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芳菲反手把門輕輕關上,彎腰換拖鞋。
喬慧蘭聽見動靜,起身走過來,笑著說:“你大伯媽來了,快叫人。”
“大伯媽好。”許芳菲乖巧地向長輩問好。
“好好好。”大伯媽應著,目光順著少女打量一遭,有點驚詫的樣子,關切道:“菲菲這麼晚才放學呀?”
喬慧蘭笑答:“高三年級晚自習的時間要長一些。”
“唉喲。”大伯媽皺起眉,“天天都這麼晚,那也太辛苦了。”
喬慧蘭伸手取下許芳菲的書包,“高三的娃,辛苦點是好事。現在辛苦,總好過以後辛苦啊。”
“也是。”大伯媽應著,伸手輕輕拍了拍許芳菲的背,給她加油打氣:“菲菲,咬緊牙關再堅持一年,我和你大伯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老許家小輩兒裡屬你最爭氣,等你考上好大學,全家就都跟著沾光了!”
許芳菲乖乖點頭:“大伯媽,我會努力的。”
“好了。”喬慧蘭摸摸閨女的腦袋,“洗手吃飯。今天你大伯媽買了你最喜歡吃的醬雞翅和麻辣拌菜,都在鍋裡溫著呢。”
洗完手,許芳菲坐回餐桌前。
她夾起一塊雞翅放進嘴裡,剛咬下一口,聽見喬慧蘭隨口說:“對了菲菲,你高二的化學教材在哪兒?我剛才在你臥室找過,沒找到。”
“我帶到學校去了,在書包裡。”許芳菲探頭指指書包,“喏。”
喬慧蘭於是抱著白色書包坐回沙發上,拉開拉鏈,低頭翻找起來。
許芳菲不解:“媽,你找我的化學書幹什麼?”
“哦,是這樣的。”大伯媽樂呵呵地接話,“我娘家那邊有個侄女,今年升高二,聽說你成績好,想借你的化學書看幾天,提前預習抄點筆記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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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芳菲思考幾秒,道:“可以。最近我們還沒復習到高二內容,大伯媽你拿去吧。”
“欸欸好。”大伯媽笑得合不攏嘴。
邊上,喬慧蘭取出許芳菲的化學書,一個沒留神,什麼東西從書裡掉出來,落在她腳邊。
喬慧蘭心生狐疑,撿起來一看,發現是張問卷調查表。
“理想大學?”喬慧蘭翻來覆去看了調查表幾眼,一片空白。她皺眉:“菲菲,你怎麼什麼都沒填?”
許芳菲支吾:“以後報考哪個學校,我還沒想好。”
“這還想什麼?”大伯媽是個熱心腸,平時就喜歡幫著親朋好友出主意。她一本正經地插話:“不是都跟你說了嗎,讓你考軍校,以後出來直接就是女軍官,軍裝一穿軍帽一帶,多神氣呀!往後你媽在鄰裡街坊跟前,有面子得不得了!”
許芳菲啼笑皆非,沉聲道:“大伯媽,軍人是一個很神聖也很沉重的職業,不能這麼草率下決定。”
“就是。”喬慧蘭也笑笑,開玩笑說:“我才不指望這孩子給我掙什麼面子。隻要她順順利利讀完大學長大成人,以後我去了那邊,給她爸就有交代了。”
“當然了,也不單單是為威風為面子嘛。”大伯媽有點兒尷尬,清清嗓子又說:“嗐,你們也知道我這人文化低嘴巴笨,說不出什麼大道理。你想,你報考軍校,大學四年學費生活費全都能省下來,你媽也不那麼受累。”
許芳菲說:“我報考其它學校,也可以申請獎學金。”
“丫頭,獎學金哪那麼好拿。”大伯媽輕輕嘆出一口氣,苦口婆心:“一山還有一山高,你在凌城成績拔尖,放到全國比呢?一流大學遍地是人才,你就這麼有自信能強過那些大城市出來的高材生?”
大伯媽雖然平時嘴巴碎了點,但這番話卻說得實打實在理。
許芳菲眉心微蹙,低頭默默扒了一口白飯,沒有搭腔。
那頭,大伯媽見她不再吭聲,意識到自己可能話有點多了,不甚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一笑:“大伯媽隻是給你建議,最後要考什麼學校,你自己做決定就好。最重要是合你心意。”
“就是,合心意最重要。”喬慧蘭上前,溫柔地摸摸許芳菲腦袋,“軍校也好,其它學校也好,不管你最後怎麼選,媽媽都會無條件,並且傾盡全力地支持你的。”
*
第二天,許芳菲交了一份空白的調查表給老師。
課間操後,她便被班主任叫去了辦公室。
“許芳菲,你們交上來的調查表我已經看完了。全班隻有你沒填這張表格。”楊曦推了推鼻梁上的無框眼鏡,很是疑惑,“昨天我專程讓你們把表格帶回家,和家長商量之後填寫,你為什麼還空著?”
小姑娘誠實回答:“楊老師,我對未來的規劃暫時還很迷茫。”
“好吧。”楊曦對此予以了理解。她把空白表格還給少女,說:“你可以在網上查一查資料,看看近年來的熱門專業以及對應的就業前景,綜合評估之後再進行填寫。”
許芳菲雙手接過調查表,點點頭。
楊曦:“高三是最後衝刺階段,目標清晰,動力才會更足。去吧。”
回到教室,同學們三五成群嬉笑打鬧,一切似乎都和平日沒兩樣。
許芳菲坐回座位,趴桌上,睜大眼睛定定瞧著桌上的調查表,開始發呆。
這時,幾個同學的低聲交談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同學A:“早上我去班主任辦公室,偷偷把大家的調查表都看了一遍。你們猜趙書逸填的哪個學校?”
同學B:“哪個?”
同學A:“南大!”
同學C:“我勒個去,南大歷年分數線那麼高,這小子也真敢填。”
同學B嗤笑:“得了吧你。人家趙書逸可是天才,成績本來就好,你所有科目的分數加起來都沒人家他一科高,酸了吧唧的。”
同學C臉瞬間漲紅,大聲爭辯:“誰酸了誰酸了!他成績好還不是因為家裡條件好,爹媽都是高材生公務員,平時肯定沒少給他偷著開小灶呢。”
同學B駁斥:“那許芳菲呢?她家沒錢,人不一樣甩你八十條街。”
同學C被噎住,訕訕不吭聲了。
同學A又說:“還有還有,我看見楊露填的學校是個洋名兒,好像是外國的大學!”
同學D:“啊?她成績又不好,還能考到國外去啊?”
同學C又發揮出自己的酸菜魚本色,嘀咕:“楊露成績差,但是她爹媽給力家裡有錢啊!嘖嘖嘖,所以說,隻有沒傘的人才需要努力奔跑,十年寒窗苦讀,總歸還是沒真金白銀來得實在。”
……
許芳菲手裡的筆無意識戳戳課桌桌面。
這時,楊露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驚訝道:“我說,你搞什麼。還沒想好要考哪個大學呀?”
許芳菲遲遲回過神,吐出一口氣來,沒精打採:“是啊。”
“這就是優等生的煩惱嗎?”楊露好不懂。明明以許芳菲的成績,像樣的大學像樣的專業,她可以隨便挑。
許芳菲扭頭看楊露,笑了下:“聽說你準備去國外念大學?”
“嗯。”提起這個,楊露腦袋忽然垂低下來,煩躁得抓耳撓腮,“我本來不想出國的。你也知道我英語有多爛,要出國還得考什麼雅思,煩都煩死了。我說我要留在國內,我爸非不讓,硬逼著我出去。”
許芳菲拍拍她的肩:“能出國開闊眼界增長見識,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機會。你別凡爾賽了,身在福中不知福。”
楊露目瞪口呆,噴笑著做出一副譯制腔:“噢我的上帝,我沒有聽錯吧!我居然會從古板許嘴裡聽見網絡流行語!”
許芳菲被她逗笑,雙頰一熱,揚手作勢要去打她。
楊露舉起雙手交叉在胸前,做出格擋的姿勢。兩人笑鬧了會兒。
須臾,楊露接著道:“我爸還說,之後會讓我去省城讀雅思。”
“你大概什麼時候走?”
“不知道。估計就在十月之前。”
“好了。”許芳菲安慰楊露,“高考之後大家本來也會各奔東西,別傷感了,又不是以後再也見不到面。”
楊露打她一下:“喂,等我真去了新加坡,咱們可能一年都見不上一次。你都不會舍不得我嗎?還是不是我好朋友?”
許芳菲:“正因為是好朋友,我才更應該鼓勵你走出凌城,去更大的世界。”
楊露切了聲,聳肩:“我什麼水平我自己清楚,是我爸老對我抱有不切實際的希望。”
“千萬別這麼說。”許芳菲笑,想起那個人輕描淡寫的鼓勵,便感覺未來好像更多了幾分色彩:“我們的未來充滿希望,和無限的可能性。我相信我自己,也相信你。”
楊露長嘆出一口氣,望向窗外。
籃球場裡有幾個高個子少年正在打籃球,其中一個起跳投籃,正中籃筐,他得意,臉上揚起一個吊兒郎當又流裡流氣的笑。
楊露心裡忽然飄起絲絲惆悵:“可是,新加坡真的好遠好遠。我這一走,和很多人可能就再也見不到面了。”
許芳菲察覺到楊露的神色有些異常,心生不解,也循著她視線往外看。
正張望著,楊露臉已經轉回來。她忽然低聲問:“許芳菲,你相信緣分嗎?”
許芳菲:“唔?”
楊露說:“聽說真正有緣分的兩個人,即使走散了,兜兜轉轉也會重新走到一起。你信嗎?”
不知為什麼,聽完好友的問句,許芳菲腦海中竟鬼使神差,浮現出一張寒玉般凜冽冷峻的臉。她怔忡剎那,繼而點點頭:“信。”
*
中午的放學鈴拉響,飢腸轆轆的學生們你推著我我擠著你,爭先恐後衝出教室。
許芳菲合上數學練習冊,站起身,正準備招呼楊露一起吃飯,一個聲音卻從教室後門方向傳來,喚道:“許芳菲!有人找你!”
許芳菲循聲轉過頭,一愣。
教室外的走廊,柔和的微風和陽光,勾勒出一道挺拔而颀長的身影。他沐浴著陽光,穿一件白色襯衣,神色平靜,眉目如畫,氣質幹淨得近乎失真。
許芳菲徹底呆了。
在她的印象中,鄭西野總是早出晚歸,像大草原上的夜行野獸,白日蟄伏,隻出沒於月黑風高的時候。她很少看見鄭西野出現在如此燦爛的陽光下。
原來,陽光下的他摒棄野性,是這樣的清挺,明淨,純粹。
就在她出神的當口,一隻手拍拍她的肩。楊露湊過來,詫異低聲:“這大帥哥怎麼找到你學校來了呀?”
“不知道。”許芳菲回過神,兩腮隱隱發燙,“你先去吃飯吧,不用等我。”
楊露哦哦兩聲。覺得好奇又不方便繼續杵在這兒,隻能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許芳菲站在原地做了個深呼吸,等急促的心跳稍稍平復,才提步走出去。
一步一步走到鄭西野面前,她站定身子。
“你……”許芳菲捋順舌頭,“你怎麼會來這裡?”
身高差距使然,鄭西野眼眸微垂,安靜地注視著她。兩秒後,他把手裡的試卷袋遞過去。
許芳菲愕然瞠目,接過試卷袋道:“我的試卷袋怎麼在這你這兒?”
鄭西野說:“剛才你媽媽下樓找我,說有個小迷糊蛋子早上趕時間出門,忘把試卷袋帶走。她又急著上工,問我能不能把這個送到學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