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興?”周憬琛的眉頭皺起來。
葉嘉眨了眨眼睛。
周憬琛沒說話,眼睫低垂著遮住了半邊眼眸,面上沒有半分驚喜之意。
葉嘉早預測過周憬琛可能會有的表現,懷念也好悵惘也罷都很正常。畢竟是青梅竹馬有過婚約,倒是沒想到他聽到顧明熙找過來竟是這幅臉色。
“……沒什麼。”周憬琛右手食指曲起蹭了蹭下嘴唇,“有些古怪。”
葉嘉的心口就是一頓。眨了眨眼睛,葉嘉的理智漸漸回轉過來。她回憶了顧明熙出現後的種種,忽然驚覺自己的遲鈍。
說起來,顧明熙並非消息靈通的顧家掌權之人,隻是一個柔弱的閨閣少女,她是如何得知北庭都護府有哪些城池鄉鎮的。當初她能指點鍾青去東鄉鎮找周憬琛這件事,葉嘉先前就覺得奇怪,但因著某些微妙的情緒在,她的注意點跑偏了。
兩人對視一眼,周憬琛知道葉嘉也已經明白。
其實他預想到的事情更多。除了鍾青受顧明熙指點找來一事,顧明翼跟隨朝廷的人來此地一事也十分不合常理。事實上,顧家並非表現出來的清流,中立。顧明翼明面上不問世事,是個闲散的公子哥兒。實際上顧家家主十分看中顧明翼,他來此地尋他故作親近,目的為何,叫人忍不住心生懷疑。
另外,顧明翼明確表現出的願意傾盡全力助他行事的態度,與顧家先前撇清關系前後不一。這般,周憬琛隻覺得如芒在背。
“嘉娘,原定十日後啟程去冀州一事提前了。”周憬琛沉吟片刻,道,“後日我便要啟程。”
葉嘉一愣,下意識握住了他搭在床沿上的手腕:“為何會提前走?”
“押送賽利克的隊伍在冀州受襲了。賽利克差點逃脫,雖說在玉門被抓回來,但也死傷不少。賽利克若是逃了,突厥就有借口發難了。如今隻能盡快將人接回來,免得夜長夢多。”周憬琛言簡意赅地將事情交代,“我後日一早便要啟程,耽擱不得。隻是你一人在這邊我始終心中不安。還需在輪臺呆幾日?若是無要緊之事,且由著司南展臨先送你回東鄉鎮如何?”
若是在東鄉鎮,周憬琛自然是不會擔憂葉嘉的安危。畢竟東鄉鎮乃至喀什縣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可輪臺就不一樣。輪臺這邊魚龍混雜,情況不明。周憬琛一旦離開,心中始終放不下葉嘉。
“後日就走?怎地這麼急?”怎麼這情況一日一變的?
“押送官兵上一次受襲損傷慘重,如今隻能滯留在玉門城內。若是那幫人卷土重來,怕是就沒有那麼容易再抓回來。”周憬琛嘆了一口氣,“我這邊過去接應,自然是越快越好。”
Advertisement
“這樣啊……”葉嘉擦拭的手一頓,低頭思索了片刻,心中不由也衡量起來。
其實她來輪臺是為了兩件事。一件自然是置辦鋪子,另一件自然是澡豆進貨。置辦鋪子不隻是租賃門面和選定得力的掌櫃伙計。葉嘉在開門做生意之前還是打算做一點噱頭,打開市場的。不過如今那梨花膏還在生產之中,這樁事不急一時:“嗯,鋪子定下來,人選定了,後面的事情可以晚一點再弄。倒是你,後日就走的話,是不是要做些什麼準備?”
“這我心裡有數,你不必擔心。”周憬琛聽葉嘉這麼說,心就定了。
上輩子的周憬琛從來不知牽腸掛肚的滋味兒,即便是親娘和侄女,他也能心無旁騖地做自己的事。但這輩子多了個葉嘉,他總是憂心她莽撞,遇到什麼壞事或者保護不了自己。明明清楚葉嘉並非尋常女子,也是十分機警之人,但他就是舍不下這份掛念的心思。
兩人說著話,葉嘉將周憬琛的頭發也擦拭幹。布巾子拿下去,葉嘉順勢也起了床。
她下午回來便躺下睡了,其實還沒洗漱過。葉嘉這潔癖晚上不洗漱總覺渾身不對勁。周憬琛見她動作就猜到她是要洗漱,起身拉住了她:“嘉娘你坐著,我去後廚給你提水。”
這個小院子的主臥是有隔間的,除了內室和外間,最裡面還隔開一個盥洗室。裡頭擺放著一個浴桶,周憬琛在輪臺這幾日也是夜夜洗漱的。不過他不用浴桶,這浴桶是專門給葉嘉準備的。擦拭用的布巾子也擺放得整齊,是周憬琛用的:“先用我的將就將就。”
既然他要弄,葉嘉當然不會拒絕。
她幹脆回床邊坐下來,琢磨起鋪子的事情。若是著急定下來,就不必多看兩家。但之後梨花膏這門生意要怎麼做,還得從長計議。她正想得入神,周憬琛進進出出的已經將水給弄好了。
人回到屋裡喚了一聲葉嘉,葉嘉就皺著眉頭進了盥洗室。她正在想事兒呢,就沒有注意周憬琛叫她進去洗漱自己沒有走,就這般堂而皇之地坐在屋裡等。等葉嘉覺得盥洗室的燭光太暗,穿著脫了一半的衣裳出來看到他端坐在窗邊的書桌前時才一愣:“相公,我要洗漱。”
“嗯。”周憬琛一手執書一手端著一碗不知道什麼玩意兒的東西在喝,從碗中抬起眼眸,“怎麼了?”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苦澀的藥味兒,是如此的衝鼻又熟悉。
隱約的尾椎骨都開始發麻的葉嘉無語:“如此緊迫的時候你就不能想點別的?譬如做點有用的準備?”
周憬琛:“……這不是臨行前吃上一口熱乎飯。”
葉嘉:“……”
葉嘉瞥了一眼他手中的書,好家伙,《維摩詰經》。
想到家中那本《華嚴經》,她將手裡的脫下來的中衣團吧團吧,團成一個球就砸到那人的跟前去。衣裳啪嗒一聲在桌子上攤開,葉嘉幾大步走到周憬琛跟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他那碗裡的湯藥喝的隻剩一點渣,葉嘉一手抓起他手中的書:“我看看,又在看什麼佛經……”
書頁一翻,果然又是另一本書。葉嘉低頭一看,《太公六韜》。
葉嘉:“……”
“怎麼了?”周憬琛看她忽然一副氣勢洶洶衝過來,翻了兩下他的書結果就半途自己泄氣的模樣納入眼底,眸中又浮起了細細碎碎的笑意,“我的書是怎麼了麼?”
葉嘉:“……好端端的看個《太公六韜》你在外皮弄什麼佛經包?”
“不行嗎?”周憬琛笑得一表斯文,“我素來的習慣如此,自幼便這般行事,改不了。”
“……”葉嘉真是要被他氣死,這人是故意的吧?該不會知道家裡那本書被她翻過了她會來找他茬兒,故意搞這一出來吧?周憬琛這廝是故意的吧?絕對是故意的吧?
周憬琛見她氣得臉頰緋紅,眼底的笑意直接溢滿了全臉:“嘉娘好似很生氣?”
“沒,”葉嘉默默地將書還給他,抓著他的手放到了他的手心裡,“就是發現你好像也不是那麼死板。”
周憬琛端坐在椅子上還是那副八風不動的君子模樣,嘴角的笑容卻漸漸邪佞了起來。他慢條斯理地將那本書合起來,整齊地擺放到桌子上,歪著腦袋看著葉嘉:“我不死板,但大多時候懶得逗人。”
葉嘉死魚眼看著他:“……這麼說我還得三生有幸?”
周憬琛忍不住一聲輕笑,“不,是我三生有幸。”
不可否認,今日遇到顧明熙讓葉嘉的心情蒙上了一層陰翳。雖說這個人並未如何,但存在比想象的還叫人厭煩。等回過神,周憬琛已經站起身。低頭輕輕捋起她額前的碎發,俯身唇在她的額頭前印了一下。周憬琛面上的笑容輕輕淺淺的,說話也有些無奈:“總得努力一下,叫嘉娘心中多些我的影子。”
話音一落,葉嘉的臉噌地一下就紅了起來。
“嘉娘,”周憬琛抱著她,正色起來,“不管顧家如今忽然尋我是個什麼意思,總歸不是一樁好事。若是顧家人尋不到我卻來找你,切記不要搭理。”
他這般鄭重的交代,葉嘉立即就聽到心中去:“我省的。”
點點頭,葉嘉斜眼看向他:“對了,我要洗漱,你不出去麼?”
“出去作甚?”周憬琛將碗底最後一點湯汁飲盡,“我去榻上等你。”
……
自然又是一番小別勝新婚,折騰到三更天這廝還不願意松手。
這人看似清心寡欲,但一上榻就會格外的貪。當真是沒見過這麼貪的人,當然葉嘉也就他一個人,也不曉得別的男子是不是也這般。葉嘉每回都擔心他這麼鬧一整夜會猝死。
點點在門外咻咻地扒門,這廝夜裡將門窗都給鎖了。點點白日裡跑出去大半夜才回來,繞著屋子跑了一圈找不到入口。兩爪子不停地在門上抓,根本就進不來,急得在屋外嗷嗷叫。被百忙之中的周憬琛呵斥了一聲名字才停止叫喚,哼哼唧唧地蜷縮在門邊睡下了。
次日一大早,喜來一臉羞紅地經過主臥,都是側著身走。爐子裡熱了幾次水都沒見主臥開門。
日曬三竿,葉嘉從屋裡出來時差不多能吃午膳。原本說好兩日後再定的鋪子,葉嘉預備今日下午便去交錢拿地契。那間鋪子租下來太受限制了,葉嘉思索了一下決定還是買下來。
倉促地用了一些吃食,葉嘉準備出門就被書房裡出來的周憬琛叫住:“我陪你一道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