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少淵便起身,對蘇輕窈說:“走吧。”
於是兩個人便又一起出了前殿,安靜地在廣場上遛彎消食。
蘇輕窈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感覺得到此刻楚少淵心情不好,她幾次三番想開口,最終卻也沒敢多說什麼。而楚少淵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沒有注意到身邊忐忑不安的蘇昭儀。
等兩人默默逛了兩圈,便分道揚鑣,蘇輕窈去了石榴殿,楚少淵自回他的寢宮。
婁渡洲一直跟在楚少淵身後,見他進了寢宮就站在窗邊生悶氣,實在也有些心疼的。作為男人,且又是個閹人,他對楚少淵心裡的憋屈最是明白。
明明身邊就有如花美眷,兩人又很琴瑟和鳴,若是尋常夫妻,定也和和美美恩愛一番。但這事放到楚少淵身上,卻是異常艱難。
這麼多年,太醫也瞧過,大師也看過,人人都說他身體如常,卻偏就……有心無力,一點行事的可能都無。
楚少淵原本以為他自己是冷清人,也可能天命不好,前世才孤獨終老。如今找到相和之人,說不得能緩解一二,可剛剛無論他怎麼想,自己卻到底還是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應。
這件事,對他來說太難堪了。
曾經盼望過幾十年,到頭來不過竹籃打水一場空,平白妄想一場。今生再盼,依舊如鏡花水月,風過無痕。
原來他怨恨過、痛苦過、輾轉反側過,最終卻隨著時間一一消散,行將就木之時,他告訴自己,無論這一生發生過什麼,又或者什麼都未曾發生,人之將死,一切都是空茫。
他什麼都帶不走,也什麼都留不下。
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他隻悄悄問了一句蒼天:朕為大梁兢兢業業五十年,可否給朕一個好來生。
然而再睜開眼時,他卻回到了自己曾經的皇帝寢殿中,似乎他剛一醒來,年輕的婁渡洲便兩步上前,對他道:“陛下今日可早。”
那一瞬間,楚少淵又些許的茫然,又有無邊的激動。
後來,便是這半年來,逐漸消弭的期望和越發活躍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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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今日,他才發現,他以為自己如一潭死水的心,其實也能泛起漣漪。可無論他如何期盼,卻依舊心動無用。
遺憾嗎?到底是遺憾的。
可他卻毫無辦法,隻能這樣一個人孤坐在寢殿內,對著一室燈火,度過每一個安靜沉默的深夜。
婁渡洲站在身邊,他想要說些什麼,卻發現語言都是那麼蒼白無力,無論他說什麼,都改變不了楚少淵這慘淡的命格。
不如什麼都不說。
婁渡洲給楚少淵上了熱茶,便悄悄退了出去。
楚少淵望著窗外明月,沉沉嘆了口氣。
此時的蘇輕窈,卻是對楚少淵的那些復雜心思一無所覺,她正舒舒服服躺在浴桶裡,讓柳沁給自己洗頭發。
柳沁洗幹淨她的頭發,便用湯婆子給她幹發,見她心情很好,想了想道:“剛在御花園裡,陛下不是用帕子給娘娘擦汗?”
蘇輕窈很是悠闲地躺在那,閉著眼睛道:“是啊。”
柳沁就道:“那帕子似乎是娘娘的。”
“嗯?”蘇輕窈張開眼睛,疑惑地問,“怎麼可能?”
這話一說完,她就頓住了,猛然想起上次做的那個三君子的絲帕,還沒自己欣賞就被陛下收走,至今沒還給她。
不過那帕子她隻在陛下寢殿裡做過,柳沁應當沒見過才是。
果然,柳沁又說:“娘娘還記不記得,早先給陛下做過一個抹額,當時找不到盒子裝,便用娘娘隨身的帕子包好,呈給了聽琴姑姑。”
叫柳沁這麼一說,蘇輕窈才想起這一茬,因是半年前的事了,蘇輕窈自己也記不太清楚,隻記得那帕子很普通,是她闲暇時自己做來練手的。
“是那一條嗎?”蘇輕窈頓時有些臉紅,問。
柳沁點點頭:“應當就是那條,那個帕子上的寶字是淺碧色的,奴婢記得很清楚。”
蘇輕窈一聽這個,頓時就有些坐不住,總覺得那帕子十分拿不出手,卻被陛下帶在身上,日常還要用。
“哎呀,那條做得不好呀,”蘇輕窈往臉上潑了潑水,“陛下怎麼能這樣。”
她雖說著埋怨的話,語氣卻有些嬌嗔,有些小女兒嬌羞情態在其中,顯得有些可愛。
柳沁見她如此,便知道娘娘多少有些動了心神,她知道這事是勸也勸不住,攔也攔不了的,便隻能說:“下回娘娘再做個帕子,讓陛下換著用吧。”
蘇輕窈一想,反正晚上陪陛下讀書,坐在那也很無趣,倒是正巧再做新的給陛下替換,也不礙事。
這麼一想通,蘇輕窈就舒服了。
等沐浴完,蘇輕窈便踏踏實實睡下,一夜到天明。
來石榴殿的次數多了,對這裡熟悉起來,她便能很快入睡,也不知道聽琴給用的什麼香,味道清淡,卻可令她一夜都不醒。
蘇輕窈如今有個小習慣,早上醒來總要在床上再翻一會兒,等躺煩了再叫起。今日也不例外,她剛在床上滾了一會兒,卻意外聽到柳沁的嗓音。
“娘娘可是醒了?”柳沁聲音很輕,蘇輕窈卻能聽見。
“可是有事?”若非有事,柳沁絕不可能打攪她。
柳沁便道:“娘娘,剛前殿來人,道陛下召娘娘陪膳,讓娘娘醒了便過去。”
蘇輕窈猛地翻身坐起,伸手摸了摸自己亂七八糟的發辮:“快快快,可不能讓陛下久等。”
作者有話要說: 蘇昭儀:臣妾好累,現在連早飯都要陪了。
陛下:最累的省略了,你賺了的。
蘇昭儀:……陛下啊,不能放棄自我,你要堅強!
第64章
到了白日, 楚少淵就沒有夜裡那麼陰鬱。
兩個人安安靜靜用完早膳,楚少淵便起身更衣,準備去上早朝。
婁渡洲站在邊上看了一眼,同蘇輕窈道:“娘娘可記下, 今日這身是常服,也很輕便, 隻把冠、帶、靴都穿好, 便齊整了。”
他一邊伺候楚少淵更衣, 一邊還給蘇輕窈講解, 弄得蘇輕窈也沒辦法走, 隻能跟在邊上打下手。
等楚少淵這一身常服穿完,反而是蘇輕窈出了一頭汗,瞧著很是用心記了。
楚少淵低頭看她一眼, 道:“回去歇著吧, 朕走了。”
蘇輕窈蹲福下去, 等楚少淵行至不見, 才略松口氣。
如今她再來侍寢,已無常例賞賜,平日不侍寢時陛下會有厚賞, 那才是昭儀娘娘的體面。
蘇輕窈坐著步輦回去,倒也不用梳妝打扮,坐下略涼快一會兒,便讓人去前院通傳。
今日是她搬來第二日,怎麼也要去給賢妃娘娘見禮。
不一會兒桃紅就回來, 道:“賢妃娘娘道她今日身子不協,請娘娘勿要見怪,明日再請娘娘吃茶。”
她說著還有些為難,小心翼翼看著蘇輕窈,緊張得腿都抖了。
蘇輕窈頓了頓,道:“無妨,賢妃娘娘自來身子不好,這也是常事。”
前世她跟賢妃住了那麼久,最是知道她身子骨不好,這樣的事改到明日,想來確實起不來床,倒也沒什麼好糾結的。
再說,便是賢妃故意給她下馬威也無不可。
蘇輕窈想得開,讓桃紅自去忙,自己換了居家常服,這才覺得松快下來。
柳沁昨日跟了她一晚上,這會兒便去歇下,換了柳綠跟在身邊,道:“昨日下午奴婢已經去給孫選侍送過請帖,孫選侍道一定來,多謝娘娘邀請。”
蘇輕窈點點頭,想起楚少淵昨日吩咐的事,便道:“謝婕妤那不用你去了,明日我親自去一趟,瞧瞧她如何。”
謝婕妤還在病中,自不會來宴席,但她們關系親密,請還是應當請一回的。
蘇輕窈決定親自去看病,柳綠便點點頭,沒再多言。
她略坐了一會兒,想起楚少淵用得那個帕子,又道:“你去拿一本花樣來,要素淨一些的。”
柳綠便出去取花樣,回來時還帶了兩個小宮人來,讓她們跟在蘇輕窈身邊幫忙參詳。
這兩個小宮人是特地過來管針線繡活的,一個叫綾安,一個叫綾寧,瞧著確實挺乖巧,手藝也很好。
蘇輕窈翻開冊子,一頁一頁瞧,問她們:“給陛下選,什麼樣子好?”
綾安有些腼腆,綾寧看著活潑一些,便上前道:“這個壯志凌雲的花樣不錯,也好繡,娘娘不如選這個?”
蘇輕窈看了看,是一片祥雲圖案,若是加些金銀絲線定很漂亮,便點頭:“好,便用這個。”
待選完花樣,蘇輕窈又拿著冊子翻看起來,倒是也覺得有趣。
不多時便用午膳,午歇起來,她下午本想打會兒葉子牌,外面就又來了人。
蘇輕窈嘆氣:“怎麼如今這麼忙呢?”
柳沁坐在邊上打扇,笑道:“忙過這一陣就好了。”
她這麼說著,柳綠就進來道:“是尚宮局的春花姑姑,道來給娘娘量身。”
眼看就到八月十五,等九月過去,轉眼便要入秋。織造所每次都是夏日就忙秋衣,這會兒提前過來給當紅的蘇昭儀量身,倒也在情理之中。
伸手不打笑臉人,蘇輕窈便是想歇著,也不好不給尚宮局面子,因此略收拾一番,便出了寢殿,往對面的茶室裡走。
搬開茶室的茶桌,這裡便可當個小客廳,用來待客正好。
“怎麼總要勞煩姑姑親自跑這一趟,”蘇輕窈非讓春花姑姑坐下首,才道,“這些事叫姑娘們來便是了,大熱天的多辛苦。”
旁的什麼小主婕妤的,定不是春花姑姑親自來,但蘇輕窈這,尚宮局還沒那個膽量敷衍。
春花忙笑道:“娘娘哪裡的話,臣這不是過來找娘娘討茶吃呢,特地跟著來的。”
蘇輕窈同她對視一眼,兩人相視一笑。
趁著說話的工夫,尚宮局的掌衣宮女便圍在蘇輕窈身邊,給她量尺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