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芳菲聞聲,看向他的目光平添幾絲豔羨,訥訥道:“那你平時應該可以經常回家。真好。”
然而,對於她的猜測,鄭西野卻給予了否認。他說:“我很少回家。”
許芳菲狐疑地歪了歪腦袋:“為什麼?”
鄭西野說話的語氣平靜:“一是因為我以前在狼牙,工作太忙。二是因為我回家也一個人,跟在宿舍住著沒什麼區別。”
“你之前說過,你媽媽很多年前就……”許芳菲不自在地停頓了下,繼續道:“可是,你爸爸呢?”
鄭西野側頭看向車窗外,很隨意地答道:“植物人,睡了十幾年了。”
許芳菲:“……”
這個回答大大超乎了許芳菲的預料。她感到無比的震驚,以致於喉嚨幹澀,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幹澀:“你媽媽去世得早,你爸爸又一直病著,那你小時候是誰照顧你?”
“我初高中都是住校,偶爾周末回院子,不是江敘爸媽叫我吃飯,就是宋瑜爸媽叫吃飯。”他沉黑安靜的視線重新落回她臉上,懶漫彎起唇,輕描淡寫,最後甚至還帶了句揶揄自嘲:“都說吃百家飯長大的人命硬,還真是。”
一時間,許芳菲如鲠在喉,心裡泛開酸澀的苦楚。
她原本以為,鄭西野是軍區大院裡長大的孩子,家庭條件優越,是真正的天之驕子,卻沒想到,相較而言,他的童年似乎比她還可憐——她的爸爸雖然去世得早,但她的媽媽給予她所有愛,填補了她童年缺失的所有空缺。
而他,失去了母親,也失去了父親……
許芳菲心疼鄭西野的經歷和遭遇,沉默片刻,說:“難怪宋瑜和江敘和你走得近。”
畢竟是青梅竹馬一張飯桌上長大的呢。
鄭西野靜了靜,道:“我工作忙,自從18歲以後就經常天南海北出任務,很少在凌城待。說來慚愧,在我爸身上花的心思,江敘宋瑜都比我多。”
許芳菲笑了笑:“看得出來他們人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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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西野淡淡的:“嗯。”
許芳菲誠懇地雙手合十,念念道: “希望鄭叔叔能早點康復。”
鄭西野笑:“承你吉言。”
她頓了下,又忍不住給他加油鼓勁出主意:“教導員,你不要擔心,現在醫學很發達。而且醫學不行,還有玄學。”
鄭西野聽得有點兒疑惑,挑挑眉:“玄學?”
兩步遠外,小崽子亮亮的眼眸瞧著他,用力點頭。她說:“我老家有一家藥王菩薩廟,都說很靈。聽我媽媽講的,以前她有個認識的發小,三十幾歲的時候得了重病,跑遍了很多大醫院,醫生都說沒得治?這家人沒辦法,隻能回老家。後面有人告訴他們,藥王菩薩廟很靈,讓他們去拜拜祈個福,結果這個阿姨的病就真的好了,現在都還活蹦亂跳的呢。”
鄭西野聽她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心下好笑,覺得荒謬但也沒反駁,不鹹不淡地應:“那挺神奇?”
許芳菲:“等軍訓結束我拿到手機,就給我媽打電話,讓她代你去拜拜,你爸爸說不定就好起來了呢。”
周圍陡然陷入一片安靜。
滴答,滴答。
兩秒鍾後,鄭西野嗤的低笑出聲,說:“小姑娘,中國人民解放軍內務條令第九十條明確規定,軍人不得參加迷信活動。你在這兒跟你上級大肆宣揚封建迷信,知道是什麼後果不?”
許芳菲有一瞬的愣神,繼而大囧,慌慌解釋:“我不是讓你參加迷信活動,我、我隻是想幫你把所有方法都試試。”
鄭西野勾起唇,眸光懶漫裡摻雜著不加掩飾的寵愛:“我又沒說要處理你,你緊張什麼。”
兩人就這樣東拉西扯地闲聊。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困意襲來,許芳菲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抬手揉眼睛。
鄭西野見狀挑了挑眉毛,輕聲問:“困了?”
許芳菲朝他點點頭。
鄭西野伸手在她腦袋上揉了把,說:“走,跟我回去睡覺。”
聽見這句話,許芳菲耳根子驀的一紅,抬高眼簾看向他,窘迫地支吾:“教導員,你這句話聽著好奇怪。”
鄭西野:“哪裡奇怪?”
“……具體哪裡奇怪,我說不上來。”小姑娘兩腮滾燙,困惑地撓了撓耳朵,“反正,就是感覺怪怪的。”
鄭西野神色自若,隨手拎著她的後領,跟拎小雞仔似的把她給提溜起來,邁開長腿往回走,漫不經心道:“覺得我佔了你口頭便宜?”
過道本就狹窄,許芳菲被鄭西野拎著走在他旁邊,兩人之間的距離趨近於零。
她被他身上的清冽氣息燻得有點暈乎乎,鬼使神差就點了下頭:“好像是?”
“那還不簡單。”鄭西野側目看她,輕輕一挑眉,“你佔回來不就行了。”
許芳菲:“……”
許芳菲默默汗顏:“謝謝了教導員,大可不必。”
*
一夜過去,太陽從世界的東方緩緩升起。
凌城喜旺街9號。
喬慧蘭像過去的每一天一樣,早起,洗漱,幫年邁的父親翻身按摩,將中午要吃的飯煮進電飯鍋,按下定時煮飯鍵,接著便拿著鑰匙出了門,騎車趕往喪事一條街的鋪面。
凌城地處偏遠,當地人普遍都講迷信,哪個時節適宜結婚,哪個時節適宜進廟,哪個時節適宜回鄉祭祖,都有規矩。照凌城這邊的說法,十月到十二月間,土地衝太歲,諸事不宜。
因此,整整一個上午過去,喬慧蘭的鋪子隻賣出去兩對小紅蠟。
她嘆了口氣,十一點半左右便請了隔壁佛像鋪的熟人幫著看鋪子,自己則趕回家中給老父親和小萱做飯。
緊趕慢趕。
喬慧蘭人剛走到喜旺街門口,便聽見背後有人招呼她,喚道:“喬阿姨。”
聲線爽朗磁性,很是耳熟。
喬慧蘭一愣,回頭看了眼。十月的凌城已經入秋,對方人高腿長,一身簡單的深灰色薄夾克搭配休闲黑長褲,眉眼英挺,幹練帥氣,兩隻手各拎一大堆糧油水果,正衝她溫和地笑。
喬海蘭臉上立刻展開燦爛笑意,問:“江警官,您怎麼來了?”
“今天我休假,闲著沒事兒,過來看看您和外公小萱。”江敘笑著,邊說邊把手裡的一個粉色紙盒抬高幾分,又道:“上回聽小萱說想要個芭比娃娃,我給她買了。”
江敘人長得好,這種帥氣和普通帥哥不一樣。他一身正氣,端方持重,標準的體制內小伙,屬於讓大爺大媽們看一眼就特有好感特信賴的面相。
他平時唇線抿直的時候顯得嚴肅,可晃晃芭比娃娃這麼一笑,簡直暖進喬慧蘭的心坎裡。
喬慧蘭又是感動又是不好意思,笑說:“江警官,這段日子你對我們照顧太多了,我真不知道怎麼感激你。”
“喬阿姨,您這就見外了。”江敘拎著東西,跟在喬慧蘭身後往3棟2單元走。他個子高,卻細心將就著喬慧蘭的步速,說:“我朋友既然託我照看你們,你們的事就是我的事。加上現在菲菲念書又離得遠,一年到頭回不來幾次,您就別跟我客氣了,有什麼需要的,隨便使喚。”
喬慧蘭困惑:“你老是說有人託你照顧我們,卻又一直不說那人是誰。我這真是糊裡糊塗的。”
江敘:“阿姨,等時機成熟,您會知道的。”
喬慧蘭見問不出個所以然,便嘆了口氣,笑著搖搖頭,領著江敘開門進屋。
“小萱!”喬慧蘭接過江敘手裡的大袋小袋,笑吟吟地朝屋裡喊:“快出來,看看誰來了。”
不多時,一個穿藍色小裙子的小姑娘便蹦蹦跳跳地跑出臥室。
看見江敘,小萱立刻驚喜地瞪大眼:“江敘哥哥!”
江敘高大的身軀蹲下來,衝小丫頭張開雙臂,勾勾手。
小女孩兒立刻飛撲過去抱住他。
江敘抱著小萱直起身,捏捏小丫頭的臉蛋,含笑看她:“小萱最近乖不乖。有沒有惹喬阿姨生氣?”
“才沒有呢!”小萱抱住江敘的脖子,噘著嘴一臉的神氣:“不信你問喬阿姨。”
江敘:“不用問,我相信小萱。”
片刻,江敘放下小萱,進到臥室跟外公打了個招呼。出來後,他拿出給小姑娘準備的禮物,遞過去:“來小萱,送給你。”
“哇!!!”
小萱開心得跳起來,三兩下扒開包裝盒,把粉頭發的芭比公主抱進懷裡,摸來摸去愛不釋手。
喬慧蘭系上圍裙,沉聲叮囑小姑娘:“小萱,收了江敘哥哥的禮物你應該說什麼?”
她興奮地仰脖子看江敘,道:“謝謝江敘哥哥!”
江敘蹲下來,摸摸她的腦袋:“不客氣。”
小萱撲閃著一雙大眼睛看著面前的英俊男人,笑得格外甜:“江敘哥哥,你對我和喬阿姨、外公、還有菲菲姐姐都好好!我最喜歡你了!”
江敘:“我也喜歡小萱。”
小小姑娘又握起小拳頭,道:“我決定了!我今年生日許願,願望就是希望能和江敘哥哥變成一家人!”
江敘挑挑眉毛:“你這願望可能不太好實現啊。”
“有什麼不好實現的!”小萱天真無邪地眨眨眼,繼續說:“你如果和菲菲姐姐結婚,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呀!”
江敘輕嗤:“你這樣亂點鴛鴦譜,你姐姐知道嗎。”
“姐姐最疼我。我幫你說好話,說好多好多好話,她就嫁給你啦!”小萱驕傲地揚起小下巴,“而且江敘哥哥你長得這麼好看,姐姐肯定也和我一樣喜歡你。”
聽見這話,廚房裡的喬慧蘭被逗得笑個不停,說:“小丫頭片子,不許胡說。”
江敘又捏了捏小萱的臉蛋,站起身說:“喬阿姨,您忙著,我就先走了。”
“走什麼呀!”喬慧蘭忙顛顛追出來,道:“我飯都煮好了,一起吃。”
江敘還想推辭,一旁的小女娃卻伸出小手輕輕攥住他的衣擺,晃來晃去耍賴撒嬌:“不走不走,江敘哥哥不許走!”
江敘無奈,隻好朝喬慧蘭腼腆地勾起唇,說:“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麻煩您了喬阿姨。”
*
顛簸了三十幾個小時,雲軍工的大一新生們抵達南城車站時,距離他們出發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天半。學員們在隊幹部和教導員們的帶領下下了火車,徒步往南城雲冠山區行進。
他們的最終目的地,是雲冠山軍事基地。
晚上七點半點整,拉練隊伍抵達雲冠山區。本次拉練任務的行動指揮官是一名目光堅毅身材敦實的中校,姓羅。他命令全隊原地休息,準備吃晚飯。
搭載著炊事班一行的兩輛軍用大卡車早已提前抵達附近。炊事員們搭灶生火,很快便做好一葷一素的簡餐,設好四個打飯點。
學員們排隊過去打飯。
不多時,排到許芳菲。炊事員從大桶裡取出一個刻有“八一”標志的不鏽鋼大飯碗,大鐵勺先舀起一勺飯,又舀起一勺菜,一股腦全都裝進飯碗裡,遞給許芳菲,動作利落。
許芳菲伸手接過來,說了聲“謝謝”。她端著飯環視一圈,很快便找到張芸婕等人。她小跑過去。
307室的女孩們重新碰頭,圍坐在地上邊吃飯,邊小聲聊起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