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慧蘭面露難色,牽著女兒走進廚房,邊打燃煤氣灶給她熱粥,邊回道:“之前有消息說喪事街旁邊的空地要蓋個殯儀館,鋪子全都漲租了,而且是大漲。”
許芳菲氣憤:“一個殯儀館,從開始修建到投入使用,起碼也得一兩年吧。這麼早就漲租?”
“房東們集體商量著要漲,我們能有什麼辦法。”喬慧蘭拍拍女兒的腦袋,“去刷牙洗臉。”
許芳菲:“漲了多少?”
喬慧蘭:“年租一共漲了九千六,現在一年租金得三萬多了。”
許芳菲正在擠牙膏,聽後驚訝得轉過身:“這麼多?”
喬慧蘭:“是呀。”
許芳菲愁得左思右想,建議道:“媽,不然咱們換一個鋪面?這個租金太高了。”
“我在喪事街開了那麼多年鋪子,積累了不少老顧客,很多人回鄉祭祖進廟燒香全是在我那兒買東西。鋪面一換,生意肯定一落千丈。”喬慧蘭否決,“你明年就要上大學,今後花錢的地方還多。鋪子怎麼都得保住才行。”
許芳菲:“大學的事你別操心,我了解過,大學學費每年都可以申請助學貸款,等工作了再用工資每個月還。”
“傻孩子,那生活費呢。那些好大學哪個不在大城市,聽你大伯媽說,她朋友孩子在雲城念大學,一個月再節約生活費都要一兩千。”喬慧蘭故作松快地揶揄,“而且哪兒有孩子念書讓孩子賺錢給學費的道理,傳出去,我這個當媽媽的不得被人笑。”
“媽……”許芳菲還想說什麼。
“行了行了,快洗漱。”喬慧蘭打斷她,叮囑道:“對了,一會兒吃完飯,咱娘倆一起把外公屋裡那個舊書櫃抬出去扔了。”
許芳菲咬著牙刷,含含糊糊地問:“為什麼要扔書櫃?”
“你外公現在翻身困難,咱們不在的時候,他一個人動一下都不方便。我過兩天準備給他換個電動護理床。”喬慧蘭說,“那個床比較佔地方,得提前把位置騰出來。”
許芳菲明白過來,點點頭:“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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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屋裡的舊書櫃,還是許父年輕時買的,裡面都是攢了好些年的“古董玩意兒”,書籍雜志、一些票據、許芳菲小時候的玩具,還有堆成山的磁帶,年份都集中在千禧年前後。
為了不打擾到外公休息,母女二人決定先把書櫃給挪到客廳,然後再清理裡面的物件。
然而,這個想法很快便遇到了難題——
喬慧蘭和許芳菲一左一右抱住書櫃,一個卯足力氣推,一個卯足力氣拖,好不容易把碩大的櫃子挪動幾公分,喬慧蘭的腰卻在這時疼起來。
她悶哼兩聲,攥拳使勁捶了捶腰杆,已是累得大汗淋漓。
許芳菲眉宇間浮起憂色,說:“算了媽,你腰不好,歇著吧。我自己一個人慢慢把櫃子推出去。”
“我沒事。”喬慧蘭作勢又要發力,“來菲菲,我們繼續。”
“你快別折騰了。”病床上的外公看不下去,眉心深鎖,“四十幾的人,一會兒閃了腰怎麼辦。”
喬慧蘭怕老人擔心,隻好把手放下來,說:“光靠菲菲一個人,也搬不動這櫃子呀。”
“這書櫃這麼沉,菲菲當然不行。”外公思考須臾,說,“我記得咱家樓下不是住了個小伙子嗎?高高大大看著就有力氣,去請他來幫忙搬一下吧。”
“人家又不一定在。”喬慧蘭嘀咕著回道,“我看情況吧,逮著誰就請誰幫忙。”
這些年來,喬慧蘭一個人支撐這個家,實在辛苦不易。她雖然相信3206那個小伙的為人,但為杜絕一切隱患,若非必要,她不想再麻煩對方。
昨天請3206給菲菲送卷子,一是看他有車來回方便,二是實在找不到別人。今天隻是搬個櫃子,不至於非他不可。
如是思索著,走出家門,喬慧蘭埋頭下樓梯,本是打算去找門衛老張幫忙。
可緣分這種事就是玄妙,由天注定,雷打不動,來了又哪裡擋得住。
沒等喬慧蘭走出單元樓的門洞,她便迎頭與一道修長挺拔的高個兒身影相遇。
還是鄭西野先看見的喬慧蘭。
“阿姨好。”他隨口招呼了聲。
這聲線磁性低冷又好聽,字正腔圓的普通話,一下子就被喬慧蘭聽慣了粗嘎方言的耳朵辨別出來。喬慧蘭微訝,有點不敢相信地抬起眼,訥訥回了句:“哦哦,你好。”
鄭西野的觀察力敏銳至極,瞧見她額角的汗珠、發紅的手掌,和指腹位置的重物壓痕,便問:“阿姨,家裡是不是有活要幹?”
青年禮貌有加,但氣場卻凌冽如狼,喬慧蘭被他震懾,忘了拒絕,下意識便回答:“有個大櫃子要搬。”
鄭西野已經猜到喬慧蘭是要去尋幫手,便說:“我幫你們搬。”
話已經說到這裡,再推辭真就沒道理了。喬慧蘭隻好笑笑,無奈道:“那阿姨就謝謝你了。”
片刻,鄭西野跟在喬慧蘭身後上到四樓,走進外公那間屋。
聽見腳步聲,許芳菲轉頭抬眸,看見鄭西野的瞬間,她微微睜大了眼睛。
對方還是那身清爽利落的淺色衣物,俊朗如畫,氣質荒寒,仿若戈壁灘上的一株白楊樹。
那邊。
鄭西野一進臥室就注意到了蹲在櫃子旁的嬌小身影。他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數秒,很快便轉向另一側,對半癱瘓的老人淡聲說:“外公好,我住在樓下,來幫忙搬櫃子。”
外公打量著眼前的年輕人,蒙灰的雙眸閃出了一絲光,笑笑:“好好好,那就麻煩你了。”
“菲菲,你起來讓開。”喬慧蘭說,“別給鄰居哥哥添亂。”
“哦。”許芳菲乖乖起身,挪到臥室門邊站好。
隻見鄭西野走到舊書櫃旁邊,略彎腰,兩條修長有力的胳膊分別箍住書櫃兩側,下勁兒一舉。母女倆合力才挪動幾公分的沉甸甸大書櫃,在他手裡像是失重大半,眨眼便離地。
許芳菲看得目瞪口呆。
……天。這個黒社會大佬的力氣也太大了。
她鬼使神差地想,他可能一隻手就能把她拎起來,像抡沙包一樣輕輕松松抡出幾十米。
鄭西野抱著書櫃走到門口,見小姑娘仰著小臉呆呆望著自己,一雙大眼睛烏黑溜圓,目不轉睛,完全沒有讓道的意思,便說:“麻煩你讓我一下。”
“……哦。”許芳菲回魂兒,面紅耳赤,嗖的下閃遠了些。
鄭西野抱著書櫃走出去。
喬慧蘭顛顛跟在後頭,伸手指了下電視櫃旁邊的空位,說:“暫時就放這兒吧。”
一聲很輕的悶響,鄭西野放下了書櫃。
喬慧蘭向鄭西野再三道謝。隨後,她扭頭看了眼牆上的掛鍾,笑道:“走吧小伙子,我要去鋪子上,順道把你送下樓。我們總是給你添麻煩,太不好意思了。”
鄭西野淡笑:“阿姨別跟我客氣。”
兩人說著話走到大門口。喬慧蘭正要關門又想起什麼,探頭往回張望,交代道:“對了,菲菲,你上午抽空把櫃子清理一下,看看有沒有你要用的東西。除了書留著賣,其它的先拿下樓扔了。”
許芳菲應聲:“嗯好。”
大門關上,媽媽和鄭西野的腳步聲逐漸遠離。
許芳菲折回外公的臥室門前,看見老人閉著眼,呼吸平緩規律,已經睡著。
她便輕手輕腳關上臥室門,打開書櫃,認認真真清理起來,分門歸類。書籍雜志放到一邊,賣廢品的,然後是她兒時的小玩意兒,還有各種磁帶……
就在這時,又是一陣敲門聲突兀響起:砰砰。
許芳菲感到納悶兒。起身走到門前,透過貓眼往外瞄,眸光突的驚閃一瞬。
她打開門。
“阿野哥哥?”許芳菲低呼出聲,怕吵醒外公,她音量刻意壓得很小,“你怎麼上來了?”
“剛才聽見你媽媽讓你清理書櫃。”鄭西野垂眸瞧著她,“那個櫃子東西一大堆,你一個人得收拾到什麼時候。”
許芳菲明眸晶亮:“你是特地來幫我的?”
鄭西野說:“小高三生難得放一天假,早點弄完,你才能多點時間休息。”
許芳菲心裡暖暖一甜,嘴角已經不自覺上彎,揚起一抹嬌俏的弧度,小聲:“那先謝謝你。”
“謝我還不讓我進去?”
“啊,請進。”小姑娘這才發現自己讓人家在門外杵了半天,臉微紅,連忙把門推得更開,請他進屋。
鄭西野已經是第三次來許芳菲家,卻是兩人第一次,在她的家裡單獨相處。
心跳突然有些急促,她臉紅撲撲的,掩飾什麼般轉身進了廚房。嘴裡問:“我家隻有茉莉茶和熱水,你喝什麼?”
鄭西野目視那道纖細的背影,道:“我什麼都不喝,你別忙活。”
“那就熱水吧。”她自顧自給他倒了一杯溫開水,放在桌上。
鄭西野微點頭:“謝謝。”
空氣忽然沉寂了幾秒鍾,氣氛莫名微妙。
鄭西野端起桌上的熱水喝了一口,像是想起什麼,隨口問她:“今天你家是不是來了客人?”
許芳菲一滯,小腦袋垂下去,遲疑半秒,緩緩點了點頭,道:“是一個借貸公司的人。”
鄭西野沉默地注視著她,並未接話。
連許芳菲自己都沒有發現,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對這個來路不明的男人,她的防備心已經完全消失。如今面對面,她對他依賴信任勝過其他。
她輕聲繼續道:“喪事街那邊的鋪子漲租了,為了保住鋪面,我媽準備抵押房子貸一些錢出來。那個人今天過來,是來實地調查。”
鄭西野靜了會兒,出聲:“你們需要多少錢。”
許芳菲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裝作沒有聽見,抬起頭,亮晶晶的眸子定定看他,忽道:“昨天你說,你要離開凌城了。那你走之後,我們什麼時候能再見面?”
四周又是一靜。
須臾光景,鄭西野凝視她,目光極深:“你想和我再見面?”
少女白皙的小臉猝然飛起兩抹紅暈,一時卡殼,不知道如何作答。
鄭西野神色很平靜,又說:“如果我告訴你,以後我們可能再也不會見面呢。”
許芳菲:“……”
如果我告訴你,可能再也不會見面呢。
如果……
再也不會再見?
許芳菲怔住了。
昨晚他說可能要離開凌城,她壓根沒有多想。潛意識裡認為,他們留有彼此的聯系方式,就算他不再回凌城,他們也依然是朋友,會一直保持聯系。
如果真的再也不會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