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樺聽完,他沉默數秒,並未面露惱意,反而垂眸道:“你都陪著我麼?”
如果換作平常,他肯定不會說這話,這超越同事的界限,而他已經下定決心,在收官前都不會輕舉妄動。
然而,人在生病時就是特別軟弱,即使平常再過強大,現在也是一觸即碎。
他現在渾身難受,也就開始有私心。
希望她能陪伴自己,這麼聊兩句都會好些。
楚月怡看時光樺的睫毛不安地顫動,頓時意識到他是鼓足勇氣開口,深深體會到他確實病了。
他變得惶惶無措,堅硬的外殼被徹底打碎,隻露出最容易被人傷到的柔軟部分,那是毫無自保能力的內在。
承諾是有力量,所以她對任何人都有所保留,做不到的事就不要說出口。
但她在看到漫天煙花那天,也曾在心裡默默地承諾。
她不相信世界上有永遠,但在他還需要她的時候,會盡力陪他再走一段。
她沒有理由拒絕他。
“嗯,可以啊,我都陪著你。”
第55章 第五十五炒
楚月怡的語氣很輕松, 任誰都察覺不到她內心裡的思量,但時光樺卻在得到許諾後老實而安靜下來,閉口不提抗拒打針的事。
他突然變得特別乖,連小程都面露奇怪。
時光樺面對趕來的醫生和護士, 他默默地伸出手臂等待扎針, 又將頭側到一邊,沒有看他們熟練地操作, 反而偏向身邊的楚月怡。他現在當真是啞巴, 還是高熱啞巴,難受地說不出一句話, 完全是任人擺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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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月怡頓時於心不忍,雖然他平常有點音樂鬼才的傲慢勁兒,但發燒時眼神迷蒙、腦袋混沌成這樣, 又讓人感到不太適應。時光樺剛剛在座椅上還勉強能聊兩句, 現在明顯是昏昏沉沉得厲害, 看著有些可憐。
醫護人員完成吊水, 便先行離開房間, 臨走前提醒他們有需要就摁呼叫按鈕。
時光樺被扎完針,他就斜靠在一邊, 不知是閉目養神, 還是真睡著了。
楚月怡和小程觀察一番他的狀態, 他們便在旁邊等待著輸液結束,放低聲音交流起來。
小程輕聲感慨:“這回居然沒折騰,倒是讓我挺意外。”
楚月怡:“他又不是小孩,隻是生病打針, 怎麼會折騰?”
小程:“哇,你不知道他上回有多絕, 我就在醫院一會兒沒盯住,他拿著藥偷偷走了,理由是吃藥就能好、沒必要打針,差點沒把我氣死……”
時光樺平常就挺有主意,生病時更加有主意,甚至稱得上固執。
“我都服氣了,帶別人看病就去醫院,自己生病恨不得百度看病,總認為隨便吃點藥就能好。”小程對時光樺滿腹抱怨,他現在趁著對方說不出話,開始朝楚月怡大倒苦水。
楚月怡出言寬慰:“……應該也沒百度看病那麼離譜,百度看病隻會說是絕症不用治了。”
小程喋喋不休道:“剛錄節目的時候也是這樣,不能吃海鮮卻瞎吃,收工後就開始過敏,當天晚上還敢寫歌,把自己搞得一塌糊塗……”
小程都不知道時光樺怎麼想,難道對方認為身體是鐵打的?
楚月怡一愣,她忽然想起鄒乾曾說時光樺海鮮過敏,又詢問道:“我其實一直很好奇,首期節目錄制的時候,他為什麼要吃海鮮炒飯?”
她現在頓悟,他可能是考慮自己口味點的,但他其實沒必要過敏還吃?
小程無奈地聳肩:“可能是記憶力不好吧,他跟我說是忘了,誰知道他在想啥。”
楚月怡:“?”忘了可還行?
沒過多久,輸液結束,醫務人員們過來小心拆針,然後又說一些注意事項。楚月怡和小程在旁聽完,準備收拾東西送人回家。
時光樺依然雙目緊閉,他似乎被睡意籠罩,長長的睫毛垂下,像是安靜的雕像。這一幕就像時間為他駐足,讓周圍的空間都陷入靜止。
楚月怡見他仍在酣眠,她不想打擾他休息,卻深知不好繼續耽擱,隻能俯身輕聲喚道:“回去睡吧,該回家了。”
時光樺被她喚醒,他迷迷瞪瞪地睜開眼,又見她滿臉關切地望著自己,腦袋裡依然全是漿糊,卻在捕捉到“回家”一詞後,下意識地緩緩起身。
小程已經提著買好的藥,他摸索起兜內的車鑰匙,說道:“走吧,送他回去。”
時光樺一路上都貼著楚月怡,他上車後又開始陷入深眠,完全是稀裡糊塗被運回。
車內,小程坐在前方開車,他瞥一眼後視鏡,說道:“你要感覺壓得慌,讓他靠著那邊也行。”
“還好,不沉。”楚月怡望著車窗外的風景,詫異道,“原來他住這邊。”
“嗯,我也沒來過幾回,他不是好客的人。”
時光樺在帝都東部某小區居住,小區內沒有過多花木,反而有水域及現代藝術建築,看上去冷冷清清,不太有住戶出來散步。
下車後,小程還從後備箱取出兩雙一次性拖鞋,這才領著楚月怡上樓,讓她頗感意外。
樓道裡是一梯兩戶,小程直接在密碼鎖上摁數字,被旁邊攙著時光樺的楚月怡一覽無遺。她在心裡暗道小程有夠隨意,完全沒有避諱的意思,腦袋卻已經精準地記住密碼。
這絕對不能怪她,密碼直接闖入她視野,隻能怪她的記憶力過好。
開門後,小程將一次性拖鞋的外包裝拆掉,他穿好一雙拖鞋,又將另一雙放在地上,解釋道:“你穿這個吧,他這沒拖鞋。”
小程說完,他接過全程迷糊的時光樺,又等對方慢悠悠地換鞋脫大衣,便將某病號安頓到臥室裡休息。
楚月怡目睹此幕,她心想不是沒拖鞋,而是隻有主人拖鞋,顯然沒什麼人拜訪時光樺。
時光樺進臥室後很快睡著,他整個人深陷在柔軟的灰色床鋪內,顯然已經陷入沉沉夢鄉,就像乖巧午睡的孩童一樣。
客廳內,楚月怡躡手躡腳地將塑料袋中的藥物取出,小程瞟一眼手機上的消息,開口道:“我得回工作室一趟,晚上才能再過來,需要送你回去嗎?”
時光樺打吊針結束,應該就是睡覺休息,不太需要人照料。
楚月怡:“沒事,我待會兒自己走,原來有來過這邊。”
小程:“好,那我先走了,那邊有急事。”
玄關的門輕輕一響,正是小程匆匆離開。
楚月怡將藥物整理好,她先到臥室裡看一眼睡著的時光樺,確信對方暫時沒有情況,這才有時間環顧客廳的布置。
令人意外的是,時光樺家裡並不是極簡的清冷風格,倒挺有日常氣息,跟本人氣質不符。
實木地板,實木鋼琴,陽臺邊擺有綠植,屋內打點得幹淨整潔、歲月靜好,說實話比她會享受生活。
楚月怡無意窺探他隱私,然而她隻需站在客廳內,無數信息就在分析後湧入腦內,展開精密的計算及判定。
茶幾上沒有多餘的杯子,衣架上都是他常用色系的外套。客廳中擺一張工作桌,桌上的資料稍微有些凌亂,他應該回家後在此辦公,所以收拾得沒其他地方整潔。
這是一個獨居單身漢的家,而且極少有朋友來拜訪。
楚月怡走進廚房,她想看看有沒有食材熬粥,又發現房屋主人頻頻開伙的痕跡,但陳列在外的餐具有限,估計他都是一人用餐。
嗯,他明顯不會是隱婚上節目,平臺男高管就是胡亂揣測。
楚月怡也不知自己的福爾摩斯雷達為何敏銳開啟,隻能歸於大學時期教女同學查男友的後遺症。
突然感到男朋友有異狀?查手機消息記錄未免過時,應該查外賣地址、網購地址、打車地址、已刪照片,這才是容易被忽略的地方。
別看她不談戀愛,偵查能力卻一絕。
鄒乾原來說得沒錯,楚月怡的另一半根本沒法有異動,否則會被她扒得底朝天。
楚月怡確信一切毫無異狀,開始準備熬粥的食材,又望著大米犯起難來。她索性給楚聞嶽打電話,請教道:“爸爸,熬粥應該沒難度吧?”
片刻後,楚月怡在遠程指導下完成操作,又給楚聞嶽視頻確認過鍋內狀態,這才從廚房裡走出來。
時光樺仍在臥室裡沉睡,楚月怡就觀望起客廳工作桌旁的書架,架子上擺得並不是圖書,反而是各式各樣的原聲CD。她推測是時光樺參與過的項目,工作室裡同樣擺有很多,看著眼花繚亂。
小程說是項目結束後,別人寄給工作人員留念的,近年不太流行CD,這習慣才逐漸消失。大家都在網上存儲數據,不需要再用這些手段,僅有部分項目還會搞。
書架上的CD年代較久,塑料外殼輕微發黃,外封基本是韓文和英文,很少能瞧見中文的項目。楚月怡粗略地掃過整齊的CD,她冷不丁看到中文挺驚訝,更意外的是她知道這部戲。
楚月怡原本隻是用眼睛瀏覽,她現在卻將中文CD緩緩抽出,果然看到熟悉的封面及名字。這是一部古裝劇的原聲CD,名字叫做《卷宮簾》,制作花銷極高,收視反響不錯,不少演員借此出名,現在仍被奉為經典。
她非常了解這部戲,她被白依漾男友搞丟的角色,原本就出自這部古裝劇。男女主都是當時挑大梁的知名演員,她本來要飾演劇中戲份較重的配角,人物性格比較出彩,要不是導演想用年輕面孔,按理說輪不到在校新人。這對演員來說,堪稱完美起點。
楚月怡現在思及前塵舊事,她內心裡毫無波動,沒有任何糟糕情緒。她早年還會委屈地落淚,現在被社會打磨得心如止水,倒沒有觸景神傷,反而疑惑於《卷宮簾》原聲CD的出現。
時光樺原來不是在海外發展,怎麼還有國內古裝劇的CD?
他有參與過這部戲的音樂制作嗎?那上回跟秦雅吃飯時怎麼不提?
秦雅想要做電影配樂,楚月怡當時隻說時光樺做過動畫音樂,他要是參與過國內古裝劇,那聊起來肯定更容易。
因為時光樺不是向外敘說自己做過多少項目的人,而且網絡上的資料也零零散散,所以楚月怡都是通過工作室的線索來推導,或者靠小程來了解對方的過往履歷。
她索性掏出手機搜索,將“時光樺”和“卷宮簾”作為關鍵詞查找,然而兩者在網上並無關聯,也不知道他到底參與過沒有。
楚月怡心下無奈,她將CD妥善地放回原處,打算等時光樺病好再問。
臥室的窗簾被小程拉上,致使房間內光線昏暗。時光樺的高熱逐漸退去,他滿臉茫然地蘇醒,看到熟悉的天花板,依舊感覺身體很沉,想要伸手揉眼,卻有點抬不起手。
楚月怡正坐在椅子上看電子劇本,她聽到床上的輕微響動,連忙起身查看,又見他迷茫睜眼,詢問道:“睡醒了?”
時光樺聞言一懵,他仍舊無力地躺在床上,卻見她緩緩蹲在床邊,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神情既呆又驚訝。
楚月怡見他不作聲,她又站起身來,自然道:“嗓子難受說不出話?你要喝點水,還是喝點粥?”
楚月怡轉身去客廳接水,時光樺望著此幕猶如做夢,他感覺自己似乎燒糊塗,現在都分不清夢境和現實,腦袋裡混沌得不像話。
時光樺在楚月怡的幫助下喝掉溫水,他又重新躺回被窩裡,終於恢復些許交流能力,聲音微啞道:“你怎麼會在?”
楚月怡解釋道:“小程剛來過一趟,你還沒醒他就走了。”
時光樺目不轉睛地望著她,他現在明顯反應還遲鈍,猶如一隻慢悠悠的樹懶,輕聲重復道:“……你怎麼會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