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牽牽手、摸摸臉、拍拍頭,已經是他所認為最親密的行為。如今這般闲談,說不了幾句便要拐回政事,也就蘇輕窈不煩,還能跟他有問有答,聊得十分順利。
兩個人就這麼說這話,在山腳下繞了一大圈,再回明煦閣時,已到了午膳時分。
蘇輕窈今日走了這麼一大圈,出了一身汗,昨日酸痛的腰背雙腿卻是反而好了一些,不再隱隱作痛。
待兩人重新洗漱更衣之後,又一起坐下來用膳。
這時節許多野菜正是旺盛,今日桌上就多了兩碟餃子,很是特別。一碟是苦菜豬肉的,一碟是蒲公英粉絲雞蛋的,看起來都是綠油油,吃起來也都很香。
坊間百姓很少吃豬肉,大多嫌棄豬肉腥臊,便是吃用,也多是用肥肉熬油,到底不是很會吃。
宮中便不同,御廚總有自己的獨門手藝,蘇輕窈吃了幾十年御膳,還真沒吃過自己不滿意的菜。
今日的這道苦菜豬肉餃便就特別好吃,苦菜有些澀、也帶了天然的苦味,可御廚卻用豆瓣醬腌制過豬肉調味,這麼混合在一起,餃子就帶了一股醬香風味,苦味便尋遍不著,隻剩清香。
蘇輕窈很喜歡吃,可能是走了一大圈著實餓了,一口氣吃下五六個餃子,驚得柳沁不敢再給多夾。
楚少淵見她喜歡吃,也很高興,把剩下的十來個餃子全部吃光不說,又添了滿滿一碗米飯。等一頓午膳用完,兩人都覺得滿足。
用過午膳,這一趟御馬苑之行便到了尾聲。
兩人坐了一會兒,楚少淵便道要打道回府,一通忙亂之後,所有人都上了馬車。蘇輕窈坐在窗邊,掀起車簾往外看,這裡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牢牢刻在她腦中,怕是今生都難以忘懷。
柳沁見她很是有些不舍,便勸:“陛下不是說,等過陣子涼快些,還帶娘娘來?”
蘇輕窈微微一笑:“是,不過……到時候就不一樣了。”
這畢竟是第一次,也是最特殊的一次。
從昨日那個忐忑的午睡起來後,她跟楚少淵的關系就又變了些,這是好事,也是她所想不到的意外之喜,總是叫人難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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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沁道:“便是情景不同,人還是那個人呢,娘娘且放寬心。”
她這一句勸,倒是勸進蘇輕窈心中。
回程,蘇輕窈睡了一路,等到遠遠看到玄武門高大的門樓,柳沁才把蘇輕窈叫起。
進了宮,下車送完楚少淵,蘇輕窈就看到羅中監又領著步輦,在那等著蘇輕窈。
蘇輕窈上了步輦,笑道:“又要麻煩羅中監了。”
羅中監態度越發客氣,他指了身邊的一個二十幾許的黃門,對蘇輕窈道:“陛下吩咐,叫特地給娘娘準備、步輦,以後娘娘若是出宮,隻管讓人去角門招呼一聲,這小子就專管伺候娘娘出行。”
那黃門面容普通,瞧著很是憨厚,蘇輕窈心中一暖,便說:“多謝陛下。”
雖說昭儀確實不是主位,也沒資格進出步輦接送,但陛下特地賜給她一架步輦,她就可以隨便用,旁人是一句不是都不能說的。
蘇輕窈這邊回了宮,沒過幾日就又來了月事。
可能是她如今十分注意這些,也特別會保養,小日子來的時候顯少疼痛難忍,卻還是有些不太舒服的。
她就這麼在宮裡窩了六七天,等小日子徹底走了,才覺得舒坦了些。
正巧到了九月初,天氣也越發涼爽,蘇輕窈就想著找謝婕妤去御花園玩。
結果還沒叫宮人去邀請,南書館的當季新書便送到,跟書一起送來的,還有從南陽來的一封信。
那是蘇輕窈的家書。
蘇輕窈當即便什麼都不顧上,自己一個人縮在寢殿中,用一雙顫抖的手小心翼翼拆開信封。
幾十年了,她失去父母幾十年了。
如今重新收到父母來信,是那麼珍貴,又是那麼歡喜。
蘇輕窈原本以為拆開信封裡面就是信,結果打開一看,裡面卻是又有三個略小一點的信封,她逐一取出,才看到上面各自署名。
她父親、母親和兄長,分別給她寫了一封信。
上一世,她能同家中通信時,已經是建元五年的事了,她大約記得那時候祖父有些病症,她嫂嫂又臨近生產,所以是一家人一起給她寫的信。雖不是這樣一人寫一封,卻也足夠厚,加起來有個十來頁的。
蘇輕窈摸著那三封信,目光中隱約透出些懷念來。
上輩子活得太久,她一個個送走至親,最後成了宮中最吉祥的老太妃,卻也覺得寂寞。活得越久,想得越明白。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滿打滿算不過數十載,當命途將盡時,這緣分也便就散了。
沒有什麼能天長地久。
是以蘇輕窈雖想念家裡人,想念父母兄長,想念祖父和堂姐妹們,卻也不會太過奢求。
能寫寫信,說說各自生活,便是極好的。
這麼想著,她先拆開母親的那封信。她母親也是大家閨秀,一筆字寫得極好,通篇都沒寫家中如何,隻叮囑她在宮裡要怎麼生活。她記得當年臨行前,母親諸多不舍,給她準備了一堆衣裳鞋襪,又特地典賣了嫁妝鋪子,就怕她在宮裡受人欺辱。
其實她被列入選秀名單之前,母親還去求過祖父,想把她從名單上刪掉。
蘇輕窈至今記得當時祖父的話,祖父道:“世間女子皆不易,無論是帝王之家還是尋常百姓,都是另一戶人家。寶兒嫁出去,無論是什麼樣的人家,出什麼樣的事,我們是能管,手卻伸不了那麼長。”
當時她娘便愣住了,聽到母親轉述的蘇輕窈也愣住了。
她小名是寶兒,家裡都這麼叫她,祖父也不例外。
“陛下和太後都是極為端正之人,進宮做妃嫔,其實沒什麼不好。以寶兒的性子,進宮說不定還是條出路。”
這一番話,幾十年過去,蘇輕窈都未曾忘記。
她現在想,祖父是有大智慧的人。
他說的一點都不錯。
作者有話要說: 陛下:還是媳婦好摸!
蘇昭儀:……你也不容易,摸吧。
第77章
蘇輕窈看完母親對她的種種掛念憂心, 又去讀父親的信。父親的信就沒那麼多瑣碎事情, 不過講了講家中近來如何, 又叫她不用再宮裡操心, 他如今少買書畫,祖父也讓叔父好好經營祖產,等年末能攢下錢寄來給她。
“真是的,”蘇輕窈一看這就笑了, 眼圈卻紅了, “還跟個孩子一樣。”
父親醉心書畫, 並不擅長經營庶務,因為她入宮為妃, 被祖父提點幾句才知道攢錢給女兒生活。前世蘇輕窈在宮中,也是靠著家裡這份補給才撐下去的。
不過, 現如今這些都不必要了。
蘇輕窈放下父親的信,又去看兄長的。
這一看, 卻把她逗笑了。也不知是哪裡產生變化, 總之這一世的兄長跟上一世不同,他沒有提前結束春闱, 反而選擇繼續讀書, 並且跟蘇輕窈說自己打算考上春闱後再做成親打算。還告訴她不用怕,等哥哥考上狀元, 讓宮裡沒人敢欺負她。
蘇輕窈是一邊看一邊笑,眼睛卻越來越紅,哥哥這般做, 到底還是為了她。前世放棄春闱去找了份營生也好,今世繼續春闱延遲成親也罷,其實殊途同歸。
隻想讓她在宮裡過得好。
蘇輕窈不知道是否有人同他說了闲話,卻也樂見這樣的變化,她笑了一會兒,然後便低頭擦了擦眼睛。
等把三封家書反復看了幾遍,她才仔細收好,叫了柳沁進來。
“伺候筆墨,我要寫信。”蘇輕窈道。
柳沁小心看了看她,見她精神尚可,眼睛是有些紅,可嘴角帶笑,就知道這家書一定都是好消息。
蘇輕窈先寫了一封家書,這是給全家人看的,她告訴家裡人自己已經是五品昭儀,搬了家,又有一群人伺候,且陛下和太後都很喜歡她,對她恩寵有加。
她告訴家裡人不必為她擔憂,也不用再攢錢寄來宮中,她已經不需要這些了。
大概講了講自己日子過得多好,每天多快樂,差不多也就寫完了。蘇輕窈把這封信封上,又提筆寫第二封信。
這是單獨寫給母親的。
每一個女兒都是跟母親最親,蘇輕窈也不例外。
她把母親對她的囑託逐一回復,最後寫:祖父的話是對的,母親,我確實過的很好,宮中的生活最適合我。
曾經的她等到垂垂老矣,等到父母皆亡,才看透祖父的深意。
如今,她提前告訴母親,要給她吃一顆定心丸。
等家書封好,蘇輕窈便交給柳沁,等下午午歇過後,桃紅就揣著信去了尚宮局。
宮妃往家中寄信,都是要去尚宮局交給勤淑姑姑的,勤淑姑姑每月都會在固定時間交給內府官,通過驛站寄往各地。
這一次,桃蕊也是按照常例親手交給勤淑姑姑的。
在她走後,勤淑姑姑卻親自跑了一趟,捧著這封信交道婁渡洲手中:“昭儀娘娘今個兒來了信,大伴且經手吧。”
婁渡洲笑這接過,對勤淑姑姑卻很客氣:“老姐姐何至自己跑這一趟,叫個小宮人給咱家送來便是。”
勤淑姑姑搖搖頭:“昭儀娘娘的事哪裡有小事呢?定當要精心的。”
婁渡洲一頓,看著她的眼神卻意味深長。
“老姐姐倒是謹慎。”
信送到,婁渡洲就轉身進了書房,楚少淵正在忙正事,根本沒抬頭看他。
婁渡洲也不急,就站在邊上給楚少淵續茶,等他一摞奏折都批完,站起來在窗邊休息,才湊上去道:“娘娘寫好家書了。”
楚少淵伸手,他就把那封信雙手託到楚少淵手中。
他以為楚少淵要拆開來看,卻不料他隻是拿在手裡掂了掂,低頭掃信封上蘇輕窈娟秀的字,便就又放回婁渡洲手上。
“走急件,讓務必五日內送到。”
婁渡洲領命,準備下去加印御筆太監印,這樣各州縣驛站就知道是乾元宮出來的急件,不會有人敢怠慢。
他剛退了兩步,楚少淵就又叫住了他:“等等,一會兒你去把張俊臣叫進來。”
張俊臣是儀鸞衛督指揮使,正三品的官職,因儀鸞衛位置特殊,他這個正三品的武將很是得楚少淵看中,出去無人不給面子。
不過他行事很有章法,總是一板一眼不出差錯,在楚少淵面前更是恭敬,幾乎是陛下說什麼他就做什麼,連問都不會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