是最高的位份,他突然再設一位貴妃,較真禮法的老學究們自是無法接受,沒直接上前咒罵已經算是好的了。
不過楚少淵一番解釋, 加上貴妃的表態,事情直接扭轉,大部分朝臣都已接受下來。
畢竟,若實在不能接受,就是置大梁國法於不顧,哪怕一多半的朝臣都覺得這不過是楚少淵的借口,卻也不會真的當面頂撞陛下。
這位陛下的脾氣,可沒他父皇那麼好。
趙大人這會兒也是有些猶豫的。
畢竟他剛才是被人授意才起身,現在確實騎虎難下,不知要如何收尾。
他假裝沉思低下頭,用餘光瞥瑜王,見瑜王把杯中茶一飲而盡,頓時松了口氣。
“陛下,臣也無話。”
楚少淵這才微微一笑:“很好,純貴妃,接旨吧。”
於是蘇輕窈再度起身,剛想跪下給楚少淵行大禮,卻不料楚少淵上前一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他把那份沉甸甸的奏折往她面前一捧,低頭看向她。
蘇輕窈抬頭看去,隻見他目光閃閃,眼中帶著無邊笑意,令她的心也雀躍起來。
既然楚少淵不讓她行大禮,蘇輕窈便衝他福了福,這才接過聖旨。
“臣妾謝陛下封賞。”
帝妃二人這膩歪勁兒,朝臣們全都看在眼中,心裡也大多有底,知道今日事多半是因為什麼。瑜王一家坐在下首,離前殿位置很近,幾乎能把兩人的神情也都看清。
瑜王妃冷笑一聲:“惡心。”
她聲音很小,隻瑜王和瑜王世子能聽見,瑜王世子幾乎不抬頭看自己的母親,卻是往父親那裡看了一眼。
瑜王瞥了他一眼,又去看瑜王妃。
“閉嘴。”瑜王冷冷說道。
瑜王妃翻了個白眼,卻當真沒敢多說一句。
瑜王仰頭吃茶,餘光在楚少淵那帶笑的臉上掃過,心裡卻異常煩躁。
楚少淵絕不是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的人,此刻他突然給安嫔升位,到底是為了什麼?或者說安嫔身上發生了什麼?
這麼一想,瑜王便更是焦躁,恨不得馬上知道宮中的近況。
楚少淵笑著讓蘇輕窈坐下,瞥見瑜王連喝了兩杯茶,臉上的笑意更濃。
而此刻,馮太傅還坐在堂前沒動。
楚少淵對他甚是尊敬,想過來親自請他歸位,卻不料馮太傅又開了口:“陛下,既然純貴妃娘娘有封號,那沈貴妃娘娘是否也應當有封號?這樣才更合乎禮法,也不枉沈家滿門忠良。”
馮太傅倒是個妙人,此言一出,這事就算是落地,以後若楚少淵再有什麼新的想法,這樣的事也便成了舊例,一切都好辦。
楚少淵微微一愣,隨即便笑道:“太傅大人所言甚是,朕明日便命欽天監給沈貴妃卜算封號,大人放心便是。”
馮太傅點點頭,也不用人攙扶,自己起身下了前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安然坐下。
楚少淵道:“剛事出突然,宴會暫停,繼續開宴吧。”
他話音落下,絲竹聲復又響起,殿中自是一派歌舞升平。
待到晚些時候,這一場“愉快熱鬧”的宴會終於結束了。
楚少淵先送太後離殿,然後蘇輕窈便跟沈如心一起退出,待皇家貴人都走了,朝臣們這才三五成群往外行。
楚少淵要送太後回慈寧宮,蘇輕窈便跟貴妃一道往東六宮行去。
路上,蘇輕窈打開步輦隔窗,問貴妃:“姐姐當真早就知道?”
如今蘇輕窈是正一品,反而比從一品的貴妃要高半級,她再叫姐姐便不太恰當,因此貴妃提醒她:“傻姐姐,你該喚我妹妹的。”
蘇輕窈一愣,見她一臉真誠,一點不開心都無,心裡多少有些安慰。
“你也不提前告訴我一聲,當時差點沒嚇著我,腿都軟了。”蘇輕窈道。
沈如心看她一眼,抿嘴一笑:“我也隻知道陛下要給你升位而已,卻沒想到陛下竟是如此心急,跟個傻小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