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這小花壇裡裡外外讓他們繞了三圈,婁渡洲才看不過去,上前道:“紫藤長廊這會兒正美,陛下和娘娘不如去那邊看看?”
楚少淵這才不著痕跡松開手,兩人皆是松了口氣。
待去了紫藤長廊那,蘇輕窈看氣氛實在有些僵硬,便沒話找話:“再過一月,轉眼便要入秋。”
楚少淵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蘇輕窈:“……”
要不看你是皇帝,誰願意跟你聊天?
“京中秋日自來短暫,約莫十月就要轉涼,”蘇輕窈猶豫片刻,還是決定說出來,“防寒防雪的準備,是否應當提前安排?”
楚少淵眼中一道光芒閃過,面容卻絲毫未變:“依你看,應當如何做?”
蘇輕窈抿了抿嘴唇,仔細回憶上一輩子雪災過後朝廷做的賑災準備,她小聲說:“萬一雪災……臣妾是說萬一出現這樣的災情,百姓過冬定很艱難,不如提前先把賑災糧和賑災營安排好,如果出現這種天災,也好能快速應對。”
前一世楚少淵是個好皇帝,這一點毋庸置疑,他在位五十年,不曾有一日懈怠,便是年老之後,也主動退位給興武帝,就怕自己耽誤政事。
建元四年這一場罕見的雪災,蘇輕窈至今回憶起來還記憶猶新。
因前一年是暖冬,百姓準備不足,在盛京、京郊以及奉天等地接連暴雪之後,百姓房屋多有坍塌,很多人在睡夢之中被掩埋在自己家中,根本來不及應對。
待五城兵馬司組織賑災時,已有大半村莊遭災,寒冷奪去了許多人的性命,暴雪讓百姓們無家可虧。
因為這一場災禍,次年田地收成減半,又接上了新一輪的飢荒。
這一年宮中氣氛持續低迷,就連年節宮宴也是冷冷清清,蘇輕窈記得這麼清楚,因為宮中的炭火也不是很足,她就是在寒冷裡熬過建元四年的冬日。
這一番話,壓在她心裡許久,直到今日才終有勇氣說出口。
Advertisement
重活一世,許多事她不敢去改變,可許多事卻又忍不下心腸。寒冷的冬夜,鵝毛般的大雪,會成為普通百姓的催命符,若是提早做準備,能救一個是一個,蘇輕窈相信楚少淵的能力,知道他一但要做,就能做到最好。
楚少淵安靜聽著蘇輕窈的話,有一個荒唐的想法在腦中盤旋,可到了最後,他卻又有些不敢肯定。
他自己兩世重生,隻當上蒼憐憫,本身就是想都想不到的奇跡,難道奇跡還會有兩次不成?
可蘇輕窈這前後矛盾的行為,卻令他猶豫了。
楚少淵輕聲問:“你怎麼會想到這些?”
蘇輕窈頓了頓,左思右想,決定胡謅一把。
“臣妾昨日作了噩夢,”蘇輕窈聲音特別輕,一聽就沒什麼底氣,“夢到天特別特別冷,大雪不停落,把整個盛京染成銀白色。”
蘇輕窈說完,又描補一句:“雪真的特別特別大,很冷的,凍得人直哆嗦,直接把臣妾凍醒了呢。”
楚少淵這一次終於停下腳步,低頭去看她。
蘇輕窈沒抬頭,她心裡發虛,低著頭不敢吭聲。
少頃片刻,楚少淵輕聲笑笑,他的笑聲清朗,仿佛一陣清風吹散了夏日的悶熱。
“好。”楚少淵說。
蘇輕窈驚訝極了,她猛地抬起頭,卻發現楚少淵一雙眼眸依舊緊緊盯著她。
他的目光那麼深邃,帶著濃濃的探究,卻沒有絲毫質疑和不滿。
蘇輕窈覺得自己心跳加速,她額頭出了一層虛汗,卻是擦都不敢擦。
楚少淵又笑了。
他從袖中取出手帕,輕輕給她擦了擦額頭的汗,他的動作幹脆利落,一點曖昧都無,卻讓蘇輕窈一顆心漸漸落回腹中。
“真的?”蘇輕窈有點莫名的欣喜,“陛下真聽臣妾的?”
楚少淵仔細給她擦幹淨額頭的汗,又把那塊手帕收了回去,隻說:“為了冬日提前準備,朕原也有這個打算的,你跟朕想到一起去了。”
蘇輕窈忍不住笑了起來:“太好了!”
“走吧,”楚少淵轉身繼續往前走,“不是要賞花?”
蘇輕窈跟在他身後,快走兩步,自顧自又笑起來。
真好。
一陣夏日暖風吹來,帶來紫藤花清新淡雅的味道,一串串淺紫色的花朵垂在頭頂,隨風搖曳。
沙沙、沙沙。
蘇輕窈望著眼前那個高大的身影,耳中聽著花兒飛舞的曲調。
真好啊。
而此刻的楚少淵,卻也輕輕勾起唇角,笑意盈盈看著那一片花海。
無論蘇輕窈身上發生了什麼事,她的初衷都是好的,一個後宮女子,唯一做的事就是想為百姓提前預防雪災,這一點難能可貴。
她沒有為自己爭取過什麼,也沒有想在他身上要過什麼,她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主動給予的。
如今看來,她值得這一切。
無論她是不是鳳命,也無論她是否為他的帝命驚變,她整個人都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記。
這一刻,亂了的心跳告訴楚少淵,他確實是有那麼一丁點喜歡上這個善良的小姑娘。
哪怕那微末的歡喜幾乎要找尋不到,卻也在他裝滿國事百姓的心中,佔據了最顯眼的位置。
楚少淵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心房,感受它蓬勃的生命力。
這陌生的感覺,兩世來他頭一次有,卻並不害怕恐慌。
反而有些欣喜,有些好奇,有些不可思議,有些躍躍欲試。
他想,這樣也挺好。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在花海中,各懷心思,卻是誰都沒有說話。
他們私下相處的時候,自來也沒那麼多話,卻並不顯得特別沉悶。按婁渡洲的話講,那叫溫馨和睦。
楚少淵待冷靜下來,略緩了緩步伐,轉頭問她:“若是你的意見真能用上,你有什麼願望?”
蘇輕窈眼睛一亮,有點緊張地問:“什麼願望都行嗎?”
楚少淵心情好,人也隨和,他說:“什麼都行。”
陛下金口玉言,說出來的話就不會反悔,他承諾要獎賞蘇輕窈,蘇輕窈反而有些猶豫。
她倒沒有多大的願望,隻是事情可能不太好辦,她不好意思麻煩楚少淵。
楚少淵見她猶豫不決,也不催,就慢慢往前踱步子,等她自己主動開口。若是旁的什麼妃子,楚少淵大概還好猜一些,蘇輕窈想要什麼,楚少淵還真猜不透,但他可不會同別人這般許諾。
蘇輕窈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實話實說:“陛下,臣妾想提前見一見家中父母。”
她原隻是小主,沒有見親人的機會,如今升至昭儀,倒是可見。不過宮中自來開春年終各一次見親,蘇輕窈現在提,最快也要年終才能見到。
這本就是她作為昭儀娘娘的權利,不過是想提前見見父母,便是不拿著這獎賞說事,楚少淵也不會太過心冷。就如娘家本就在盛京的宮妃們,若是真有什麼事,去找太後娘娘要個懿旨,也能偶爾見見家裡人,沒有那麼大妨礙。
楚少淵未曾想到她的願望竟如此簡單,不由道:“你可想好了,這也不是多難的事。”
蘇輕窈這一次沒猶豫,她使勁點了點頭:“臣妾想好了,能提前見見爹娘便很好。”
“好,”楚少淵淡淡看了她一眼,“若是你說的雪災預案真的可行,朕就滿足你這個心願。”
蘇輕窈認真看著他,眼睛裡有著明媚的日光:“真的?”
楚少淵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蘇輕窈心滿意足,一顆心幾乎要飛起來,仿佛同父母歡聚的日子就在眼前。
兩個人一說起話,就又繞了紫藤長廊一圈,等天都暗下來,楚少淵才頓住腳:“已經這個時候,該用晚膳了。”
蘇輕窈其實早就走累了,但陛下不停,她就隻能跟在後面走,這會兒趕緊就說:“是,那臣妾便就此告退。”
楚少淵擺擺手,轉身吩咐婁渡洲:“叫人說一聲,今晚蘇昭儀在乾元宮用膳。”
晚上留膳,便是要她侍寢的意思,蘇輕窈微微一愣,隨即行禮道:“多謝陛下。”
不多時,步輦便趕來,接上楚少淵和蘇輕窈,一起回了乾元宮。
晚膳是在正殿用的,蘇輕窈原本以為楚少淵臨時吩咐,小廚房定要手忙腳亂,結果坐到膳桌前一瞧,卻發現熱菜冷碟樣樣精致,倒是十分有條不紊。
婁渡洲這會兒不知道忙什麼去了,換了羅中監伺膳,而柳沁就站在蘇輕窈身邊,給她夾她愛吃的糖醋藕片。
楚少淵隨意看了一眼,點了點跟前的那道海參蛋羹,羅中監便麻溜地送到蘇輕窈手邊。
“吃得太素,也有礙養生。”楚少淵道。
蘇輕窈晚上確實用得不多,也偏素,被楚少淵這麼一講,頓時就有些不好意思,拿起調羹低頭吃蛋羹。
楚少淵見她老實吃了,這才滿意點點頭。
不多時,小廚房又送來一兩盅燉品,一道是牛肉羹,給陛下用的,另一道卻是山藥烏雞湯,一看就是給蘇輕窈吃的。
蘇輕窈不由自主往楚少淵那望了一眼,見他面上淡淡,心裡卻有些難以名狀的竊喜。
被人關心的滋味,就像喝了一大口蜂蜜,甜滋滋的,卻不覺得膩歪。
等這頓晚膳用完,楚少淵坐在桌邊沒說話,蘇輕窈也放下筷子,安靜陪著他坐。
也不知為什麼,楚少淵原本帶笑的臉,漸漸沉了下來。
蘇輕窈也是頭一次發現,自己對他的一舉一動竟是這麼在意,此刻見他皺眉,邊不由自主揪起心來,不知要說些什麼。
但楚少淵卻相當沉穩,他那難看的臉色不過如曇花一現,稍縱即逝。待蘇輕窈再偷偷望去,他已恢復如常。
婁渡洲小心翼翼守在身邊,這會兒不得不出聲道:“陛下、娘娘,宮燈已經點燃,可去廣場上散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