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裡雖不及官場曲曲繞繞多,但一旦論起名利權勢,其實爭權奪勢在哪裡都一樣血腥。
有多少身居高位之人,身上的戰功全是自己的。有多少人能升上來靠得全是自身的硬本事?底層寒門拿血拿命去拼的功能不能落到自己頭上可說不準。冒名頂功的,在地頭蛇能一手遮天的西北不在少數。何況,沈海就是那等不靠戰功爬上來的人,沒有多少真本事。不然這麼多年不會困在東鄉鎮這個小地方。
事實上,他校尉這個位置坐了十六年,熬資歷搶戰功不在少數。如今資歷戰功都有,就差一個契機爬上去。
這個周憬琛,若當真是那等調兵遣將的天才,籠絡住比殺了劃算。
畢竟隻要能死死壓在手下替自己做事,將來是能替他打來翻身仗的。若是這小子知情識趣,他不介意留他一條命。等他爬上了高位再追究他斷他財路一事也不遲。
周憬琛跟柳沅被帶去主帳時,主帳的人都被清理的差不多。營帳之中除了沈海的親信,就隻剩下沈海。
在陳曉三開口之前,沈海已經將周憬琛上下打量了一圈。
不得不說,這個人光相貌氣度就已經贏了。有的人站在那不動,話沒張口就已經是一副龍章鳳姿之貌。周憬琛那周身的氣度沉著冷靜,清貴非常,沈海的心裡立即就有了計較。
陳曉三跳出來一頓赤口毒舌的罪責指控,其他人七嘴八舌的附和,一通恫嚇。
沈海等他們把人震懾住,才仿佛施恩一般開口問他可願意在他手下做事:“我不是那等嚴厲古板之輩。似你這等少年英才,我等也是十分愛惜的。若是你往後能衷心給我做事,將功折罪,我這次便能從輕處罰。饒你一命。你意下如何?”
周憬琛眼眸微動,雖然早預料到是這般,沈海這般拙劣的恩威並施還是令他覺得頗為可笑。見慣了精細的設計,這樣粗糙的恫嚇手段實在叫人瞧不上眼。
在答復他之前,周憬琛倒是說起了另一樁事:“聽說北營與西營不日會合並為一營。”
他這話一出,主帳為之一靜。
周憬琛勾起嘴角,說話不疾不徐但卻仿佛一隻手捏住了人的心髒:“兩營並為一營,必定會擇一人為主。但此地卻有兩個校尉。兩位校尉鎮守邊疆十多年,皆勞苦功高。二人之中若必有人為主,北營此次剿匪成功,祛除邊境多年禍患不是該記一大功?我等為大人清除多年隱患壓西營一頭本該論功行賞,又何罪之有?”
沈海腫眼泡抽搐了兩下,終於收斂了嘴角虛偽的笑意,抬眸看向他。
“大人,你這般重責剿匪功臣,若是傳出去怕是西營會有說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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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海的瞳孔劇烈一縮,嘴角抿了起來。
第45章
沈海最終沒敢動這兩人,並非是惜才,而是周憬琛的話直接戳破了他的心思。上頭確實有將北營和西營合並為一營的打算,年初就傳出話來。兩營並為一營若是擇一人為主,那另一人就自動淪為副手。隻是姓牛的跟他算資歷相當,上頭難以抉擇才沒下達最後任命。
他跟姓牛的鬥了這麼多年,北營西營的關系可謂勢同水火。若是一人爬上去,另一人必定會將對方往死裡踩。沈海怎麼可能容忍牛不群爬上去?他好日子還沒過夠呢!
兩人又被客氣地送回了營帳。雖然沒做出懲處,但沈海到底憋了一口氣。不罰也非得關著。
不大的營帳四周被圍,門口的兵卒手持武器守著帳門。嚴陣以待的架勢,他們看來沒個三五日是出不去的。
兩人的營帳早就被搜過,床鋪、櫃子被翻得亂七八糟。衣物和鞋襪扔的滿床都是。柳沅喟嘆一聲往自己的亂糟糟的床鋪上懶懶一倒。兩手擱在胸口,仰看著筆直地坐在對面正在整理床鋪的周憬琛。
見他神情疏淡,忍不住一笑:“你這人真有意思,看起來守規矩做事又不守規矩?”
周憬琛眼皮子抬起來掀了他一下,語氣淡淡:“不如你,柳三公子看起來放誕無禮實則每一步都謹小慎微。”
“這種沒規矩的地方,自然是小心行事為好。”柳沅聳了聳肩,他裝慫是不假。在沒能集聚勢力之前韜光養晦是必然。
此時他開口也並非批判周憬琛的行事方式,隻是兩人境遇相當,柳沅多少有些同病相憐的心思。自然想提醒他,“沈海並非當真是個蠢貨。真蠢也爬不上校尉的位置。他能在一地為虎作伥多年,牢牢控制著消息不傳出去,自是有他一套毒辣的手段。你一流放之人,勢單力孤,螳臂當車非智者之舉。何況,你以為姓牛的能是什麼好人?半斤八兩的貨色罷了。”
周憬琛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他當然知道這兩人半斤八兩。北營和西營各自為政,但對馬匪襲村的態度卻出奇的一致。雙方都採取事發時漠不關心,事後再推諉甩鍋的態度來應付敷衍。隻要稍稍動動腦子就能猜到這兩邊跟馬匪之間都不簡單。
但不論牛沈兩人之間達成何種共識,涉及到自身切實利益可就得另說。人的本性便是如此。
周憬琛不由憶起虹山後方的礦藏,旁人不認得,他卻再清楚不過。
扁平塊狀。深藍色,表面間有綠色薄層(綠青)。不透明,土狀光澤。質較硬,不易砸碎,斷面不平坦。氣無,味無。曾青礦,別名青龍血。曾青乃五石散中其中一味石,大燕世家有吸食五石散的習慣。以至於上行下效,尋常富貴人家也跟風吸食,如今大燕吸食五石散早已成風。
換句話說,一座曾青礦就是一座聚寶盆。
曾青礦就在虹山附近,隸屬於兩人的轄區,礦藏非常之巨大。姓沈的若不願跟牛不群平分,必定會想方設法除掉此人。在這個二擇一的檔口,他怎麼可能允許牛不群爬到自己頭上?
思及此,周憬琛垂下眼簾遮住某種晦暗的神色。
夜色漸漸黑沉,營帳中寂靜無聲。兩人在各自的空間仿佛中間隔著楚河漢界,各不相幹。
兩人雖說睡在一個營帳中,也同為騎兵,其實並不算太親近。柳沅是比周憬琛早半年入伍,一直都沒有冒過頭。此次若非戰場上被周憬琛逼得不得不站出來,他估計還會隱藏下去。
周憬琛將被褥整理了一下,也不管柳沅在一旁看著。就這般堂而皇之地從床鋪的一個拐角,取下半截木頭。而後從裡頭拿出了一些東西,看樣子是書信。
柳沅的目光微閃,落到書信上又轉瞬收回去。他胳膊枕在腦袋下面翻了個身,背對著周憬琛睡了。
許久,柳沅不知是睡醒還是餓醒,捂著胃翻了個身,認命地看向對面床鋪的周憬琛。
周憬琛端坐在床榻邊上,手裡還拿著那東西在看。他們倆自中午被人拿下至今滴米未進。兩人都是年輕力壯的青年男子。本身吃得多也消耗快,此時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
許久,柳沅嘆息了一口氣。張了張口,剛想跟周憬琛說話。
門口忽然傳來說話的動靜,一個人不知在跟守門的兵卒說什麼。周憬琛迅速將書信收起,壓到被褥中。片刻後,孫玉山端著一個託盤走進來。
這邊的營帳被監控起來,上面下令,除非送一日三餐,外人不得隨意進出。沈海不能處置他們,外頭的人都在等著。但他也不會讓這些壞事的人太好過。這個時辰剛巧是晚飯的點,本來應該有人送餐過來。孫玉山剛巧跟守門的人有交情,打了聲招呼接替送飯的人給周憬琛送東西。
他目光在兩人之間轉了轉。託盤上放著兩份飯,還有一個陶罐一般大小的缽。孫玉山先把東西送到周憬琛這邊,放下一份飯,加一個缽。再繞到柳沅這邊就隻剩一份飯。
柳沅不由皺起眉頭,憤憤不平道:“為什麼他多一份?”
孫玉山入駐地以後跟周憬琛分去了不同的兵種,但也知道柳沅跟周憬琛關系似乎不錯。聞言當下眉頭一揚,很是不給面子地反駁:“那個缽是午時小嫂子特地送來的,羨慕啊?不然你也去討個婆娘?”
四目相對,周憬琛彎了彎嘴角。
柳沅:“???”
孫玉山託盤一收,準備走:“吃完就扔門口,過會兒會有人來收碗筷。”
周憬琛那邊已經慢條斯理地揭開了陶罐似的大缽了。
裡面的飯菜放了一下午其實早已涼了。不過好在酷暑最熱的時候已經過去,這兩日天氣不是特別熱,孫玉山給敞開蓋來放著便也沒壞。不僅沒壞,那大紅燒雞塊的色澤看起來十分誘人。從柳沅這邊看過去,隻見周憬琛的大缽裡堆了好些大雞塊,另一邊放的是紅彤彤的蒜蓉蝦。兩樣蔬菜點綴其中,下面是粒粒飽滿的大米飯。
他這個眼睛啊頓時就羨慕嫉妒地酸紅了:“這他娘的真是……”
孫玉山因著是偷跑進來的不能久待,放下東西就要走。看他這幅酸澀難忍的模樣心裡頓時就舒坦了。老實說,下午他幾次揭開蓋子看的時候心情跟柳沅此時差不多,羨慕得流眼淚。
他一走,柳沅隨便劃拉了兩口營地喂豬的飯菜,目光又落到周憬琛那大魚大肉的碗裡。
周憬琛眼角餘光與他對上,默默地把自己的碗挪到了另一個方向。
“幹什麼幹什麼!看一眼都不行啊,怎地這般小氣?!”柳沅心裡那叫一個氣,他端著自己的小破碗下了床。特別不見外地坐到了周憬琛的旁邊,望眼欲穿似的盯著人家的碗。世家公子的矜持在這些年的流放生涯中早已磨碎得連渣都不剩。
他嘬了嘬筷子,眼巴巴地看向周憬琛:“給我一塊嘗嘗弟妹手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