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阿野剛才給我打電話了。”
“……”
聽見這個名字,許芳菲身形驟僵。她猛地轉頭看向江敘,眼神又驚又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江敘平和地彎了下唇:“準確地說,阿野是先打給了你,結果你手機關機。然後估摸著時間你應該在放暑假,就又打到了我這兒。”
手機關機?
許芳菲懵懵的,兩手倉促地在圍裙上蹭了兩下,從衣兜裡摸出手機。果然,下午的時候忘了充電,已經沒電關機。
許芳菲捏著手機抬起眼,說話的聲音幾乎發顫:“我手機沒電了……能不能、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手機給他打過去?”
江敘搖頭:“你不能打給他。”
許芳菲眸光瞬間微黯。
“不過阿野說了,15分鍾之內會再打給我。”江敘繼續說,“我剛才問你要不要一起去買冰淇淋的意思,就是如果你不下樓,我就把手機放在你這兒。畢竟這麼難才能聯系一次,免得你倆又錯過。”
江敘是分局刑偵大隊的隊長,平時工作任務繁重,萬一市裡有什麼緊急的突發狀況,沒有手機找不到他人怎麼行。
如是思索著,許芳菲連忙將圍裙摘下來,和江敘一起下樓。
凌城的七月,酷暑悶熱,被炙烤了整整一個白天的地面滾燙滾燙,入夜後溫度也沒降低,幾隻蟋蟀挺著肚皮跳出花壇落地上,頓時像是被燙到,安了彈簧似的又飛快蹦回去。
許芳菲和江敘一起走出9號院大門。
從家裡的廚房到小賣部門前,一路上,許芳菲心神不寧魂不守舍,一直在用眼風偷瞄江敘手裡的手機,生怕漏過一絲動靜。
江敘注意到,隨手將手機遞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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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芳菲微怔:“你這是……”
“拿著吧。”江敘淡淡地說,“拿在你手裡,等電話打過來,你就能第一時間接到。”
許芳菲面露欣喜,朝江敘連連道謝,然後才伸出雙手將手機接過。
江敘掏出現金放在小賣部的櫃臺上,問賣貨的大爺要了兩隻可愛多。
趁大爺撩起簾子進裡屋的空檔,江敘隨口和身邊的姑娘闲聊。他問:“你開學大四,是不是要準備實習了?”
許芳菲點點頭。
江敘:“單位分在哪兒?”
許芳菲說:“應該就在雲城。不過隻是有這個消息,還沒有最終確定。”
江敘笑了下,點頭:“留在雲城挺好的,無論是從單位的住宿條件考量,還是你日常生活的便利性考量,雲城都是最優選擇。”
許芳菲聳聳肩:“我其實最希望能回凌城。不過可惜,凌城這邊沒有我們系統的單位。”
江敘又說:“這幾年,你和阿野聯系過幾次?”
“……”
聽見這話,許芳菲眼底的光明顯暗淡些許。片刻才輕聲回道:“隻有每年新年的時候,他會給我發條短信息,就四個字,‘新年快樂’。”
江敘安靜數秒,失笑搖頭,說:“那你們聯系還算多。”
許芳菲沒有接話。
江敘:“以前鄭西野出個任務,短則幾個月,長的甚至幾年,整個人就跟人間蒸發了一樣。我們誰都聯系不上他。”
“嗯。”許芳菲眉宇間神態溫柔,“畢竟他是狼牙的人。他們單位太特殊了,接到的任務和我們正常部隊接到的不是一個級別。所以我理解。隻是有時候,確實是……”
江敘:“確實什麼?”
確實是,很想念他啊。
許芳菲笑笑:“沒什麼。”
兩人說話的同時,小賣部大爺已經將兩隻冰淇淋裝進口袋,連著塑料袋一起拿給江敘。
江敘從袋子裡取出一隻,遞給許芳菲。
許芳菲擺手,淡笑:“不用了江警官,我剛吃完飯,肚子還撐著呢。這個也留著給小萱吃吧。”
這話剛說完,江敘的手機屏幕便倏的一亮,整個機身震動起來。
那一瞬,許芳菲的心跳猛地漏掉半拍。她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看向手機屏。
來電顯示上清晰的三個字,是對方在江敘通訊錄裡的備注姓名:鄭西野。
許芳菲滑開了接聽鍵,幾乎是謹慎地、小心翼翼地將聽筒貼緊耳朵,仿佛害怕一不小心便打碎一場夢境般。
她輕聲:“喂。”
聽筒那一頭傳來的,是飕飕風浪,那聲音像極了凜冽寒冬發出的沉重喘息,也像極了地獄惡鬼孤苦無依的哀嚎。
而融入這孤冷背景音中的,還有一句清冷微啞的聲線,像是不太確定地、也屏息凝神地,喊了一句:“許芳菲?”
聽見這道嗓音的瞬間,許芳菲眼眶泛起了湿意。
她忍住鼻腔翻湧的酸與澀,說:“是,是我。”
頓了下,她帶著一絲哭腔小聲解釋:“我剛才手機沒電了。”
對面從風聲裡滲出一聲很輕的笑,輕描淡寫地說:“這邊估計年底能完事兒。”
許芳菲喉嚨幹幹的,好幾秒才擠出一個回應:“嗯。”
與此同時,夜空的彼端,遙遠的青藏高原北部。
夜深人靜之時,昆侖山脈無人區萬物寂寥,一座孤零零的迷彩帳篷坐落於平地處。
鄭西野安靜地佇立於這片雪地荒原,舉目四顧,積雪皑皑,遠處的戍邊營區投來星星點點的火光。
霜雪嚴寒中,聽筒裡傳出了姑娘的嗓音,仿佛從他記憶深處響起,成為這片死寂雪域裡的唯一溫暖與生機。
風雪模糊了鄭西野的輪廓,他的眉毛、眼睫、鼻梁、鬢角,全都覆上一層悽靜的白。
在許芳菲的聲音混著沙沙電流聲鑽進耳朵的那一秒,他忽然升起一個念頭。想要任性妄為一次,想要不管不顧地拋下所有一切,回到她身邊。
但這個念頭確實隻存在了一秒,僅僅的一秒。
下一刻,風更凜冽,黑雲閃電驟然壓頂,豆大的冰雹從天空中墜落。
迷彩帳篷厚重的擋風簾被掀起,隊友朝他打來一個手勢,示意“極端天氣,進帳避險”。
鄭西野目光凝重,無聲點頭,嘴角卻勾起一個笑,朝電話那頭懶耷耷地說:“崽崽,我打算努努力,爭取回來陪你跨個年。”
第57章
那通電話之後,鄭西野再次失去了音信。許芳菲在家過完暑假,和江敘一起幫著媽媽處理完家裡的零星瑣事後,她便提上行李返回雲城。
大學生活臨近尾聲,和地方高校一樣,絕大多數軍校生在大四這年也需要離開校園,進單位實習,將大學學到的各類知識靈活應用到工作中。
學員們的實習單位統一由學校分配。
307室的六個姑娘,曲畢卓瑪被分到了晉州,梁雪和李薇去了錦城,魏華去了京嶺,張芸婕被分到了拉薩,隻有許芳菲一個人孤孤單單留在了雲城。
大學的最後一年,女孩們便已提前注定各散西東的命運。
臨行前夕,也就是大三暑假的返校的前一天,張芸婕在微信群裡發來消息,組織大家一起吃了頓火鍋。
幾年的相處下來,六個姑娘早已親密無間,彼此的關系好得就像親姐妹。
如今分別在即,多愁善感的梁雪夾起一筷子毛肚放進嘴裡。咬著咬著,忽然潸然淚下,抱住身旁的許芳菲,嗚嗚哭個不停。
開心果曲畢卓瑪瞪大眼,故意驚道:“咋了梁雪,毛肚塞牙把你塞哭啦?”
“去你的!”梁雪被她逗得噗一聲。誰知這又哭又笑,反倒令大家伙的心情更加沉重。
許芳菲心裡也不舍,也難過,隻能邊拍著梁雪的肩輕聲安撫,邊暗自悄悄擦眼淚。
見此情形,連向來男孩氣的張芸婕都大為動容。她拿紙巾用力擤了擤鼻涕,舉起桌上的橙汁,舉杯道:“同志們,預祝我們今後都能在各自的崗位上,發光發熱,實現自己的抱負!前程似錦,不忘初心,牢記使命!”
女孩們便一起舉杯碰杯,大聲說:“前程似錦,不忘初心,牢記使命!”
這頓飯吃完,開學後沒幾天,整個大四年級就幾乎走了個空。
許芳菲的實習單位就在雲城,因此,她幾乎是最後一個離開學校的。
拖著行李箱,慢悠悠走出女生宿舍樓,隱約聽見操場方向傳來一陣陣響亮的口號聲。
許芳菲舉目望去,被陽光晃得眯了下眼睛。
同樣的八月底,同樣的豔陽秋風,大一的新兵已經入學,一張張軍帽下的臉龐稚嫩而青澀,懷揣抱負,滿腔熱血,和當年的她們一樣。
怔怔出神數秒,許芳菲收回視線,轉身邁開步子離去。
*
許芳菲實習的單位,位於雲城城東,離雲軍工隻有十個地鐵站。因此,許芳菲從離開學校到正式來實習單位報到,中間用了兩個鍾頭不到。
這裡是雲城軍區下屬的某研究所,對外的名稱叫做第十七所。
許芳菲是信息學專業畢業,按照各科室負責的職能分工,她被分進了四科。
四科的科長叫鄒大澤,是個五十來歲的小老頭兒,胖胖的肚子圓乎乎的腦袋,平時總是穿身板正的軍裝、再拿個小女兒送的印著卡通人物的保溫杯,逢人就笑,樂樂呵呵,跟個彌勒佛似的。
在許芳菲進科裡之前,鄒大澤就仔細審核過她的所有檔案和信息,發現,這個小姑娘不僅人長得乖巧漂亮,在校的所有科目考試成績還都是優,用現在的時髦語來講,就是“明明能靠顏值,她還偏偏要靠才華”。
鄒科長和科政委馮俊蓮聊過,兩人對即將到來的實習生十分期待。
而當許芳菲真的來到單位工作一周後,兩位領導對她更是滿意得不得了。
這個小姑娘,踏實好學,勤勞樸素,接手的所有工作,她會的,一定完成得保質保量,即使是不會的生疏的,她也能在短時間內克服困難完成。
這天是許芳菲來到實習單位的第八天。
恰逢星期五,科裡的已婚幹部們隻要家在雲城的,便都已離營回家,留在單位的就隻剩下戰士、單身幹部們和一眾與對象兩地分居的已婚幹部。
許芳菲在食堂吃完飯,正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背後忽然響起一道屬於女性的嗓音,喊道:“許芳菲!”
許芳菲停下步子,轉過頭。
叫她名字的正是四科科政委馮俊蓮,一個三十幾歲的女中校,長發盤在軍帽裡,氣質精幹中又流露出一絲婉約。
許芳菲打招呼:“政委好!”
馮俊蓮說:“咱們所前段時間和狼牙大隊那邊有個合作,要一起研發一款軍事攔截軟件。其中有個子項目,我們是交給了一個叫‘新秀科技’的地方單位,最近那邊遇到了一點問題,需要我們和狼牙派人過去協助處理。”
在聽見“狼牙”兩個字時,許芳菲眼神明顯微動。她不動聲色,繼續認真聽馮俊蓮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