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西野靜默須臾,說:“回去之後把鞋脫了拿下來,我在門口等你。”
許芳菲還沒反應過來,困惑地眨了眨大眼睛,問:“拿下來……是拿到哪裡?”
“當然是我家門口。”鄭西野手指捏眉心,無奈地撩起眼皮,瞧向她,“我幫你洗,完了再還給你。”
*
許芳菲回到家的時候,喬慧蘭還在廚房裡忙活著,不知道在幹什麼。
許芳菲把腳上濺了髒水的白網鞋脫下,兩隻腳丫泥鰍似的鑽進卡通涼拖。然後又貓著腰,小心翼翼打開鞋櫃,從裡面找出一個布袋子,撐開口子,把白鞋往裡塞。
剛裝好,廚房裡的喬慧蘭忽然說話了。她拔高了嗓門兒,呼喊道:“回來了就趕緊洗手吃飯,在大門口磨蹭什麼呢?”
“哦,馬上就來。”許芳菲揚聲應一句。
應完,她探出腦袋往廚房那邊瞧瞧,見喬慧蘭還忙著鍋裡沒工夫搭理她,便將裝鞋的袋子往懷裡一抱,踮起腳尖、躡手躡腳地溜了出去。
一路壓著腳步聲,飛奔到三樓,連聲控燈都沒被驚動亮。
許芳菲掀眸,視野中,整個三樓過道光線昏暗,唯有四樓半掩的門縫透出一絲光,模糊灑下,使她勉強能看清周圍景貌。
鄭西野人就在3206的門口,背靠牆壁,一隻手懶洋洋地把玩著他的打火機。眼中神色不明。
許芳菲把裝鞋的袋子遞給他,說話隻剩下氣音,做賊似的:“麻煩你了。”
鄭西野接過袋子,正要回她話,一張口,嘴唇卻猛地被什麼給封住。
鄭西野眸色微沉,視線不由自主往下移。
黑暗中,一截纖細的雪色惹眼矚目,觸感滑膩,柔若無骨,輕摁著他的唇。是姑娘白生生的右手食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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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啊。我怕你說話聲音太大,被我媽聽見。”指尖抵住的唇峰,冰涼而柔軟,許芳菲小臉漲得通紅,硬著頭皮繼續用氣音說:“你小聲一點?”
鄭西野盯著她,眼瞳黑而亮,閃著宇宙星河似的光。
他緩緩點了點頭。
許芳菲這才把手拿開,非常小聲地問:“那我什麼時候能拿回鞋子?”
鄭西野也學著她壓低聲,答道:“十點半我把洗淨的鞋放到你家門口,你看怎麼樣?”
“嗯嗯,好。”
許芳菲說著話,時不時還要往樓上張望兩眼,生怕喬慧蘭發現她偷溜下樓。想起什麼,忙忙又道:“對了。你剛才想說什麼?”
鄭西野直勾勾地看了許芳菲幾秒,然後伸出手,朝她勾了勾。示意她靠近說話。
許芳菲別過腦袋,好奇地將耳朵湊過去。
鄭西野薄唇貼近她,用隻有她能聽見的音量,低聲道:“其實今天回來的時候,我知道你是想提醒我小心。”
許芳菲疑惑地轉過,對上鄭西野的眼睛。看見裡面蘊藏著一望無垠的幽暗與孤獨,深邃又危險。
許芳菲心口莫名發緊:“那你還說我是怕攤上麻煩?”
他說:“我故意的。”
她問:“為什麼?”
“因為當時忽然就很想。”揉碎的暗光落在鄭西野眉宇間,他淡聲,“聽你親口跟我說,你在關心我。”
許芳菲:“……”
許芳菲愣住,臉上兩朵嬌俏的紅雲飄過,不知道答什麼話,隻好將目光看向別處。
鄭西野又直勾勾盯著她看了會兒,接著便一彎嘴角,說:“回去吧。”
“嗯,麻煩你了。”細聲細氣應了話。到最後,她還是沒有勇氣再看他,轉身小跑著上了樓。
*
咔噠。
許芳菲上到四樓回到家,輕輕關上家門。
喬慧蘭從廚房裡走出來,沾著水的雙手隨便在圍裙抹了兩把,眉心微蹙,不解道:“菲菲,你剛才又出去了?”
“沒有啊。”許芳菲用力清了清嗓子,“剛才屋裡信號不好,我在外面跟楊露打電話。”
喬慧蘭有點懷疑:“這麼晚了,打電話說什麼事?”
“就……就討論作業呀,還能說什麼。”
許芳菲這姑娘,天生臉皮薄,不會撒謊,再被拷問下去,指不定哪句話就會穿幫露餡。她兩頰發熱,掩飾什麼般飛快轉身,躲開媽媽喬慧蘭探究的視線。
擰開水龍頭,哗啦啦的水流衝刷下來。
她拿香皂抹勻雙手,搓搓搓,伸到龍頭底下衝洗。
喬慧蘭站在門口瞧著女兒洗手的側影,眉心的結半晌都沒打開。突的,她試探著出聲:“菲菲,你沒有又去找鄰居哥哥吧?”
許芳菲心跳猛地一停。
好在,慌亂隻在彈指瞬間。很快她便搖搖頭,朝喬慧蘭盡量鎮定地回答:“沒有。”
喬慧蘭嘆了口氣,面色還算和緩,“沒有就好。”
許芳菲拿毛巾把手上的水擦幹,想了想,終於還是沒忍住,抱不平道:“媽,3206那個鄰居哥哥人挺好的,你不要因為劉大福就對他有什麼看法。人家幫了咱們那麼多次,你和爸爸都教過我,做人要知恩圖報。”
小丫頭自幼溫軟得像月下淺溪,在喬慧蘭的記憶裡,她很少這樣頂撞質疑長輩。喬慧蘭微訝,緊接著便是滿臉的莫名其妙,問她:“我怎麼了?”
許芳菲意識到自己剛才語氣不佳,心裡生出幾分對媽媽的愧疚,音量低下去,嘀咕說:“本來又是送排骨又是送包子的,突然說不來往就不來往。人家那麼聰明,能看不出來你對他有意見嗎?”
“欸,我先說清楚,我可對那個小伙子沒什麼意見。”說著話,喬慧蘭解下圍裙往牆上一掛,“不讓你和他來往,純粹隻是為你的安全考慮。”
許芳菲定定瞧著喬慧蘭,沉聲:“是不是真的?”
“我騙你幹什麼。”喬慧蘭把鍋裡的飯菜端上桌,擺好一隻碗一雙筷子,無語得想翻白眼:“你媽我活了四十多年,這點看人的本事還是有的。那小伙子面冷心熱,不是個壞茬兒。”
聽完媽媽的言辭,許芳菲憋悶的情緒霎時由陰轉晴。她坐到餐桌前,彎彎唇角,“我就知道,老媽你最明事理。”
“先貶後誇,小丫頭片子還學精了。”喬慧蘭佯嗔一句,屈指敲敲閨女的腦袋瓜,“快吃,吃完寫作業去。”
許芳菲吐吐舌頭:“好。”
就在這時,一通電話忽然打進來。
許芳菲剛往嘴裡塞了一片青菜,正腮幫鼓鼓地嚼著。聽見電話鈴聲,她掏出手機看來電顯示,見是“楊露”。
許芳菲接起來:“喂?”
“你今天化學作業寫完沒有?”楊露開門見山,十分的直截了當。
“嗯,在學校就做完了。怎麼?”
“來來來,給我把選擇題答案和填空題答案發過來。”楊露打了個哈欠,“我直接抄了。”
許芳菲聞言微蹙眉,遲疑地說:“這都要高考了,你還是自己寫一寫吧。等你做完,有什麼不懂的,我再跟你講一講?”
“我不想做。”楊露撒嬌加威脅,“快點發我,還是不是好朋友了?”
楊露從小家庭條件優越,被父母溺愛長大,從來沒把學習當回事。許芳菲知道好友聽不進勸,沒轍,隻好嘆息著答應下來。
掛斷電話,喬慧蘭狐疑地瞧她一眼:“你剛才不是就在和楊露打電話嗎,怎麼她又打來找你?”
許芳菲一囧,幹咳兩聲心虛地低下頭去,含糊答:“誰知道呢。”
*
這天晚上的十點半,喬慧蘭和外公都已經睡下。許芳菲悄悄打開房門,低下頭,一雙小巧的白色網鞋如約出現在門口。
幹淨如新。
鄭西野把洗好的鞋子給她送了回來。
這一刻,不知怎麼的,許芳菲想到了童話故事裡午夜十二點的南瓜馬車。她覺得自己就像得到了禮物的灰姑娘,內心湧起隱秘的欣喜。
這樣的好心情,直令次日整整一天,許芳菲的嘴角都上揚著愉快的彎弧。
放學後。
許芳菲收拾好課本資料,背起書包離開了教室。走出沒兩步,便被一個聲音叫住。
悅耳清朗的少年音,並不陌生。是趙書逸。
許芳菲回頭:“有事嗎?”
少女明媚的笑容格外嬌豔,趙書逸看著她,隻覺如沐春風。他輕輕滾了下喉,也綻開笑容:“也沒別的事,就是想問問你,要不要……”
許芳菲笑得有些無奈了,“你又要送我?”
趙書逸心思被看穿,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幹笑幾聲,雙頰也泛起一絲紅,“你不想坐我爸的車就算了。那一起走到校門口,可以嗎?”
這個提議許芳菲倒是沒有拒絕。
兩人並肩往前走。
趙書逸眼神凝在許芳菲身上,幾乎挪不開眼。下了兩層樓梯,他終於按捺不住好奇心,問她:“許芳菲,你今天一直在笑,好像很開心。”
“有嗎。”許芳菲抬手搓搓臉,“我自己沒注意。”
趙書逸發自內心地誇贊:“你笑起來真好看。”
許芳菲微窘:“謝謝。”
“對了。”趙書逸猶豫了下,說道:“之前那個住你樓下的鄰居,你和他……走得很近?”
許芳菲點點頭:“嗯,我們關系挺好。”
“那你知不知道他是做什麼工作的?還是說,隻是個無業遊民。”趙書逸面上浮起一絲擔憂,稍頓了下,又問:“我說話比較直,你可能不愛聽……但是我還是想提醒你,對人對事多留心眼。現在的壞人都學聰明了,表面上對你好,背地裡不知道什麼樣子。”
許芳菲臉色微沉,語氣也冷幾分:“知道了,謝謝你提醒。”
兩人又討論了會兒下午的物理隨堂練習。走到學校大門口,許芳菲跟趙書逸道別,之後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趙書逸看著她的背影,動了動唇想說什麼,終是沉默。
許芳菲丟下了背後的少年心事。
她步伐輕盈地走在路燈下,風輕輕吹拂著,樹葉也悄悄打著旋。她覺得自己就像一隻快樂的小鳥,被黑夜的孤獨和溫柔包裹。
就在這時,一輛面包車從轉角處駛來,停在了馬路旁邊。
許芳菲察覺到什麼,神色凝滯,腳下的步子正要加快,卻已來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