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氏看著窗外又下起來的大雪,意外地瞥了一眼葉嘉。
不是她大驚小怪,實在是小兩口成婚這麼久,這還是第一次從葉嘉的口中聽到她念叨周憬琛。眨了眨眼睛,餘氏也沒有特意把這樁事點出來。隻是又扭頭看向了窗外,道:“北邊也沒打仗,估計隻是風雪太大耽擱了路程,他那邊暫時回不來吧?”
葉嘉一看外面覺得也是。這麼大的雪,馬車估計十分不好走:“今年是格外的冷,不曉得貧苦些的百姓能不能熬得過去……”
她永遠記得自己當初才穿過來時周家四處冒風的環境,當時她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哪怕被子蓋在身上,手腳也沒有一處是熱的。那時候還不是最冷的時候,如今這麼冷估計很熬人。葉嘉琢磨著這個天家中若是有炕還能撐一撐,燒點柴火至少能撐過去。
幾個人坐在餘氏的屋子,葉四妹跟葉五妹一人牽著一個小不點從回廊那邊結伴過來。阿玖難得回來,但是闲不住,又帶了一幫兄弟去山裡打獵。西施鋪子關了,葉四妹沒事就跟餘氏學妝容和衣裳。
葉五妹成日裡搗鼓她的吃食,時常要琢磨一些新鮮的花樣出來。她這個做法若是以往肯定是不行,如今周家有那個條件,地窖裡的吃食也多的去。有的是材料給她折騰。葉五妹這一個冬日還沒過去一半,就已經琢磨了好些新鮮的吃食出來。此時過來,手裡又端了一盤香酥小麻花。
“嘗嘗,姐,大娘。”葉五妹一身藕荷色的袄子,面上點了輕薄的妝,瞧著又嬌俏又亮眼,“這個香酥小麻花裡頭我擱了些羊奶揉面,味道是不是香甜許多?”
葉嘉如今不敢多吃,怕孩子長太大將來生產遭罪。克制地嘗了一小口,眼睛噌地一下亮起來:“不錯啊,是放了蛋麼?甜度也剛剛好。”
餘氏也嘗了一塊,頓時也有些驚豔:“這個比鎮子上點心鋪子裡賣的小零嘴兒還好。”
葉五妹樂得眯了眼睛。她離開輪臺的時候,師父給了她一些家底子。葉五妹打算等時機成熟就在鎮子上開個店鋪。她原先是想在輪臺開鋪子的,但是如今輪臺那邊葉家爹娘在,她也不敢回去。就想著幹脆在東鄉鎮,幹脆還住姐姐家中。到時候在西施鋪子附近開一個鋪子,也好互相照應。
“姐,你看這個水準能開鋪子了麼?”這段時日,葉五妹琢磨了不下十種新鮮的吃食。菜色和零嘴兒都有。都知道葉嘉嘴挑,旁人說好吃她不信,她隻直勾勾地盯著葉嘉。
葉嘉吃了一塊,克制地沒有再伸手:“能。”
這一句話,說的葉五妹眉開眼笑:“那成,明年開春,我就在鎮上盤一個鋪子下來。”
葉嘉沒覺得盤鋪子哪裡不對,倒是餘氏跟葉四妹臉色有些怪異地看著葉五妹。皺著眉頭,一臉憂心忡忡的樣子。倒也不是餘氏瞧不上葉五妹,而是葉五妹開春也十六了。正常人家的姑娘這個年紀該出嫁了,葉五妹反而一點想頭都沒有。
不過葉家的情況餘氏也清楚,遇上那麼一對不顧女兒死活的父母,確實叫人傷了心。沉吟了片刻,她張口問道:“娣娘啊,真不打算嫁人了?”
葉五妹笑容一滯,旁邊葉四妹也是一臉的愁容:“為了爹娘胡來就不嫁人,到也不值當。五妹,女子終歸是要嫁人的,你如今正是說親的好時候。拖著過了這個年歲,怕是不好尋到合適的人……”
Advertisement
“再說你如今這個年歲置辦產業,”餘氏道,“屆時被你爹娘發現了,隻要他們想,也能順理成章收走。”
時下未嫁的女子沒有資格擁有財產。哪怕是親手掙下來的血汗錢置業了,也一樣沒有資格。大燕的律法規定,女子未嫁之前的產業是歸父姓家住所有。換言之,隻要葉童生想要,就能理直氣壯拿走。除非葉五妹立了女戶,又有官府人作保,女子才能理直氣壯地保住家業。
這般倒不是說時下未婚女子名下沒有產業,許多官家女子手裡也是握有商鋪和田地的。但這些商鋪隻是地契或者契書,真正隻有出嫁以後,才能隨著女子出嫁落到她的手中。而沒有夫婿的女子擁有產業,大部分是寡婦,家中有孩子要養,或者上頭有父母需要赡養等等緣由。
“……”葉五妹倒是沒想到這個事兒。她是大燕人,自然知曉女子握不住手裡的產業。但她隻知其一不知其二,讀了幾年書卻沒學過律法。想著隻要不告訴爹娘,她隻要藏的夠深能藏住。
葉嘉還是頭一回聽到這個律法,“還有這個事兒?”
餘氏眨了眨眼睛,一看這葉家三姐妹都傻了眼的樣子頓時也有些吃驚。在她心中,葉嘉素來是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她著實沒想到葉嘉不知道大燕這方面的規定。
此時看三人瞠目結舌,餘氏思索了片刻,幹脆把這方面的律法給三人說了一遍。
葉嘉聽完整個眉頭都擰成一團。她其實預料到古時候女子握不住家財,猜測是因為男尊女卑的社會觀念造成官衙在這方面的判決上有性別上的偏向。若是出了什麼事,可能會鬥不過男性。倒是沒想到大燕直接將這些事情明明白白寫進律法,這是當真沒把女子當成人啊!
這一口氣給葉嘉憋得,差點沒把眼珠子給瞪出來。這麼說還得虧她當初是嫁人了的。要不然她辛辛苦苦掙來的錢,還得被葉家那對夫妻拿走?
“那怎麼辦?”葉五妹倒是沒覺得這個律法離譜,隻是有些震驚,“那,我這鋪子是不能置辦麼?”
葉四妹頭一回聽到這些事兒,整個人都是懵的。眨巴著大眼睛看看葉嘉又看看餘氏。餘氏拍拍葉五妹的胳膊,道:“也不是不能置辦鋪子。有兩個法子,要麼是你將鋪子置辦的遠一些,藏得緊。隻要葉家人沒發現,或者發現了不跟你要,這鋪子地契握在你手中便是你的。要麼就是尋一個你信得過的人幫你先拿著這個鋪子,待到你出嫁以後,再還到你手上。”
餘氏以往是沒有這個顧慮的。餘家家大業大,給子女的嫁妝都十分豐厚。雖說如今那些商鋪早就被朝廷抄沒,但當初餘氏未出嫁之前手下是握著十多家商鋪的地契的。
葉嘉坐在一旁,眉頭緊鎖。倒不是她把事情往最壞的方面打算。而是她如今雖說出嫁了,但手下握著的七十多家商鋪是不是也得依託周憬琛才能拿捏得住?
並非是信不過周憬琛,而是這種主動權讓人感覺不舒服。說實在的,大燕這個律法實在是太離譜了。正常的社會,女子居然沒有財產繼承權。若她生的是女兒。將來她若是跟周憬琛在女兒未出嫁之前出了事,豈不是家業得落到旁人手中?
不過周家也沒有別的親戚,燕京的那些人也算不得親戚。
葉嘉心中不悅,葉五妹思索了片刻,把眼睛丟到了葉嘉的頭上:“姐,你說我將這個鋪子掛在你名下如何?你能幫我先拿著麼?”
葉五妹不敢保證自己藏私能藏得過葉家爹娘。葉童生當初能不經她同意把她賣給嚴家那分桃斷袖的兒子,將來拿走她的產業是完全做得出來的。葉五妹太清楚爹娘的秉性,在他們眼中,估計女兒就是養來扶持家中的財產,根本不可能留鋪子給她傍身。
“讓我給拿著?”葉嘉自然是不會貪圖葉五妹那點財產的,“也不是不行。”
葉五妹眼睛噌地一亮,頓時高興了:“那正好,明年開春我就去置辦鋪子。到時候姐跟四姐跟我一道去。”
葉嘉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自然是答應。
葉四妹聽說葉五妹都想置辦鋪子,葉嘉的手裡也好多鋪子和商鋪。低頭想想自個兒,她如今還在葉嘉的鋪子裡當掌櫃。阿玖雖說辦了個鏢局,但其實鏢局那邊的事情葉四妹也管不來。大多時候是阿玖跟阿玖的兄弟在管。抬眸又看了看一臉意氣風發的葉五妹,葉四妹忽然有些慚愧。家裡三姐妹,好似隻有她性子最懦弱,膽子也最小……
幾個人正說著話,門廊外頭又匆匆來人。櫻桃出去問了問,得了葉嘉的允許叫人進來回話。
也不是出了什麼大事,是李北鎮那邊送了一封信回來。葉嘉接過來往信件上瞥了一眼,上面寫著‘嘉娘親啟’,頓時偷看的幾個人立即把腦袋扭到一邊去。
餘氏眼底的笑意彌漫上來,她幹脆站起來:“行了行了,嘉娘你若是有事就自個兒回去吧。冬日裡天黑的早,等再坐會兒怕是要天黑了。趁著這會兒外頭大亮,先回屋去歇著。”
葉嘉本來沒覺得什麼,葉四妹葉五妹一個眉來眼去的相視一笑,愣是給她弄一個大紅臉。
“別,一會兒還得用晚膳。”葉嘉幹脆走到一邊去,拆了信封便一目十行地看起來,“我這麼來回地跑也不好,天冷路滑,仔細摔著了。”
這倒也是。餘氏聽她自個兒這麼咒自己,頓時就呸呸呸了幾聲:“小孩子說話童言無忌,大風刮去。”
葉嘉眯眼一笑,快速地將信看完了。
周憬琛在李北鎮城寨確實被事情耽擱了。原以為瞭望塔塌了幾座,隻管重新修繕一番便夠了。誰知道這倒塌之後就極難再接上,想了許多辦法,還是風吹一下就搖晃不穩。且不說找人找工匠花了好幾日,就說這懂建造的人來了,按照他說的法子重新修了還是穩不住。
如今隻有兩個法子,要麼將這瞭望塔拆掉重建,要麼就是先放著不管,修繕那邊已經倒塌的城垣。風雪天修繕容易眯眼睛,而且天太冷,木頭這些一旦沒曬幹就十分的難鋸,實在是耽擱時辰。
葉嘉看著眉頭就皺了起來,她倒是忘了件重要的事。在大西北這冰天雪地裡修建木質的瞭望塔,且不說這些木頭能搭起來就挺難,就說搭起來了也經不住風沙的侵蝕啊。這個地方,這種氣候條件,怎麼能選擇純木質的材料去建造這些城垣呢?
第116章
“怎麼了?怎麼這個臉色?”餘氏本以為小兩口會說些悄悄話,誰知葉嘉看完信之後臉色有幾分沉重。想著西北不安定,她頓時就有些心驚膽戰,“難道城寨那邊又出事了麼?”
“沒。”葉嘉將信折起來放回信封之中,“就是城寨那邊遇上了點小麻煩。”
將信件隨手放進袖子裡,葉嘉扶著肚子走了幾步,緩步走到窗邊掀起遮風的簾子往外看去。門外的大雪沒有停下來的架勢,這個天氣別說她如今的身體狀況根本過不去,就算過去了估計也是沒有辦法立即組織修建城垣。天寒地凍的根本沒辦法施工,材料也不好運,隻能等雪停了天氣稍微暖和一些再說。
餘氏跟著她走了兩步,不知她在看什麼。
葉嘉其實也沒有在看什麼,隻是心中在衡量。如今的這個天氣,突厥和北邊遊牧民族是不大可能會南下搶掠的。畢竟極有可能有命搶,沒命帶回去。葉嘉如今擔心的是別的,西北窮苦的百姓會在這個冬季熬不下去。思來想去,葉嘉忽然扭頭看向餘氏:“娘,你屋裡有筆墨麼?”
“要筆墨作甚?”
餘氏話沒說完想到葉嘉剛才看了周憬琛的信,頓時意識到她要回信,“有的有的,櫻桃,你去拿一下。”
餘氏平常要教導蕤姐兒讀書,屋中是常備筆墨紙砚的。櫻桃進內室去取了筆墨紙砚出來,立即研好磨,葉嘉思索了片刻便給周憬琛寫了一封信。
其實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了,葉嘉跟原主不是一個人,周憬琛早就知道。雖說不清楚餘氏對這件事有多少覺悟,但餘氏是不管葉嘉做什麼都堅定支持的。有些事也不用再藏著掖著,她的能力若是對於建築上能提供一點點幫助,自然是盡早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