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嘉點點頭,跟牙人在鋪子跟前分了伙。剛準備回去,方才攔路的那個婢女又擋在了葉嘉的面前。
此時不僅僅是婢女,怕葉嘉不過來,駕車的車夫也下車擋在了葉嘉的面前。葉嘉還沒動,身前就擋起了兩個人。展臨跟司南兩人往前面一站,周身不好惹的氣息就叫婢女的臉白了白。車夫雖也會點武藝,但顯然被司南和展臨的氣勢所攝,默默地後退了一步。
坐在車上沒有下來的顧明熙此時終於坐不住,過了片刻,一個婢女扶著她的胳膊將她扶下了馬車。
顧明熙一身湘妃色的直裾,面上戴了面紗,一雙眼睛露在外面。烏發梳成墮馬髻,眉心還點了一個三瓣的蓮花形花鈿。她扶著婢女的胳膊蓮步輕搖地走到葉嘉的跟前,論起身量,比葉嘉要高出一點點。隻一雙眼睛也能窺探出面紗下若隱若現的美貌。
“我是顧家明熙,”那少女站定以後緩緩開口,語速是一種世家貴女特有的不疾不徐,“相信允安哥哥與你提過我,我乃允安哥哥青梅竹馬的未婚妻。”
葉嘉:“……”還真被她給猜中了。
兩人就這般面對面站著,也所幸這家鋪子是關了。不然這般堵在門口還得壞人生意。
越到中午,日頭就越曬。炙熱的日頭烤著大地,一股熱浪就湧了上來。顧明熙一番話說完便不開口了,靜靜地等著葉嘉張口。但她等了半天,葉嘉隻是靜靜地看著她,一點開口與她敘話她的意思都沒有。顧明熙的眉頭蹙了蹙,面色顯得沒有那麼從容了。
顧明熙身側的婢女感受到主子的不悅,頓時就張口呵斥道:“……你這鄉下婦人怎地如此無禮?沒聽見咱家姑娘與你說話?”
葉嘉一邊眉頭揚起來。還沒說話,喜來冷笑一聲:“你這話說得好笑,你家姑娘誰?憑什麼你家姑娘問話,我家夫人就要回?如此行事還好意思說旁人著實無禮?我看你們才沒規沒矩!”
喜來平日裡話極少,在周家時除了幹活就是吃飯,人總給人一種憨憨的感覺。葉嘉原以為三個姑娘裡頭就屬秋月嘴皮子最利索,沒想到喜來說起話來還挺有氣性。她這一句話出來就給那婢女給頂得紅了臉。那婢女一手指著喜來的鼻子‘你’了個半天,被顧明熙瞪了一眼臉色微變,面紅耳赤地閉了嘴。
顧明熙此時約莫是看出來葉嘉不是那種被人嚇唬一下就怕了的人。抿了抿嘴,她上前行了一禮,道:“這位姐姐,我此行過來並無惡意。隻是想知道允安哥哥在此地可好。”
葉嘉盯著她看了許久,偏頭直白地嘆了一口氣。
說實在的,葉嘉並不是很擅長跟顧明熙這一類型的女子打交道。就像原主的母親葉蘇氏,這等眼中含淚說一句重話便會梨花帶雨的女子,她基本是見到了就繞著走。結果這個姑娘格外執著,葉嘉都已經表現出這般明顯的排斥,她還是要硬著頭皮撞上來。
“挺好的。”葉嘉開了口,即便是穿著粗布麻衣,那股攝人的豔色也叫人退避三舍。葉嘉冷淡地看著她,嗓音如叮咚泉水般清冽:“我現在告訴你了,你知道以後就走吧。”
顧明熙與葉嘉打了個照面,被她眼神一掃,即便臉藏在面紗下面也還是不自覺地燒起。葉嘉見她怔忪也沒有搭理,沒有耐心繼續跟她纏磨,繞開主僕便往後頭的骡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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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明熙愣了半天,她疾步上前想要攔住葉嘉:“你,你這是何意?”
喜來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擋,葉嘉的人就已經上了骡車。她人站在車上扭頭看過來,顧明熙果然一雙眼睛微微泛紅了。她瞪著一雙含淚的眼睛略顯指責地看向了葉嘉:“姐姐,不知是否能我去你府上坐一坐?今日見姐姐面善,想與姐姐促膝長談。不知姐姐方便與否?”
“不方便。”葉嘉歪了歪腦袋看著她,“另外,與你不熟。姐姐一稱我不敢當。我家中雖有姐妹,但都是北庭土生土長的鄉下姑娘。可沒有這個福分與顧姑娘稱姐道妹。”
“你!”顧家丫鬟手一指葉嘉。
喜來走過來啪地一巴掌打在那人受傷。路過她上了車,徑自將車廂門關上。
司南和展臨看也沒看還站在店門口主僕四人,一甩馬鞭就將骡車趕得飛快。葉嘉皺著眉頭看著越來越遠的幾個人影,心裡隱約有些不適。這種感覺類似於她手裡握著一杯糖水,杯子上方忽然飛來了一隻蒼蠅。雖然沒有落下來,但隻要看到蒼蠅在飛就已經心中不適。
葉嘉從方才起臉色便不大好看,喜來覬著她的臉色,默默將呼吸聲都放輕了。
她這般小心翼翼,弄得葉嘉有些哭笑不得。周憬琛成婚之前便提過顧明熙此人,雖說相識不算太久,但周憬琛的脾性她還是有了解。他那個人是骨子裡的高傲,根本不屑於在此事上說謊。既然他早早表明了態度,她便沒有必要再揪著不放。
“不用管她們,”葉嘉不是揪著過去不放的性格,正事要緊,“去蘇家作坊走一趟。”
既然出來這一趟,幹脆把要跑的事情都跑完。早點結束便可以早點回去。東鄉鎮那邊雖說有人看著,但葉嘉做主做習慣了,離開太長時間總會覺得心中不安。
司南將骡車掉了個頭,在西街東街的中斷掉了個方向往南邊的城郊駛去。
後頭跟著的馬車見骡車掉頭,忙也跟著掉頭。展臨回頭看了一眼不遠不近跟著的馬車,輕聲與葉嘉說了。葉嘉靠著車廂閉目養神:“不用管她,要跟就跟著吧。”
一刻鍾後,骡車在蘇家作坊門前停下。司南跳下去敲了門,片刻後,一個年輕男人過來開的門。看到司南還不知道是誰,等聽說是東鄉鎮的周家人後,連忙客氣地將人引進屋子。後頭跟著的顧家人看著葉嘉一行人進了這個院子,馬車在胡同口停下來。那名喚香蘭的婢女皺著眉頭打量了許久,覺得這個地方瞧著不太像住處,便使了車夫前去敲門問話。
等問出來是一家作坊後,顧明熙的臉色又陰沉下來。
“這個村姑是故意的麼?!”香蘭很是看不上葉嘉,素面朝天還不懂得收拾自己,邋遢得叫人瞧不上眼,“怕咱們姑娘見到世子爺,故意溜著咱家姑娘?”
“香蘭!”旁邊另一個侍女瞪了她一眼,“主子,不如先去五公子那兒安頓吧?世子爺闔族上下的冤屈未洗清,往後老長一段時日在此地滯留。姑娘若是想見世子爺,時辰多的是,其實沒必要急著一時半會兒。再說姑娘如今也不知世子爺的近況,去了指不定不討喜。不如先去安頓下來聽五公子說,五公子先一步過來,定然早早見過世子爺,了解不少世子爺如今的情況。待到一切收拾妥當再去相見,豈不是更好?”
這話顧明熙聽進去了。抬眸看了一眼已經關上的作坊大門,猶豫了片刻,點點頭:“罷了,走吧。”
她們離開與否葉嘉並不是很在意。進了蘇家,年輕人立即引著她們去見了蘇倫。葉嘉預備接下來做高端的香胰子品類,將後面訂貨的事情與他重新商議一二。
蘇倫自然是滿口答應,進更好的貨他的賺頭更大。送上門的好事怎麼可能會推拒。
“不過蘇東家,這金貴的澡豆香型隻有這幾種麼?”
葉嘉是往西域送沒錯,但換一個角度想。每個地方都有物以稀為貴的現象,西域越是缺少的,東西才會越珍貴。她這邊供西域香味的香胰子,說不定還不如傳統大燕名貴香料更吃香。既然都已經做好賺大頭的準備,葉嘉也不嫌麻煩多準備點花樣,“有沒有大燕這邊傳統香料燻出來的高檔澡豆?”
“……葉老板要的話也能專門定制。”
蘇倫這邊用的香料是他特有的,弄得比較特殊。若是葉嘉要別的香味,他能根據配方做相應的替換,“隻是若單獨定制,價位可能會有變動。中原那邊名貴的香料價格有高有低,似沉香,檀香,麝香,龍腦香等等,價格就要更高一籌。”
葉嘉自然知道有些香料的價格十分昂貴,能理解:“這是自然,蘇東家隻管制。”
有了葉嘉這句話,蘇倫沒有不答應的。葉嘉又仔細與他商議了每種香料澡豆的斤兩,確定了第一個月的試做成功後籤訂長期合作契書便將這件事罷了。
事情處理完,葉嘉就準備回去。
蘇家有意請葉嘉去輪臺的大酒樓用膳,葉嘉笑著婉拒了:“用膳這事兒便不用勞煩了。家中還有人等著,著急回去,且等下回生意收效不錯,咱再約。”
兩人都是爽快人,既然葉嘉話都這麼說,蘇倫便沒有再留人。
葉嘉回到小院的時候已經過了申時,這個時辰早已餓過了頭。司南去食肆裡定了一桌菜帶回來,葉嘉隨便用了點便回屋倒頭就睡。周憬琛人不在院子裡,估摸著又是正事出去。
囫囵一覺睡到天擦黑,感覺臉頰被人戳了戳,葉嘉才緩緩地睜開黏在一起的眼睛。
屋中已經掌燈了,周憬琛一身水汽,湿著頭發坐在床沿邊上垂眸看她。燈火映照得他雙目半明半昧,披散在後背的烏發發梢一點點地往下滴著水。水滴到葉嘉的臉上一陣冰涼,涼的她一激靈清醒了。
“嘉娘,你鋪子找的如何了?可需要我幫襯?”
葉嘉抹了臉上的水,無語地看著他:“……又不擦幹頭發,你真不怕老了得偏頭痛啊。”
周憬琛聽她這麼說就忍不住笑:“那嘉娘幫我擦。”
葉嘉:“……”
抓著他手上的布巾子蓋到他腦袋上,葉嘉面無表情地給他擦拭了頭發。周憬琛才問起了葉嘉白日裡的事情,大致說明了需要鋪子他這邊能弄。需要人手和掌櫃,他也能安排。
紅色的布巾子裹著他的湿發捏了捏水,這紅布巾子跟早上葉嘉看到的那塊還不一樣。這廝不曉得是故意還是無意,真把自己隨身用的物件換成了紅色。葉嘉心中有種奇異的感覺,好似她對周憬琛說的話總是會有回應,無論她說的時候有多無心。
“鋪子是暫時看上了一間,價格有點貴,還沒定下來。”葉嘉收斂了心中的情緒,“但掌櫃和伙計的人選暫時還沒有。你若能撥人,我正好省了麻煩去找。對了,今兒遇上一個奇怪的人。”
“嗯?”葉嘉難得開口,周憬琛自然是會找人。不過他更在意的是葉嘉最後一句,“奇怪的人?”
“嗯。”
葉嘉於是將遇到顧明熙的事直說了。不用添油加醋,直說便是。說完,她斜眼瞥了周憬琛,笑眯眯:“舊人千裡來尋,相公心中高興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