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芳菲推門下了車,正好瞧見那幾個中年人一個遞煙,一個遞火。鄭西野就站在車門前,側過頭,就著中年人的手半眯眼睛將煙吸燃,深邃眉眼隱匿在煙霧後,透出一種格外凜冽的頹散。
短短幾秒,許芳菲乖乖移開視線,沒敢再多看。視線在人群裡搜尋一圈,很快便找到喬慧蘭的身影。
她正爬在一個三角梯上,往一個老大爺的遺像上面裝飾黑布。
許芳菲看了眼鄭西野,遲疑兩秒,仍是沒有勇氣過去跟他道謝,隻好轉身撥開人群擠進靈堂裡頭,和母親一起忙活開。
“媽,你別爬那麼高,我來吧。”許芳菲擔憂道。
“馬上就掛完了。”喬慧蘭招呼著女兒,“你去幫忙擺靈花。”
“嗯好。”
不多時,又一輛灰色高檔車停在了靈堂旁邊。車門打開,下來幾個身形高大的青年,為首一人四十來歲,眉峰爬著一道蜈蚣似的刀疤,方臉獅鼻,西裝革履,氣勢迫人。
這幾人的出現,成功在靈堂內外引起一陣騷動。
許芳菲下意識張望了眼。
隻見刀疤男進了靈堂,徑直便走到鄭西野面前,拿雪茄的手蹭了下鼻子,笑道:“野哥。聽說蔣老前幾天來凌城了,怎麼也不跟兄弟們知會一聲?”
鄭西野食指輕掸煙灰,懶散回道:“老爺子低調,不想打擾這邊的兄弟。”
“那怪可惜的。”陳三語調惋惜,“隻有下次再給蔣老請安。”
鄭西野涼聲:“三哥的孝心我會幫你轉達老爺子。”
陳三扯唇,皮笑肉不笑。
凌城這塊肥地本來是他陳三一家獨大,多少人看得著吃不著,眼饞心慌,隻有吞口水的份兒。可就在三年前,半路殺出個鄭西野,搏命拼殺不眨眼,沒多久便一躍成了蔣老手下頭馬,成了老爺子最得意最信任的心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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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建成對這個年輕人信賴有加,不僅把大少爺蔣之昂交給他管教,甚至還把凌城的八成生意都交到他手上。
陳三心頭恨透鄭西野,巴不得把他挫骨揚灰,但礙於這人的手段,不敢造次,回回見了,也隻能點頭哈腰喊句“野哥”。
兩人又有一搭沒一搭地闲聊著。
忽的,陳三餘光掃向在靈堂裡忙來忙去的漂亮少女,咬著雪茄,意味深長地試探:“野哥,那小妞是你朋友吧?”
鄭西野面無表情抽著煙,搖頭。
陳三挑眉:“那我怎麼瞧見,她從你的車上下來?”
鄭西野:“紙錢鋪送花圈的,順路給帶了一程。”
陳三得到這個回答,眯了眯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態,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忽然,不遠處傳來一陣刺耳喧哗聲。
正在擺靈花的許芳菲聽見那動靜,下意識回頭看了眼。隻見一個滿臉是血的男人被幾個壯漢提溜著拎進靈堂,扔破抹布似的丟在火盆旁邊。
許芳菲嚇了一跳,沒等她多瞧,喬慧蘭的身影已經將女兒的視線阻擋開。
喬慧蘭無聲地朝許芳菲搖了搖頭。
許芳菲回神,深呼吸,繼續埋頭忙自己手裡的事。
鄭西野冷冷掃了眼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睨陳三:“三哥這是什麼意思?”
“這雜碎好像和國安條子有點兒牽扯。”陳三意在邀功,拿了張手帕,嫌棄地扇扇風,“我還在查,野哥放心,等事情水落石出,我一定給您和蔣老一個交代。”
鄭西野冷聲:“老李屍骨未寒。辦喪事,忌諱見血光,這個道理你不明白?”
聽了這話,陳三臉色霎時微僵。
“是是是,野哥教訓的是。”陳三一揮胳膊,招來手下,喚道,“大天,先把這狗東西帶走,別髒了咱們老李的靈堂。”
渾身是血的男人被壯漢們拖下去。
陳三又在靈堂裡坐了會兒。
他和死了的老李沒什麼情分,燒了幾張黃紙,擤了擤鼻涕,這場喪火也就算打完,之後便拍拍屁股走人。
過了大概半個多小時,靈堂在喬慧蘭等人的手中搭建完畢,白綾黑紗,莊嚴肅穆。
鄭西野來到逝者的遺像前,眉眼平和,垂了眸,點燃一炷香。
喬慧蘭之前忙著布置靈堂,這才注意到上香的年輕男人眼熟。愣神幾秒後,她伸手把許芳菲拉到邊兒上,壓低嗓子問:“欸,這不是住我們樓下的鄰居嗎?他怎麼在這兒?”
許芳菲小聲猜測:“估計是這家人的朋友吧。”
喬慧蘭心裡飛快盤算著,隨之上前幾步,笑著喚道:“小伙子?”
鄭西野看見喬慧蘭,禮貌地點了點頭,“阿姨好。”
“你好。”喬慧蘭隨口寒暄兩句,接著道,“那個,小伙子,你這邊完事兒是直接回家嗎?”
鄭西野:“嗯。”
“那正好了!”喬慧蘭說,“我今天要守在這兒,你要是方便的話,能不能順便把我們菲菲捎回去?”
聽見母親和鄭西野的對話,許芳菲一陣尷尬,趕緊抓住喬慧蘭的手,面紅耳赤道:“媽,我待會兒自己坐公交回去就行。”
喬慧蘭奇怪地看她一眼:“都是鄰居,順路而已。坐公交回去那麼遠。”
許芳菲:“可是這樣太麻煩人家了……”
“不麻煩。”背後一道嗓音說。
許芳菲一呆,轉過頭。
鄭西野垂眸安靜地瞧她:“待會兒我送你。”
許芳菲臉更紅,好一會兒才支吾擠出兩個字:“謝謝。”
*
數分鍾後,黑色大G緩緩開出老小區,駛離白玉蘭街。
一路上沒人說話。
許芳菲耷拉著腦袋瞧著絞在一起的纖細十指,忽的,聽見耳畔丟來一串數字。
許芳菲一愣,不解地抬起眼簾,看向身旁。
“我的號碼。”
鄭西野開著車,語氣淡漠,“以後你那個堂哥再找你們麻煩,就給我打電話。”
她眨了眨眼睛,遲遲回過神,連忙從衣兜裡掏出自己的二手舊手機,打開通訊錄,將那串號碼仔細存好。
存完,再次看向開車的男人。終於鼓起勇氣,又說了一次:“謝謝你呀。”
鄭西野看她一眼,道:“又謝什麼。”
許芳菲聞言,無意識地彎起嘴角,柔聲道:“之前是謝你答應我媽媽送我。這次,是謝謝你今天在店裡,幫我解圍。”
話音落地,車廂內陷入安靜,鄭西野一剎晃神。
好半晌。
他筆直盯著身旁的少女,忽然開口,輕聲喊了一遍她的名字:“許芳菲。”
午後陽光柔和,透過車窗照進來。
少女整個人被絨絨籠了一層光,嬌娆嫵媚,美得不費吹灰之力。她完全是下意識應:“什麼?”
“沒什麼。”鄭西野漫不經心收回目光。
沒記錯的話。
剛才,好像是第一次。
這勾人的崽子衝他笑。
開著車靜默片刻,鄭西野褲兜裡的手機震動一瞬。他隨手點亮手機屏,看見是條未讀的微信消息,發信人是“肖琪”。
點開信息內容,粗略掃過。
【肖琪:91號文件到手,蔣老讓我下周三出境和買家見面。】
短短幾秒鍾,鄭西野微抿唇,眸色如覆嚴霜,沒回復,微動指尖熄滅屏幕。剛把手機放下,耳畔卻驀然響起一陣短促細弱的動靜。
奶貓兒打噴嚏似的。
鄭西野側目。
小姑娘身上隻有一件單薄的淺色連衣裙,纖白胳膊暴露在空氣中。她垂著腦袋,抬手揉鼻子,然後又無意識地搓了搓兩條手臂。
鄭西野敏銳察覺到什麼,嗓音微沉:“冷?”
許芳菲兩頰發燙,猶豫須臾,微頷首,聲量稍低:“有一點。”
鄭西野一手把著方向盤,另一隻手將冷氣的溫度調高,接著又摸到她面前的出風口擋板,撥向另一角度。
鄭西野問:“現在還冷不冷?”
許芳菲心裡湧現一絲暖意,搖搖頭。
“汽車空調的出風口擋板,大多可以調整方向。”鄭西野邊說,修長有力的指尖邊敲了下她面前的出風口,“以後坐車覺得冷,可以自己調。”
他耐心講解,許芳菲也聽得仔細認真,末了心生感激,誠懇說:“謝謝你給我科普,阿野。我記住了。”
柔婉嗓音落下,車內鴉雀無聲。
須臾,鄭西野方向盤一打,將黑色大G靠邊停穩。扭頭,揚眸,直勾勾看向身邊的少女,似乎有點而驚訝:“你剛才叫我什麼?”
許芳菲被這問句弄得怔了怔,遲疑道:“……阿野。”
鄭西野高挑起一側眉峰。
男人的眼神直白野性,充滿了未知壓迫感,即使一言不發,也教人膽戰心驚。許芳菲被他瞧得臉微熱,音量弱下幾分,不安地解釋:“上次在KTV,我聽你的朋友這樣叫過你。”
鄭西野靜了會兒,忽然眯起眼,傾身往她貼近過去。
毫無徵兆。
兩人之間的距離驟然縮短。
許芳菲心跳驟急,屬於男人的清爽氣息鑽進鼻腔,幹淨好聞,是種類似雨後森林的味道。她慌了神,下意識縮縮脖子,想要往旁邊躲避。
終於,男人停下,善心大發,終止往她空間侵佔的攻勢。
安靜的車廂內,許芳菲腦子裡嗡嗡的,隻聽得見自己急促的心跳。一聲聲,一陣陣,鼓點般擊打她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