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清楚他現在的想法,和正在實施的做法。
可是沒等鄭西野開口,許芳菲的嗓音卻先一步響起,被雪風輕飄飄送進他耳朵。
“等下我們是去你房間嗎?還是去我那兒。”姑娘拿毛巾擦著臉上的水珠,語氣十分的溫淡隨意。
她想了想,又捏捏毛巾,自顧自嘀咕著做出決定:“還是去你那兒吧。雖然我們都住在三樓,但是我隔壁房間是我同事。”
許芳菲的選擇依據很簡單。
這個小旅館,其實就是老板自家的三層自建房,隔音並不好。她怕自己和鄭西野聊天的聲音,被同事聽見。
畢竟現階段,她和他的情侶關系還需要保密。
聽完許芳菲的話,鄭西野略微一怔。
他皺了下眉。在心裡嚴肅糾結,今晚要不要和這勾人的崽子共處一室。
然而他的崽子對他的糾結遲疑毫不知情。
她洗漱完,收起牙刷杯和毛巾往盆子裡一放,徑直便轉身走了,隻乖乖地給他留下一句:“你在你房間等我吧,我把東西放下就過來。”
*
回到自己的房間,許芳菲將洗漱用具全部收進防水收納袋,覺得有點兒口渴,又從隨身攜帶的書包裡取出自己的保溫杯,擰開蓋子,邊喝邊走出房門。
小旅館是真的很小,一層樓一共就7個房間,她和鄭西野一個301,一個307,剛好位於三樓的左右盡頭。
許芳菲喝著水,反手301的房門關緊,接著便壓輕步子,躡手躡腳地走到了302房門口,側耳悄悄聽。
古俊奇一個人住2樓,302這個標間,住的是白陸和秦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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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緊閉的房門內隱約有人聲傳出,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還有小孩子奶聲奶氣的咿呀笑。許芳菲借此判斷,白陸和秦宇應該是在和家裡面打視頻電話,報平安。
出了木石溝,再往深處走半天就正式進入無人區,信號全無,民用通訊工具全部會淪為擺設。大家伙當然要趕在進入無人區前,給家裡打最後一通視頻。
看看孩子,看看家人。
聽著同事們和家裡人視頻說笑的聲音,許芳菲忽然也有些想媽媽和外公了。
她拿出手機看了眼。
鎖屏顯示:三格信號,晚上十一點整。
媽媽和外公的作息一向規律,這個點兒,他們肯定已經睡下……
算了,還是等明天早上出發前,再和媽媽外公打視頻。
許芳菲琢磨著,撤步從302室門前離去。摸著黑,輕手輕腳地又前行了會兒,來到307門前。
她站定,左手握著粉色保溫杯,右手抬高,輕輕扣響房門。
砰砰。
門板與地面之間的縫隙裡透出白色亮光,裡頭的人聽見敲門聲,一句話沒問,直接過來就把門給開了。
聽見門鎖輕響,許芳菲眨了眨眼,仰視的視野裡很快便映入一張熟悉冷厲的俊臉。
屋子裡開著空調,與屋外的天寒地凍形成反差,裡頭的暖氣綿綿浪浪撲出來。
許芳菲洗漱完忘了系圍巾,在風裡走了會兒,兩腮皮膚已經凍得通紅。她正要打招呼,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人就被鄭西野一把給提溜了進去。
房門在背後關上。
“你說你,這麼冷的天光著脖子,感冒怎麼辦。”
室內溫暖,鄭西野身上的軍裝外套已經褪去,隻穿著一件軍綠色的素紋棉衣,比白日那副筆挺板正的模樣要隨和些。他兩道濃眉微凝成結,盯著許芳菲,語調裡責備隻佔一分,九分都是毫不掩飾的心疼。
說話的同時,男人大手已經將姑娘冰涼的小手攏入掌心,牽著她,將她帶到床邊坐下。自己則拖了把椅子坐在她對面,濃睫低掩,認真幫她暖手。
他手掌暖暖的,幹燥裡帶著粗粝,與她柔滑細致的雙手反差鮮明。
許芳菲有點不好意思,囧道:“我忘了。”
“之後不能再忘。”鄭西野語氣聽著有些沉,“在這個地方,感冒不是小病,意味著半隻腳都踏進了鬼門關。記住了嗎?”
來青海之前,許芳菲其實提前做了許多功課,當然知道在高原地區活動,務必格外的小心謹慎。
“是,教導員。我記住了。”許芳菲下意識這麼回答。
鄭西野這間屋,空調效果還不錯,加上有他的體溫通過手掌源源不斷渡過來,許芳菲很快便不覺得冷。
她的厚袄子是專門在商場買的抗低溫款,冰天雪地裡用場極大,此刻卻隻顯得悶熱臃腫。沒一忽兒,她的手掌心便泌出了絲絲細汗。
許芳菲嫌捂得慌,把手輕輕往回抽,說:“我已經不冷了,你放開吧。”
鄭西野指尖勾過她掌心,摸到薄汗,十指隨之便松了開。
許芳菲抬眸看他,食指輕輕敲了下他手背的食指骨節,柔聲:“好了。現在你說吧,你認真思考的結果是什麼?”
鄭西野的坐姿大馬金刀,兩條大長腿很隨意地往兩側敞開,將女孩嫻靜並攏的雙腿圈在正中。
他垂眸靜了靜,而後突然問:“你覺得這地方怎麼樣。”
許芳菲沒料到他會拋出這麼個問題,一怔,繼而便誠實回答:“目前我對這裡的印象,是風景美麗,自然,生態,除了輕微的高原反應讓人有點不舒服以外,其它都很好。”
誰知,鄭西野聽完她的話,卻回了一聲輕飄飄的淡嗤。
他淡淡地說:“這是因為你才來第一天,而且沒有到達真正的目的地。等你像我一樣,在這兒待上個一年半載,你就會發現,這地方的所有風景都不是風景,是瘋景。發瘋的瘋,瘋癲的瘋。”
許芳菲聽得微皺起眉,回道:“在我從雲城出發之前,我們的科政委找我談過話,她告訴我,昆侖生存條件惡劣,任務非常艱巨,讓我有困難就提出來,她可以用其他男同事將我換下。”
鄭西野沒出聲。
許芳菲筆直盯著他的眼睛,眸光堅定:“我給她的回答,是我一定能不辱使命。”
“現在,我還是一樣的話。”許芳菲說,“無論遇到什麼困難,什麼挑戰,我都可以做完我該做的事。”
話音落地,兩個人凝視著對方,久久都沒人說話。
片刻,鄭西野突的輕笑出聲。
許芳菲被他笑懵了,目露困惑:“……你笑什麼?”
鄭西野伸手捏了下她的臉蛋,柔聲道:“還可以,也算給我長臉了。”
許芳菲更加迷茫:“什麼意思?”
鄭西野好整以暇地瞧著她,眼神裡勾出一絲興味。幾秒後,他說:“到這兒來提供技術支援,這麼關鍵又這麼艱巨的任務,會點名交給你這麼個小姑娘,一個實習小學員。崽崽,你都不覺得奇怪嗎?”
“我是覺得有點奇怪,不過,我之前以為是單位的領導們想鍛煉我……”許芳菲思索著回道。
驀的,她反應過來什麼,話音戛然而止。
許芳菲愕然地望著鄭西野。
鄭西野勾著唇,不說話,安靜從容地和她對視。
“天。”
許芳菲眼睛瞪得溜圓,捂著嘴驚呼:“是你?是你安排我來的?”
鄭西野慢悠悠地站起身,坐到許芳菲旁邊,長臂一撈,將目瞪口呆的小姑娘抱到自個兒腿上,從背後將她抱緊。
“嗯,看來確實比較聰明。”他懶懶在她耳後說了句。
許芳菲整個人已經完全震住了。
短短幾秒鍾,她心中百轉千回,已經大概猜到這一行為背後的深意,眼底瞬間浮起淚光。
鄭西野擁著她,嗓音低柔,平靜地說:“我想了好幾天,覺得你說得也很對,我確實不能自作主張來左右你的人生。所以,趁這個機會,我想讓你來這兒走一趟。”
鄭西野繼續說:“所有的語言和文字,都不如親身的體驗。我想讓你跳出想象之外,真實地走進這片無人區,走進這片雪域,切身感受這條邊境線上的真實生活,然後你再來選擇,自己是繼續堅持,還是放棄。”
“這個世界很沉重,也許是你柔弱的雙肩不能承受的重。如果你選擇放棄,我就站在你身前,繼續替你遮風擋雨。”
鄭西野很淡地彎起唇,“如果你選擇堅持,我就站在你身後,和你一起堅守,一起戰鬥。”
他的呼吸很好聞,清清涼涼噴在許芳菲耳側的皮膚上,猶如柔軟的絨毛輕柔撫過。
她轉過頭,咫尺之隔,她在他眼中看見的,是毫無保留的尊重,深沉繾綣的柔色,和眸光裡含著湿氣的自己。
許芳菲升起了流淚的衝動。
這一刻,她知道他們已經心意相通。她對進入狼牙的深沉執念,他是真的懂了,並且放在了心裡。
“阿野。”
許芳菲視線有些模糊不清。她用手背揉了揉眼睛,說:“謝謝……謝謝。”
“崽崽。”鄭西野將她抱得更緊。他閉上眼睛,側頭親吻她的臉頰:“該說謝謝的人,是我才對。”
*
窗外的夜色更濃,月影遍地,光芒皎潔。倏忽間,從山脈最北面吹來了一陣凜冽疾風,卷起漫天白沙似的雪。
許芳菲靜靜地依偎在鄭西野胸前,不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
過了會兒,鄭西野低眸往懷裡看了眼,見小姑娘白皙的臉頰被室溫和他的體溫蒸成粉色,雙眸輕合,似乎已經睡著。
他挑了挑眉,怕她這樣睡不踏實,便輕手輕腳移動身體,想將她放上床。
可剛有動作,小崽子便輕輕開口,柔聲說道:“不要動。”
鄭西野身子頓時一僵。他莞爾,重新將她抱好:“我以為你睡著了。”
“這麼熱,哪兒睡得著呀。”小姑娘兩隻細胳膊抱著他的腰,臉頰軟軟貼住他的頸窩,左蹭兩下,右蹭兩下,嘀咕著吐槽:“空調好熱,你身上也好熱。”
鄭西野捏住她的小下巴,揶揄道:“誰抱著我不撒手。30度的暖風,你穿那麼厚又跟我貼那麼緊,不熱才有鬼了。”
許芳菲抬起眼簾看他,臉蛋紅彤彤的,手臂卻收得更攏,將他更用力地纏住,小聲:“就要貼。”
小崽子撒起嬌來又嬌赧又熱烈,鄭西野心軟成一灘水,心念微動,低頭就吻住了她的唇。
許芳菲往後瑟縮,輕輕躲了下,心髒猛的失序。以為他又要像以前那樣親她,便羞澀而乖巧地閉上了眼睛。
然而,男人隻是輕輕啄了啄她的唇瓣,很快便離開。
“……”
咦?
就……結束了嗎。
許芳菲有點茫然地重新睜開眼睛,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