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大成無語地看了劉進一眼,皺起眉,不耐煩地擺了下手。
劉進便大步離去。
顧學超欲言又止,幾次想開口都放棄,最終隻能目送摯友的背影消失於雪夜。
姚大成批評了顧學超幾句,然後便罰他清掃前院的積雪。
顧學超沒說話,默不作聲地去邊上拿了把大掃帚,緊接著便開始掃地。
姚大成拍了拍軍大衣上的雪粒和沙子,回轉身,視線冷不防和許芳菲的目光撞個正著。
姚大成頗為尷尬,呵呵了幾聲,說:“不好意思,讓各位見笑了。”
許芳菲隻能窘迫地擺擺手,答沒有。
姚大成走了。
隻留下一個掃積雪的清秀小戰士。
鬧劇收場,白陸幾人嫌冷,搓搓胳膊回到了溫暖的室內。
許芳菲猶自思考著剛才戰士劉進的話,眉微皺,發著呆,安安靜靜地站在鄭西野身邊。
鄭西野察覺到雪風的風向,微側身,不露痕跡地替她擋住寒風。
他垂眸注視著她,忽然開口,輕描淡寫道:“小姑娘,現在知道這裡有多不美好了吧?”
許芳菲沉沉嘆了口氣,不知回什麼話。隻好繼續沉默。
不多時,不遠處的營區大門突然開啟,一輛破舊的電動小三輪吱嘎吱嘎地被人開進來。
Advertisement
許芳菲詫異地眨了眨眼。
看見那輛小三輪裡裝滿了紅彤彤的番茄,騎車的女孩兒穿著傳統的深色藏服,兩條粗黑的麻花辮垂在腦後,年紀很輕,最多十六七歲,皮膚黑黑的,眼睛圓而亮,兩頰各浮著一朵嬌俏的紅雲。
是附近村莊專門給邊防營送菜的小村民。
有炊事班的戰士出來接這小姑娘,笑著打趣:“央拉,今天你這菜送得巧呀,顧學超正好被罰掃前院。”
叫央拉的女孩愣了下,唰一下回過頭,果然看見一道弓著腰掃地的身影。
央拉頓時腼腆地彎起唇,連帶著兩頰的紅雲,都更豔幾分。
她小跑著走到顧學超身後,促狹地站了會兒,然後伸出手,拍拍年輕戰士的左肩。
顧學超沒理她。
央拉噘嘴,又拍拍戰士的右肩。
這一次,顧學超終於無奈地回轉頭來,說:“央拉,你每次拍我左肩,就躲到我右面,拍我右肩,就躲到我左邊。你連捉弄人都不會。”
央拉聽得懂漢語,但是說不太好,被顧學超拆穿把戲也不生氣,繼續衝他甜甜地笑。然後又指指他握住掃帚的手,擠出幾個蹩腳的普通話發音:“手,伸出來。”
“你又要用什麼蟲子嚇我啊。”顧學超好氣又好笑。
央拉瞪大眼:“快。”
顧學超隻好把手伸出去,攤開。
然後,藏族小姑娘便笑容燦爛地,輕輕往他手裡放入一顆白色的糖果。
顧學超怔了下,清秀幹淨的臉龐霎時也浮起笑色,說:“謝謝你,央拉。”
央拉嘻嘻笑,轉身走了。
清秀的戍邊戰士與淳樸的藏族姑娘,這一幕落在許芳菲眼中,讓她感感覺到一種仿佛能驅離酷寒的暖意。
她忍不住也跟著彎起唇,露出一個吃吃的姨母笑。
鄭西野在旁邊瞧著她,挑挑眉毛,饒有興味道:“人小女孩兒給心上人送顆糖,瞧把你給開心的。傻樂什麼?”
許芳菲轉過頭看他,小手攤開,向他展示那對淳樸可愛的小年輕,語調格外認真地說:“你看,這不也挺美好的嗎。”
“……”
鄭西野失笑,無聲地搖了搖頭,不與這小姑娘爭辯。
片刻,許芳菲輕聲問:“你當年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應該也是很不習慣,充滿了懷疑吧。”
鄭西野靜了靜,抬眸眺望遠處的雪峰荒原,道:“當然。這地方就是這樣,沒來的人想來,來過的人想走。許多熱血和抱負,都會在日復一日的蕭瑟寒苦中消亡。”
許芳菲定定盯著他,說:“可是你最後還是堅持下來了。”
鄭西野沒有說話。
許芳菲繼續:“這片雪域隻是你所有足跡的一個點,你去過比這裡更荒寒的地方,忍受過比這裡更非人的生活。你都堅持下來了。”
鄭西野與她對視數秒,淡聲說:“不可退縮,不可放棄,這是我的責任。對國家是這樣,對你也是這樣。”
許芳菲說:“所以阿野,你能做到的事情,我一定也能做到。”
風雪停了。星星和月亮從黑雲背後露出臉,這是雪域高原最聖潔的浪漫時刻。
鄭西野仰望著頭頂的星月,兀然眯了下眼睛,漫不經心道:“其實也有點遺憾。”
這句話沒頭沒尾,聽得許芳菲有點困惑。
她問:“什麼遺憾?”
“青藏高原的格桑梅朵,花期是六七月,你來晚了一些,沒有看到。”鄭西野目光落在許芳菲臉上,嗓音溫柔,宛如被星光織起的一個易碎的夢,他說:“以後,我一定會親手摘下一朵昆侖的格桑花,送給你。”
許芳菲眨了眨眼睛,還是不解:“為什麼?”
鄭西野盯著她,回答道:“在藏族人心中,格桑花的寓意是幸福與美好,男人手裡的格桑花,隻會送給他最珍視,也最心愛的姑娘。”
第76章
雪風停了,高原的繁星在天際鋪陳開,由大地向銀河遠眺,星星像極了藏羚羊群清澈閃光的眼。
送菜的小姑娘折返回自己的小三輪,和炊事班的一個戰士一起,將堆在後面的番茄抱出來,擺放進邊專門裝菜的白色塑料筐。
奈何番茄實在太多,央拉和炊事員抱了半天,三輪車上沒見多少消減。
許芳菲的個性善良熱心,遠遠觀望了會兒,便動身提步,準備上前搭把手。
鄭西野見狀,沒多問也沒說什麼,神色平和地跟她一起過去。
兩人來到三輪車旁邊,幫著央拉和炊事員一起搬番茄。
部隊裡紀律森嚴,任何事物都講究個規矩齊整,炊事班保障的是後勤,廚房就是炊事兵的戰場。鍋碗瓢盆要整齊擺放不說,就連所有的瓜果蔬菜也得一個砌一個,一隊砌一列,拾掇得整整齊齊。
這頭,炊事員和藏族姑娘很默契地分好了工,一個將番茄往筐裡遞,一個在底下擺。鄭西野見炊事員戴著手套動作不便,便蹲下來,默不作聲地和他一起擺放。
炊事員愣了下,抬頭看見鄭西野的臉,第一時間還有點沒反應過來。呆滯兩秒才想起,這是在昆侖基站幹活的狼牙隊長。
“喲,鄭隊?你放下我自己幹。這麼冷的天,這果子都凍透了。”炊事員目光掃過鄭西野和許芳菲,顯得很不好意思,“你們又沒帶手套,別凍傷了。”
許芳菲低眸朝炊事員笑了下,說:“我們四個一起,幾分鍾就搬完了,哪有那麼嬌氣。”
炊事員拗不過兩人,隻好埋下頭繼續幹活。
眾人拾柴火焰高,沒一會兒,所有番茄便進了筐,整整齊齊站成幾列幾排。
炊事員朝幾人再三道謝,之後便抱著一籮筐番茄走了。
這裡氣溫是零下,所有番茄的表面都蒙著一層冰霜。許芳菲指尖凍得通紅,下意識將兩隻手對搓一陣,在合攏到唇邊,往裡呼熱氣。
這時,叫央拉的藏族女孩兒轉過頭,黑亮的眼定定盯著許芳菲的臉蛋瞧,瞧得目不轉睛。
許芳菲察覺到央拉的目光,一怔,很快便被看得有些發窘。
央拉忽然開口,滿臉笑容地說:“子部都!”
許芳菲十分茫然,沒有聽懂她在說什麼。
一旁的鄭西野輕笑出聲,撲了兩下手從地上站起來,漫不經心地給出解釋,道:“‘子部都’是藏語。她在誇你漂亮。”
“啊。”許芳菲回過神,連忙也朝央拉彎起唇角,柔聲說:“謝謝你。”
央拉見許芳菲樣貌美麗性格也溫柔,不由生出了幾分好感。她大眼睛眨了兩下,記起什麼,忙忙低下頭,從藏服的衣兜裡摸出幾粒白色糖果,笑嘻嘻地遞過去,說:“送你,吃。”
許芳菲受寵若驚,趕忙伸出雙手,接過來。
央拉說:“你和顧學超,吃的同一種。”
“太謝謝你了!”許芳菲笑容綻得更燦爛,又有點好奇:“這是什麼糖?”
“牦牛奶片。”
央拉回答:“我家的牛,擠的奶,我阿媽做成糖。”
說到這裡,央拉頓住,眼風又往許芳菲身旁的鄭西野掃了眼。她視線在漂亮姑娘和英俊男人之間來回兩圈,已然猜到兩人的關系。
央拉眸色變得促狹,往許芳菲走近兩步,壓低聲:“牦牛奶片,你和你男人分著吃。”
許芳菲臉突的一紅,窘到卡殼失語。
央拉見她臉紅,以為自己猜錯了,捂住嘴小聲低呼:“難道他不是?”
許芳菲兩頰更熱,嗫嚅半天才擠出一個字:“是。”
“我就說嘛!”
央拉年紀小,卻繼承了遊牧民族的豪放爽朗,談起情愛一點不害羞也不避諱。雖然見許芳菲才第一面,但央拉喜歡這個柔軟雲朵似的漢族女孩兒,很樂意跟她聊天。
央拉揚起下巴,笑意裡帶出幾分洋洋自得:“你看他的眼神,跟我看顧學超,沒兩樣。你肯定喜歡他,喜歡得要了命吧!”
藏族女娃娃羊奶養出來的嗓門兒,清脆明亮,清清楚楚鑽進一旁鄭西野的耳朵。
鄭西野知道許芳菲臉皮薄,怕她難為情,當即便轉頭看向別處,裝作沒聽見。
但嘴角的弧度,卻止不住往上揚。
許芳菲簡直目瞪口呆。她是典型的南方女孩,骨子裡婉約,哪裡見識過如此口無遮攔的神奇女子。
同樣聽見這句話的,還有不遠處正在掃雪的顧學超。
年輕戰士清秀的臉龐一下變得通紅。他故意拉下臉子朝這邊看,低聲斥道:“央拉!人家鄭隊和小許同志明天一早還要趕路,你別拽著人家東拉西扯,趕緊回家去!”
央拉面上的笑色分毫不減,俏皮地衝他眨眼睛,嘻嘻道:“顧學超,你假裝生氣,其實,害羞。”
顧學超:“……”
央拉見小戰士吹胡子瞪眼說不出話,一副被調戲了的樣子,霎時心情更佳,哈哈大笑著望向許芳菲,說:“你們漢族的解放軍同志,一個個的,薄臉皮俏臉蛋,真招人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