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生們七嘴八舌。
“安靜安靜!”楊曦更用力地敲黑板,頓了下,說,“這樣,這份表你們拿回去填,可以互相討論,也可以和家長商量,明天班長統一收了給我。咱們就不耽誤課堂時間了。來,課代表上來,把卷子發下去,這節課我們做一套隨堂練習。”
班主任話說完,滿教室霎時哀嚎連天。
許芳菲盯著調查表發了會兒呆,然後便把表格收進書包,裝好。認真做試卷。
*
今天晚自習後,是生物老師來給前十名評講昨天發的真題卷。
九點多,生物老師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最後詢問道:“還沒有其它問題?”
得到否定答復後,老師轉身離去。
許芳菲背著書包走出校門,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再次見到了那個熟悉身影。
立於月色與夜色之間,高大修長,慵懶隨性,像一株覆了薄霜的黑色喬木。
“嘴角的傷還疼不疼?”一見面,沒等許芳菲客套寒暄,對方迎頭便拋來這麼個問句。
“已經好多了。”許芳菲衝他勾起嘴角。
“藥有沒有記得擦?”鄭西野又問。
“嗯。”許芳菲點頭,腳下步子移動,自然而然便走到了他身旁。
兩人沿著路邊緩慢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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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的,鄭西野側頭看了看她,又往她身後左右掃兩眼,聲音像秋冬的風掠過結冰的湖面,透著一絲教人不易覺察的清冷:“那個小白臉第一呢,最近沒堅持送你?”
許芳菲愣了下,沒明白。
什麼小白臉第一?
她足足呆滯了五秒鍾,方才恍然大悟:“你是說我們的年級第一?”
鄭西野沒搭腔。
“我拒絕了幾次,他就沒送我了。”許芳菲說著說著,忍不住噗嗤一聲,好笑又無奈,“那個同學的名字叫趙書逸,你不要給人家瞎取綽號。”
鄭西野靜默兩秒,面無表情地說:“年紀又小又那麼白,不是小白臉是什麼。”
許芳菲認真打量著他的臉,好誠懇:“你皮膚明明比趙書逸還白。”
鄭西野:“。”
她語氣也很認真:“你是‘老白臉’嗎?”
鄭西野:“……”
鄭西野深吸一口氣,吐出來。再開口時,語氣不鹹不淡,表情冷淡無波,字裡行間卻明顯帶著不爽意味:“我這身皮是天生的又不能選。你以為我喜歡。”
再一頓,像是忍了忍,沒忍住,窩火的嗓子裡又蹦出幾個字音:“而且,我看起來很老嗎?”
“不老呀。”許芳菲道,“我隻是根據你取綽號的思路,舉一反三。”
鄭西野無語。
難得見他被噎吃癟,許芳菲唇尾忍不住往上彎,翹起一個嬌俏的笑。仿佛一整天的低落心境,也隨之變換,悄悄轉成大晴天。
心情放松下來,話也會跟著變多。
她又走了幾步,低頭看著腳上的白色網鞋,忽然說:“鄭西野,你的理想是什麼?”
鄭西野微頓,目光左視,定定落在女孩雪白幹淨的側臉上。他:“怎麼忽然問我這個?”
“今天老師發了一張調查表下來,讓我們填寫自己的理想大學,理想職業。”說話的同時,許芳菲仰起脖子看了看頭頂的天空,繁星燦燦,星河如畫,這是許多大都市看不見的風景。
“我的同學們填表格,有的想成為一名銀行家,所以要學習金融,有的勵志救死扶傷,所以要學醫,還有的就是單純想賺大錢,所以不上大學,打算高中結束就跟著父母賣樹苗果苗。”
緊接著,鄭西野看見少女的小腦袋喪喪一耷,鬱悶地吐出一口氣:“我填不出來。”
有的人不談理想,不是因為懶惰,也不是頹廢,而是僅活下去,就已經耗費光所有精力。同理,過早經歷生活磨礪的小姑娘,未曾擁有過浪漫的詩和酒,自然也就沒有暢想過遠方。
她說:“這些年,我認真讀書,唯一的想法就是趕緊高考完成學業,出來參加工作賺錢,讓我媽不再那麼辛苦。”
她說:“我想給我媽換個電動車,這樣她每天會輕松很多。我想給外公請個專業護理師,每天24小時照顧他,這樣外公就不會因為我們不在家沒人給他翻身而長褥瘡。我想給家裡換個有電梯的房子,再給外公買個好點的輪椅,這樣他就能下樓曬曬太陽,呼吸新鮮空氣。”
她說:“我想做的事很多,但好像,沒有一件是關於自己的。我很迷茫。我發現,自己好像沒有遠大的抱負,沒有理想,也沒有信仰。這些名詞,對我來說都太遙遠、也太抽象了。”
話音落地,鄭西野也久久無聲。
周圍漫無邊際的夜將兩個人籠罩,他們並肩前行,沿途的路徑在宇宙裡畫出兩條平而直的線,不知延伸向何處。
突的,許芳菲聽見一個聲音,輕輕喚她:“小姑娘。”
她轉過頭。
此刻,月亮星星都不說話,世界很安靜。
鄭西野牽了牽嘴角。那一刻,她看見他漂亮的黑眸幹淨而純粹,透出她過去從未見過的澈亮。
“信仰確實是個好東西。”他說,“它能讓人坦然面對生活加諸的所有痛苦。”
許芳菲微皺眉。
“很久以前,我媽對我過一句話。”
“什麼?”
“迷茫動搖時,不妨低頭看看自己腳下的土地。”鄭西野語氣平淡,眸色忽而變得深遠,“它就是刻進所有人骨血的信仰。我們走過的每一步,留下的每一個足跡,都會被它镌刻銘記。它也會支撐我們,度過生命裡的每一個寒冬。”
第26章
許芳菲有點詫異。
數日的相處接觸,她發現這個男人個性冷淡,話也很少,這是第一次,許芳菲從鄭西野口中聽他提起他母親。
她忍不住心生好奇:“你不是凌城人,那你媽媽應該也不在凌城吧。”
鄭西野說:“嗯。”
許芳菲:“她現在在哪裡?”
鄭西野靜默片刻,淡淡地回答:“去世好些年了,人葬在我家鄉。”
這個答案是許芳菲沒預料到的。她眼神驚得閃爍,兩頰因愧疚而暈開淺紅,嘴裡發出的聲音也細弱蚊蚋,“對、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媽媽已經……”
“沒事。”鄭西野自顧自搖搖頭,眼神無波,沒有多說什麼。
許芳菲看著鄭西野。
月光下,此時的他,與往日桀骜散漫的模樣判若兩人。這樣的沉靜,平和,清冷,像極了天上那輪孤絕的月。
許芳菲微抿唇,緩慢將視線轉回。
她低下頭,在心裡悄悄地想:迷茫動搖時,不妨低頭看看腳下的土地——能說出這樣一番話的母親,應該是個很不錯的人吧。
回到喜旺街9號,門衛室裡的戲曲腔遠遠飄出來。
兩人同行回家,一路無言,隻是分別時互道了一聲“再見”。
說完這句對白,彼此之間就像是又沒了話。
一縷失落自許芳菲心頭浮現。怕被看出端倪,她捋捋頭發作為掩飾,然後垂下胳膊,若無其事地轉身上樓梯。
不料,鄭西野卻在背後突然開口,問:“你很喜歡《理想的城》?”
許芳菲愣了下,回過頭來。
鄭西野直勾勾地盯著她,始終目光不移,提醒說:“那首民謠。”
“是挺喜歡的……”條件發射地回答完他,她才遲鈍地驚訝起來:“可是,你怎麼知道?”
鄭西野說:“肖琪來找你的那天晚上,我聽你用手機放了這首歌。單曲循環。”
原來是這樣。
許芳菲明白過來,無意識地撓撓頭,臉蛋微熱,窘窘地說:“我家沒有無線網,下載歌曲隻能用流量,所以我收藏夾裡就隻下了這一首歌……”
沒有其它歌曲,當然就隻能單曲循環這一首。
鄭西野:“這首歌是還不錯,我偶爾闲著沒事也會翻出來聽一聽。”
許芳菲脫口道:“我就是聽你放過,才回來搜著聽的。”
聞言,鄭西野一怔,繼而挑眉:“聽我放過?”
“嗯。”女孩嘴角輕微上翹,“那時候你應該剛搬來沒幾天。我路過你家門口,聽到你在放這首歌。”
鄭西野也很淡地笑了,“這個歌手的聲線是煙嗓,喜歡這首歌的小女孩兒應該不多。”
小姑娘亮晶晶的大眼睛看著他,想了想,然後說:“你不覺得,這首歌很像你嗎。”
鄭西野微感詫異。
他又從她嘴裡聽見了稀奇古怪的比喻。不禁好笑,帶著他一貫事事不走心的淡漠與散漫:“一個人,為什麼會像一首歌?”
“可能是因為,”許芳菲卻很認真地回答,“這首歌和你一樣,漂泊孤獨,藏著很多不為人知的故事吧。”
聽她說完,鄭西野眼神驀的微凝。
他深深地注視著她,漆黑的雙眼重若千斤,仿佛能筆直看進人的心底。不知在想什麼。
就在這時,安靜的樓道內忽然響起一陣笑聲,隱約不甚清晰。但許芳菲還是很快便判斷出,笑聲是從樓上——她家裡傳出來的。
這是……
大伯媽的聲音?
“我家好像來了客人。”她仰頭往樓上看了眼,趕緊朝鄭西野揮手,“先不跟你說了,再見。”
噠噠噠的腳步聲,輕盈跑上了樓,步伐匆忙。
鄭西野在背後沉聲叮囑:“跑慢點,看著路。”
“嗯嗯知道。”
*
一進家門,客廳方向便傳來大伯媽的洪亮嗓門兒,咋咋呼呼情緒飽滿,正跟喬慧蘭說著哪家的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