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瞧不上呢?
惠嫔腦子裡回蕩著青穗話,眼神一下子就深了。
不過是個選侍?想她當年進宮時不也是選侍嗎?這麼多年,也慢慢熬到了嫔位。在旁人看來她已經過得相當如意,可她心裡知道,她隻有這嫔娘娘的面子,裡子卻什麼都沒有。
趙家如今是體面,可又比蘇家好多少呢?
惠嫔抿了抿幹澀的嘴唇,到底還是意難平。
“走吧。”
今日本是宜妃請她去吃茶聽曲,正好,她也有許多話要對宜妃姐姐講。
這邊蘇輕窈回了碧雲宮,也不用再叫洗漱,換了裡衣便躺到床上,末了還吩咐柳葉:“你柳沁姐姐忙了一夜沒合眼,一會兒你守門,等午膳時再叫起。”
柳葉見到她這一侍寢,帶回來這麼多賞賜,態度立即就好轉許多,圍著那幾匹綾羅瞧了半天,才聽到蘇輕窈的吩咐:“奴婢知道了,小主放心。”
瞧她那笑容,可是頭一回那麼甜。
蘇輕窈對柳沁就溫柔了:“你快去歇著,聽話。”
柳沁伺候她睡下,這才出了臥房:“勞你辛苦了,仔細著些,若有人來就說小主睡下了。”
吩咐完,她雖還是不能放心,卻無奈實在太困,隻得回去歇下。
這一覺就睡到了中午,柳葉先叫醒了柳沁,柳沁才過來叫的她。
“小主且醒醒,先起來醒醒盹,一會兒好用午膳。”
蘇輕窈突然年輕幾十歲,睡眠比以前好許多,每次睡覺都覺得特別幸福,雖隻睡了短短兩個時辰,卻也覺得分外滿足。
Advertisement
柳沁看她臉蛋都睡紅了,不由笑道:“小主可是高興?”
蘇輕窈坐在那想了想,她高興嗎?確實是高興的。
以前古人感嘆“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須惜少年時”又或“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滿”,眼下由古做今,蘇輕窈卻真實感受到了青春的美好。
從前不珍惜的,現在也都異常珍惜。
她想了想,認真點頭:“如今無論日子怎樣,我都很高興。”
人要知道惜福,才能有福,這話是她曾經老了以後總對小宮人們講的,現在也對她自己講。
柳沁見她高興,自己也很開心,不多時柳葉取了午膳回來,瞧那菜色都跟往常不同。
原蘇輕窈喜歡吃些南邊菜,無奈老要使銀子才能吃上,時間長了她就舍不得錢,便也沒再單點。今日她自己沒說,御膳房倒是懂事起來,不僅給特地添了一盅蘿卜排骨湯,還有一道南陽那邊的名吃,蘇輕窈以前最喜點的魚香茄子煲。
瞧柳葉高興那樣子,就知道御膳房肯定也是熱絡得很。
柳葉原本還想訓斥她幾句,叫她不要得意忘形,蘇輕窈卻對她搖了搖頭,等柳葉出去洗碗,她才道:“過兩天陛下不翻我的牌子,御膳房就不會再如此,她是個見風使舵的牆頭草,不用管她。”
之所以留著柳葉,不過就想讓她給柳沁分擔一二。在她還沒升位前,一切都是未知,反正柳葉也翻不出什麼花樣來,不如先留著使喚,她也不虧。
用完午膳,蘇輕窈在房間裡溜達了幾十圈,這才午歇。而後殿中,惠嫔卻是怎麼也無法安寢。
她想起剛才在宜妃錦繡宮的那一場談話,不由眯起眼睛。
宜妃年紀比她還要小上一歲,卻因出身早早封了妃,她是宮中唯一一個貴胄之後,曾祖父是當朝唯一的異姓王駱郡王,不過因不是世襲罔替,到了她父親那就已經降成了忠勇伯。
她父親沒什麼本事,隻靠著蔭封和祖輩基業過活,唯一能叫人津津樂道的就是膝下兒女成群,有多少呢?兒子足足有十個,女兒更多,有十二個。
這麼多孩子,母親出身參差不齊,養起來就沒那麼經心了。
宜妃運氣不好,她母親隻是個婢女,作為忠勇伯的庶女,她最好的命也不過就是找個小官之後做正房太太,可不知怎麼的,建元元年選秀卻把她選入宮中,直接封了熙嫔。
或許是看在她祖上的面子,才直接封的主位,即便如此宜妃也不計較,她高興著呢。
不過教養不夠卻獲封高位,眼看著到了宜妃卻無法再上一步,後頭新進宮的秀女們卻又各個水靈,她不著急才怪。
惠嫔垂下眼眸,想著剛才宜妃聽聞蘇選侍“操勞一夜”的眼神,輕聲笑了笑。
自己宮裡頭的人她不好親自出手,若是出了事還要找她麻煩。
但有的人,卻不是能坐得住的。
後宮如何,楚少淵是一點都不操心的。
他這邊三言兩句結束早朝,直接就回了乾元宮。
奏折對於現在的他來說,不過每天兩三個時辰的光景,他有大把時間悠闲度日,不由就動了些別的心思。
他剛讀了一本農經,轉頭就對婁渡洲道:“明日叫李繁春、周培明進宮,順便再把瑜王叔請來。”
李繁春是工部尚書,周培明是工部右侍郎,兩個人都是才被提拔上來的心腹,很能堪用。
而瑜王叔,則是如今跟他血緣最近的一位堂叔。
婁渡洲記下差事,瞧他這會兒心情不錯,忙問:“陛下今日可要翻牌子?”
楚少淵摸著手裡那份儀鸞衛遞上來的折子,頓了頓道:“不了,近來……都不翻,停檔吧。”
婁渡洲微微一愣,他原本以為經過昨日蘇小主那一番用心,陛下也會給些臉面,倒是沒成想到了今天直接就停了檔,難道昨日那一番也不能打動陛下?
楚少淵掃他一眼,見他滿臉糾結,不由心中微暖:“隻是暫時的,就看儀鸞衛得力不得力。”
陛下都這般說,婁渡洲隻得退下辦事去了。
留下楚少淵一個人坐在書房裡,輕輕摸著那份奏折。
一道明媚的陽光灑在折子上,隻看上面用端正的館閣體寫道:“臣聞西川靈隱寺住持淨塵大師近日雲遊歸來,特去拜請,大師沒問其他,隻道六月進京,讓施主不必焦急。”
儀鸞衛是皇家禁衛,隻尊陛下一人令,他們去請淨塵大師,一定不會亮明身份。但看淨塵大師所言,卻仿佛早就了然於心,確實有其過人之處。
楚少淵垂下眼眸,輕嘆一聲。
希望,這一次不是空歡喜一場。
第9章
於是就在蘇輕窈侍寢之後,陛下不再召寢了。
頭三日御膳房還給些面子,第四日開始又該如何如何,再也沒那口福好享。
蘇輕窈倒不是重口腹之欲,就是柳葉見她無用,便又跟以往那般敷衍。
不過蘇輕窈卻沒工夫關心她了,最近碧雲宮後殿的主位惠嫔也不知是不是太闲,每日早上都要叫她跟孫選侍一起去請安,晚了都不成。
原長信宮是沒有這等請早的規矩,便是太後還是皇後時,也沒見天叫妃嫔去坤和宮請安。惠嫔不過隻是個嫔位,排場就這麼大,說出去都要叫人笑話。
但碧雲宮中的小主宮女卻沒人敢輕易得罪她,孫選侍和蘇輕窈都歸她管,隻得她說什麼便是什麼。
於是每日清晨天不亮,蘇輕窈就要揉著眼睛起床,簡單梳妝之後就去後殿門口等。孫選侍比她大幾個月,倒是顯得更為穩重,每日比她過來得還早,瞧著面上淡淡,好似沒什麼不滿。
蘇輕窈上輩子跟她一起住了兩年,知道她為人最是平和,後來兩人一起升了婕妤,各自搬走,也沒有斷了聯系。
不過孫選侍心思重,她時常思家,未及三十就早早去了,也是可憐。
這麼一想,蘇輕窈也添了兩分心事,等今日無聊又尷尬的請安結束,回去就跟孫選侍道:“下午午歇起來,姐姐過來我這裡吃茶吧?”
孫選侍脾氣好,聞言隻笑:“好,下午去叨擾妹妹。”
等午歇起來,蘇輕窈吩咐柳葉準備茶點,自己則去對面親自請孫選侍。
平日裡若是沒什麼大事,兩邊是都不關門的,隻在房門上掛著厚厚的紗簾,遮擋了兩邊的視線。蘇輕窈剛走到孫選侍門口,就見她已準備妥當,正要出門。
蘇輕窈微微一笑:“姐姐同我真是心有靈犀。”
孫選侍也笑,兩個人便也直接坐在廳堂裡,桌上擺了茶點,是蘇輕窈特地從御膳房打點來的,一看就知用了心。
兩個人先是說了一會兒闲話,蘇輕窈就道:“搬進來兩月有餘,原也沒怎麼跟姐姐說過話,如今也算是熟悉了,才發覺姐姐愁眉不展,可是有什麼心事?”
孫選侍抿了抿嘴唇,沒有立即答話。
蘇輕窈便讓宮人們退出去,又道:“說來也不怕姐姐笑話,妹妹在家中也是嬌生慣養,如今進了宮,最是思念母親,總想著若是一直就在選侍上耗著,不知何年才能再見母親一面。”
孫選侍沒想到她自己先交了底,不由跟著紅了眼睛,都是一樣人,蘇輕窈簡單一句話,輕易就引起了她的共鳴。
“我也是,”孫選侍低聲道,“進宮這些時候,我沒有一日不想家的。隻是位份難熬,許多事我也不敢妄想。”
蘇輕窈安慰她:“孫姐姐也別太過糾結,你想想若是我們直接嫁人,其實也不能日日都見到娘家親人,進宮不過是少了那麼幾面,說起來沒太大的差別。”
孫選侍輕輕搖搖頭:“不啊……回不去了。”
她聲音哀婉,帶著無法釋懷的悲涼,蘇輕窈愣愣看著她,才發現她眼睛通紅,已經落下淚來。
“孫姐姐……你想開些。”蘇輕窈嘆了口氣。
一個人的性格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瞧孫選侍這樣,想必還有其他不能跟她講明的遺憾。她隻能慢慢開導,努力讓她日子過得舒心一些。
這日日落時分,又是柳葉去取的晚膳,她剛一出門,蘇輕窈就跟柳沁道:“你帶上銀子去一趟東六宮角房,問他們有沒有顏色漂亮些的絲绦,我想做些絡子。”
東六宮角房是一處行走房,平日裡叫水、停車、夏冰冬炭,都是從這裡往各宮行走,宮妃們想要些份例之外的東西,也可使銀子疏通這的中監,有錢什麼都能買到。
上輩子日子長,蘇輕窈自學了好多活計。女紅方面,無論是蘇繡蜀繡還是打絡子樣樣精通,學問上,因著闲來無事就隻能看書,不說博學多才,也不比尋常的秀才舉人差多少。
又因為常年抄經練字,她的一筆字也寫得相當地道,無論是佛經楷還是瘦金體都能手到擒來,便是館閣體也能寫個工工整整,書法造詣相當出眾。
原本她還沒什麼熱絡心腸,今日是聽聞惠嫔娘娘說陛下六月萬壽,她才突然憶起這件大事的。
上輩子晚年時她過的都是興武年景,習慣了興武帝的萬壽,自然而然忘了如今這位“先帝爺”的萬壽,倒也還算情有可原。
自那天醒來,許多少時的事她都不太記得了,原來準備的是何壽禮也一點印象都無,為今之計,隻能臨時做個最省時間的福壽絡子,應付過去完事。
柳沁問清楚是要做給誰的,取了足足二十兩銀子才出門,蘇輕窈一個人留在寢殿裡,正想讀會兒書,抬頭就瞧見窗外柳葉歸來的身影。
往常她去御膳房都要小半個時辰,今日怎麼兩刻就回來了?蘇輕窈心裡記下這事,卻發現她在院門前踟蹰一會兒,才磨磨蹭蹭踱步而入。
蘇輕窈眉頭微皺,她心跳驟然變快,有一股若有若無的危機感油然而生,讓她一時間竟有些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