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渡洲衝她舉了舉那厚厚一摞經冊:“這多用心啊,咱們陛下心軟,自然是不會讓她白寫。”
聽琴笑笑,見小廚房還送來一個有些分量的食盒,打開一看,上下兩層放得滿當當,都是小廚房拿手的蘇點。
聽琴十分詫異:“這……也是?”
婁渡洲湊到她邊上,低聲道:“陛下特地吩咐的,許是知道蘇小主是南方人士,特地給的賞賜。”
聽琴倒不這麼想,陛下日理萬機,哪裡會在意一個小主的出身。不過這話是婁渡洲說的,她就不會特地反駁。
聞言隻是笑笑:“也是她的福氣。”
於是,等蘇輕窈從暖室出來,迎面就是一桌豐盛的早膳。
除了各色蒸點和粥食,還有小菜、甜品、膳湯、面點各幾樣。琳琅滿目擺了一大桌,比她一旬的早膳還要復雜。
蘇輕窈有些愣神,一時間竟不太敢坐下來用。
幾十年前她上一回侍寢,不過多了兩三樣主食就打發了,不知今日怎麼就隆重成這樣。若她真的侍了寢倒還好說,關鍵是她連陛下的面都沒見著,這就有些非比尋常。
她在宮裡混了一輩子,便是以前再怎麼單純,到老也都成了人精子。
這麼多年,她深諳一個道理: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瞧聽琴和婁渡洲那殷勤勁兒,她心裡沒多少歡喜,反而有些忐忑不安。
聽琴見她站在那發愣,硬是不敢坐下,眼睛一轉就知她如何想,心裡不由對她又高看幾分。
不驕不躁、穩重多慧,倒是難得玲瓏心。
“陛下聽聞小主抄了一夜經書,感念小主純善,這才特地吩咐的。”聽琴笑道,“小主別怕,您昨夜一宿沒合眼,這都是您應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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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見她跟婁渡洲在這蘇輕窈不好施展,便拉著他出去:“小主慢些用,步輦還在準備,一會兒才能過來接您。”
蘇輕窈讓柳沁把他們送到門口,這才關了房門用起膳來。
這會兒花廳裡沒人,蘇輕窈便偷偷夾了兩個蝦餃放到小碟子上,小聲對柳沁說:“你背過身去偷偷吃,沒事。”
柳沁一開始不敢,被她催了兩句才悄悄吃了,小聲跟她嘀咕:“真好吃,奴婢頭一次吃這個。”
蘇輕窈聽她這麼說,即心酸又好笑。
早先她剛入宮的那幾年,日子過得不好,衣食不豐,夏日缺冰冬日少炭,柳葉走了之後,隻剩柳沁忙前忙後伺候她,再辛苦不叫她受一丁點委屈。
因為隻剩她一個宮人,病了都不吭一聲,幾年來一聲苦都沒叫,卻偶爾見她用不著熱乎飯急得直掉眼淚。
柳沁這人不聰明也不伶俐,卻異常忠心,她們兩個相伴六十年光景,不是親人勝似親人。她如今努力,也是不想讓柳沁那麼辛勞,早些做上管事姑姑,叫小宮人也來伺候她。
主僕兩個偷偷摸摸用早膳,外面婁渡洲掃了一眼,跟聽琴說:“倒是對身邊的宮女很用心。”
聽琴雖是乾元宮的大姑姑,宮裡頭許多事她也爛熟於心,就比如蘇小主身邊的宮女,因著她昨日來侍寢,她也是要參詳一二的。
就因為了解,她還有些詫異:“這柳沁不是蘇小主從家裡帶來的,是進宮後她家裡費了好大力氣打點尚宮局,特地派給她的。如此看來,蘇家倒是很疼她,尚宮局也沒含糊。”
便是致了仕的按察使,到底也曾位居三品,尚宮局那幾個人精肯定不願意得罪人,好處收了,事也就辦得妥妥帖帖,要不然平白得罪人,早晚沒好果子吃。
婁渡洲被她一句話點明白,倒是沒說別的,隻跟她打了個招呼便往回走。
這會兒不早不晚,楚少淵趁著早朝前用早膳,他正在涼亭裡邊吃邊賞景,婁渡洲就回來了。
楚少淵掃了他的手一眼,垂眸繼續吃粥。
昨日意外睡了個安穩覺,他現在心情極好,頭也不疼了,心也不累了,吃著粥的嘴角竟還有些弧度,倒是頭一回。
婁渡洲心裡詫異,想著今日怎麼都是些奇景,嘴上卻會說話:“剛臣去打點蘇小主的賞賜,去了一趟石榴殿,正巧蘇小主把佛經整理好,便交給了臣。”
楚少淵沒反應。
婁渡洲知道他沒生氣,便繼續說:“蘇小主昨夜抄了九樣經,一共三十頁,剛臣匆匆一看,字是寫得真好,要不陛下瞧瞧?”
他說這些,不是為了給蘇輕窈搏臉面,隻是為了哄楚少淵開心。
陛下孤家寡人這麼多年,他也想告訴陛下,宮裡的女人確實有真心為他著想的。
十幾歲的小姑娘,就這麼枯坐一夜給他抄經,這份毅力和心性都十分難得,光憑這一夜費的精力,也是要超出旁人許多。
他這麼賣力,楚少淵也不能不領情。聞言點了點石桌,示意他把佛經放到桌上。
這東西他也抄過不少,生氣時、苦悶時、鬱鬱不得時、壯志難酬時,做皇帝沒那麼簡單,也沒那麼輕松,一年到頭,他自己都能抄幾百頁經,對佛偈自然早就爛熟於心。
就這麼輕輕掃一眼過去,卻發現這個年輕的小選侍很了不得。她筆鋒穩重大氣,那一筆端莊平和的佛經楷似是經年書成,字裡行間都透著難以言說的精妙和質樸。
楚少淵微微一愣,他輕輕皺起眉頭,放下筷子拿起佛經,一頁頁參詳起來。
一開始字還是很穩,後面就略微有些失衡,興許是寫了一夜累了手,端不住筆也是可以理解的。
這麼三十頁,她一個字沒有寫錯。
倒是真難得了。
婁渡洲見他感興趣,便道:“剛臣問過聽琴,她講說以為小主寫不了多久就要睡著,便隻給了她三十頁,這裡就是全部。”
一共三十頁紙,不多不少,一頁都沒有浪費。
這是有多虔誠的心,有多深刻的練習,才能有今天這樣完美?
楚少淵自問曾經的自己是做不到的,如今他可以輕易做到,卻是因為……
因為……一個旁人絕對想不到的因由。
他低頭看著那份古樸大氣的佛經,無端笑了笑:“難道,天降的機緣那麼多?”
不,不會的。
想到她昨日還想打包點心回去,楚少淵就忍不住想笑。
還是個年輕小姑娘吧。
此時,蘇·年輕小姑娘·輕窈正在吩咐柳沁:“剛才聽琴姑姑說這食盒也是打賞的,趕緊趁著沒人,咱們把蒸點帶回去,能吃好久呢。”
勤儉是美德啊。
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
蘇小主如是想。
作者有話要說: 蘇選侍:臣妾年輕得很!貌美如花!
第8章
等用完早膳,蘇輕窈才看到楚少淵給的賞賜。
一副翡翠頭面、四匹御供綾羅並二十兩金,金光閃閃地被四個小黃門捧著,那場面熱鬧極了。
蘇輕窈剛要讓柳沁拎上食盒,就不知道從哪裡又竄出來個小黃門,搶著要送她們回去。
反正不用自己使勁,這般倒也省事,蘇輕窈再度謝過聽琴,便趕緊坐上步輦往回趕。一會兒就要早朝,陛下要去前頭勤政殿,碰見總是不美。
巴結一次就夠了,反復巴結反而會惹人厭煩。
回去的路上,蘇輕窈明顯感覺宮人們的眼神變了。
也是,早先幾位娘娘頭次侍寢時到底如何她是不知,她們這些同年入宮的秀女們,除了她真沒人得這麼多恩賞。
之前最得臉的就是吳婕妤那會兒,也不過是兩匹羅和十兩金,多餘的就再也沒了。
就憑這個,吳婕妤都得意了好幾日,倒是沒成想一山還有一山高,如今叫瞧著最不張揚的那個撿了好處。
宮人們嘖嘖稱奇,蘇輕窈卻也顧不上管他們如何看了。
一整夜沒睡覺,這會兒她困得不行,若不是這麼多人瞧著,她眼皮子都要撐不住。
柳沁一直在邊上提醒她:“小主精神些,就要到了。”
乾元宮後巷也是皇後正宮坤和宮的前巷,這條巷子幽長,有個很美的名字——連理巷。從連理巷出來,迎頭就是東六宮西側的如意巷,步輦剛拐到如意巷,迎頭就跟另外一行人走了個對臉。
蘇輕窈困頓難消,一開始並未注意,反而柳沁機敏,拽了拽她的衣袖:“小主,是惠嫔娘娘。”
蘇輕窈頓時一個激靈,所有瞌睡都嚇跑了。
她所住的碧雲宮後殿,主位正是從四品惠嫔娘娘,因著宮中宮室有數,所以哪怕是嫔位娘娘也可能會居於後殿,不過東六宮怎麼也比西六宮熱鬧,碧雲宮前殿也無其他主位,惠嫔住得倒也不算憋屈。
到底在人家手底下討生活,蘇輕窈不好現在就得罪她,一見了她的儀仗,立即就叫停了步輦。
柳沁上來扶她下來,兩個人就站在步輦邊上,乖乖等著惠嫔娘娘儀仗過去。
惠嫔一開始沒瞧見是她,這麼大的陣仗,想也不是一個小選侍能搞出來的,不過走近一瞧後頭跟著的明顯是小黃門,當即就明白了。
一宮住著,她也不好太過不近人情,蘇輕窈特地下了步輦迎,她也叫人略停了停。
蘇輕窈領著柳沁行禮:“給惠嫔娘娘見禮。”
惠嫔擺擺手叫她起身,嘴裡說著“大喜”,眼睛卻控制不住往她身上掃。
隻見她臉色蒼白,眼底青黑,整個人都無精打採的。若不是旁邊的宮女攙著,恐怕都要站不穩,顯然昨夜是累極了。
惠嫔隻覺得心裡一陣翻騰,她緊緊攥著步輦上的扶手,好懸沒叫自己當場失態。
“你……”她隻突出一個字,聲音就幹了。
惠嫔的管事姑姑立即道:“小主勞累,趕緊回去歇息吧。”
等把蘇輕窈打發走了,惠嫔儀仗重新啟程,她還回不過神來。
剛才蘇輕窈那樣子……那樣子……真的是讓人嫉妒得發狂。
姑姑青穗忙小聲安撫她:“娘娘別急,不過是個選侍,且看以後如何。”
惠嫔輕咬嘴唇,眼神晦澀難辨,她喉嚨裡難過得緊,什麼音都發不出來。她容貌出身人品樣樣比那選侍好,怎麼陛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