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芳菲眸光突的閃爍兩下,脫口:“那你槍法很好嗎?”
鄭西野隨口應:“將就。”
“……”
聞言,許芳菲一卡,也不知怎麼的,腦子裡鬼使神差地想起,他以前脫口而出“MP5衝鋒槍”雲雲。
夕陽餘暉中,男人冷冽的側顏如玉似畫。許芳菲看著鄭西野,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真正的他。當年喜旺街的3206,可能隻是她少年懵懂的一場夢。
短短幾秒間,她胸中心情復雜,百轉千回。
片刻,她輕輕皺了下眉頭,問他道:“我到現在都還分不清楚,你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假的。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鄭西野也是一靜,繼而平緩地道:“你隻用知道,不管過去還是現在,我對你都是真的。”
許芳菲無言。
這次意外的重逢,勾起她太多回憶。關於凌城的,關於喜旺街的,關於3206的。而所有與他相關的種種,都隻有美好。
突的,許芳菲不知想到什麼,眼神裡閃過一絲恍然的光。
對了。
總算明白,為什麼當年她對他會有種莫名的信任。總算明白,為什麼當年她會覺得他和蔣之昂那些人不同……
眼前的疑雲迷霧隱隱有散開的趨勢。結合如今她所處的環境,結合他特殊的身份,一個猜測從腦子裡升起,許芳菲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什麼,驚得睜大了眼睛。
她低聲脫口而出:“你當時是不是在執行什麼任務?所以,在凌城的身份隻是偽裝?”
“別瞎猜了。”鄭西野視線轉回向前方,淡淡地說:“不是我想瞞你想騙你,而是有些事,三言兩語說不清楚,也沒辦法說清楚。”
Advertisement
軍人保密意識深入骨血,許芳菲回過神後便點點頭,不再追問。
須臾,她又開口,帶著些謹慎的小心:“那你能不能告訴我,這一年你為什麼沒有來找過我?”
話音落地,鄭西野眼神微微一動。他靜默了會兒,終究還是搖頭,回答說:“沒有為什麼。”
許芳菲聞言,有點失落地垂下眸。
他不願意回答,她當然也就不好再追問。畢竟她和他的關系,往親近了說,勉強能算作老朋友,要是更現實一些,不過隻是在喜旺街9號一起住過的鄰居。
她好像,並沒有立場要求他回來找她,更沒有立場,強迫他給出不來找她的原因。
而且。
凌城的過往,於她而言珍貴,但對他來說,可能隻是不堪回首的一場噩夢,又或者是職業生涯的一段插曲。好不容易恢復身份,回歸正常的人生軌跡,他大概也根本沒有任何理由再回凌城,再去找一個微不足道的她吧。
如此思索著,許芳菲十指微微收攏,隻覺心口像扎進了一根鈍燉的刺,不是滋味。
無法責難,無法氣悶,她唯一能做的,好像隻有默默消化內心深處的難過。
兩人數秒無言。
片刻,少女安靜地往旁邊站開兩步,將右手的行李箱換到了左手。霎時間,白色行李箱大剌剌一躺,直接橫在了她和身旁男人的正中。
鄭西野:“。”
鄭西野旁邊看了眼,眉心擰起一個結,有點緊張:“你生氣了?”
小姑娘明顯一卡,旋即抬眸看向他,眼神有點不解:“沒有。”
“那你突然離我那麼遠?”
“報告鄭隊。”小姑娘側顏柔柔籠著一圈落日光暈,認真回答:“是你多心。”
鄭西野:“我多心什麼。”
小姑娘解釋說:“學校太大,拖行李拖了一路,我手酸,換隻手而已。”
聽完這個說辭,鄭西野被嗆了下。
他靜默兩秒,說:“當年微表情心理學這門課,我拿了將近滿分。”
許芳菲被他一番莫名其妙的話說得愣住了,疑惑道:“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我眼睛很毒,你所有情緒變化我全都知道。你現在心裡不痛快,不就是氣我這一年沒有來找過你。”鄭西野嗓音微沉,“生氣了就直說,想罵我想打我,我二話沒有全都受著,別讓我猜不透你在想什麼。”
“我沒有生氣,最多就是有點難過。不過也沒什麼,緩一下就好了。”說到這裡,許芳菲朝他柔柔一笑,“總體來說,能再見到你,我還是很開心。”
鄭西野捏了下眉心。
早在凌城見她第一面,他就有預感,這軟綿綿的小姑娘天生是他的克星。
這些年,多少次龍潭虎穴,多少次面對生死,鄭西野都可以冷靜從容,面不改色,可偏偏一對上這張嬌媚柔弱純潔無辜的小臉,他就被吃得死死的,像他媽個廢物一樣,無計可施,無可奈何,想不出任何反制之道。
就比如說此時此刻。
盡管這崽子一直強調,她沒有生他氣,沒有對他有什麼不滿,可鄭西野就是打心眼兒裡慌,沒由來的慌。
須臾,他閉眼側過頭,深深吸了口氣又吐出來。
再開口時,男人聲調再次變得低柔,半帶輕哄地道:“這麼久了好不容易才見到面。崽崽你乖,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跟你道歉,對不起。別難過了。”
許芳菲見他一臉的自責,連忙再次強調:“你又沒做錯事,道什麼歉。我真的沒有怪你。”
鄭西野:“讓你難過就是我的錯。”
許芳菲無奈扶額。
東拉西扯之間,兩人已經進入女生宿舍區域。
鄭西野抬頭看了眼,清清嗓子停下步子,臉色也重歸一貫的冷漠,淡淡道:“前面是女生宿舍樓,我隻能把你送到這兒。”說著一頓,看眼她面前的大行李箱,眉心微蹙,低聲:“箱子能不能自己拎動?”
“報告鄭隊。”許芳菲點頭:“拎得動。”
“部隊不比家裡,以後,事事親力親為都是最基本的。”鄭西野垂眸看著她,“我雖然是你的教導員,但也不方便照顧你太多,否則會對你影響不好。”
許芳菲聞聲臉微微一燙,抬眸,清凌凌的大眼睛看向他:“我應該不用照顧吧。”
鄭西野略微怔了下。
“教導員,請你相信,我有本事考進這個學校,就有本事在這兒待下去。”姑娘輕婉一笑,語氣平緩而堅定,眼眸彎成兩道可愛的小月牙,“不過,還是謝謝你有這份好意。”
說完不等鄭西野回話,許芳菲已經彎下腰,兩手並用將行李箱提起來,一步一頓,轉身朝宿舍樓的大門走。
鄭西野注視著那道纖細背影遠去。
南方小姑娘,細胳膊細腿兒,身條纖弱,提著一個白色行李箱,背影一瘸一拐。看得出她很吃力,雪白的臉蛋因鼓勁兒漲得通紅,卻仍一步不停地前行著。
然後轉過一個彎,從鄭西野的視線中消失蹤影。
這時,一道爽朗的嗓門兒在後面響起,喊道:“野哥。”
鄭西野收回視線,扭頭看了眼,見是顧少鋒。
顧少鋒臉上掛著副燦爛笑容,走近後往5棟方向瞟了眼,道:“那小丫頭上去了?”
“嗯。”鄭西野點頭。
“我剛去打聽了一圈兒,原來不止咱們隊,今年各個專業的女學員都少。”顧少鋒說,“那小丫頭的宿舍是混寢,除她之外的室友都是外專業的,所以她接隊裡的通知要麻煩點兒。”
“嗯。”
“不過還好,她其它幾個室友都是指揮學大隊的。今年指揮學派的隊幹部是吳敏,女同志,以後有什麼事可以讓吳敏幫我們轉告那小姑娘。”
“嗯。”
“嗯啥啊偶像。”顧少鋒皺眉,“這些你跟許芳菲交代沒?”
鄭西野說:“沒。”
顧少鋒一聽,眼睛都瞪圓了:“不是,偶像。您老人家也太冷酷了。送了許芳菲一路,敢情路上就沒搭理許芳菲呀?人家一個小姑娘,背井離鄉進軍營,你怎麼也得溫柔點兒,提點提點兩句吧。”
鄭西野還在糾結那崽子到底有沒有生他氣,有點煩躁,回道:“誰說我沒搭理她,我一直在和她說話。是她不高興了不太想搭理我。”
顧少鋒:“?”
顧少鋒更納悶兒:“啊?她為什麼生氣?為什麼不想搭理你?”
鄭西野薄潤的唇抿成一條線,不說話。
顧少鋒又問:“那你倆這說了一路,都聊了些啥啊?”
鄭西野瞥顧少鋒一眼:“你家住海邊?”
“欸?野哥,你咋知道?我老家夏城的!”顧少鋒這人缺根弦,他樂顛顛地笑起來,還冒出一句閩南語:“你zia崩沒(你吃飯了嗎)?一起?”
鄭西野:“。”
鄭西野無語,懶得理他,面無表情地走人。
*
在雲軍工這座和尚廟裡,女學員屬於鳳凰毛麒麟竭,稀有得很,全校四個年級的女孩兒加起來,都填不滿一棟宿舍樓。
整個5棟隻有1—4層住著人,第五層的所有房間都是空的。
軍校整體氛圍嚴肅,校園各處都保持著絕對的安靜。從許芳菲走進宿舍大門,到她提著行李箱、哼哧哼哧爬到三樓,整個過程裡,她既沒有遇見同來報到的新學員,也沒有聽見任何嬉戲打鬧的聲音。
大樓莊嚴而平靜,仿佛一潭幽深的泉水,四處都印有“八一”標志,鐵質欄杆泛著微冷的光,地磚表面潔淨不染纖塵,森嚴的紀律性流淌過每一處細節。
終於,上到三樓,來到307室前。
房門緊閉。
許芳菲拿手背拭去額頭的汗珠,悄悄呼出一口氣,敲響了宿舍門。
砰砰。
屋內很快響起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再然後,門就被人從裡面打開了。
許芳菲定睛一瞧。隻見開門的女孩蓄著齊耳短發,個頭在一米六五左右,大骨架,圓眼,高鼻梁,五官裡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清亮的眼,目光清澈純淨裡自帶正氣,雙頰浮著兩朵可愛的高原紅。
看見許芳菲,女孩臉上漾開笑容,回身對屋裡說:“來了來了!咱們的最後一個室友終於來了!”
宿舍都是六人間,一下要面對五個陌生女孩,天生不擅交際的許芳菲頗有幾分緊張。她拘謹地捏緊行李箱拉杆,擠出笑,道:“大家好,我叫許芳菲。”
“你好,我叫曲畢卓瑪。”圓眼女孩是藏族人,普通話帶著輕微口音,聽起來很特別,也很悅耳。她邊說話,邊熱情地從許芳菲手裡接過行李箱,領著姍姍來遲的舍友走進宿舍。
進了門,許芳菲抬起眼,目光環視整間宿舍。
隻見整個屋子明窗幾淨,寬敞明亮,左側並排擺著三張高低鐵床,床鋪都是軍綠色,軍用床單軍用棉被,已經提前鋪好。右側則是六張一模一樣的鐵皮書桌,椅子也是淺色鐵質,靠背處做了點鏤空小設計,整齊排列著兩排五角星。宿舍門背後則是六個擺成兩列三排的長方體鐵櫃,同樣印有“八一”標志。
整體構造單調,冷硬,一板一眼,整齊劃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