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憬琛沒說駐地有什麼章程,他隻淡淡說了一句:“不出今年,我總會有辦法除盡這幫馬匪的。”
餘氏一愣聽他這般說起先以為駐地不久要出兵,轉瞬略一思索周憬琛的話,神情頓時就變得緊張。她握著筷子的手驟然捏緊,想說什麼。但顧忌著一桌子人在,到底把到嘴邊的話咽下去。
“允安你……”
周憬琛卻沒有跟她深入地解釋,避開了餘氏的眼神,扭頭對葉嘉輕聲道:“葉家莊的情況不算太糟糕。亂了兩日,後面就恢復了常態。葉家莊人多,本就是個大莊子。那四十三個人殒命的,都是不巧在後山遇上逃竄的馬匪。嘉娘、五妹且安心,丈人一家沒事。”
葉嘉點點頭,臉快埋到碗中的葉五妹才抬起了頭。
“三日後,北營領命剿匪。”
許久,周憬琛忽然冒出這一句,駭得餘氏心驚肉跳。
餘氏早知周憬琛是為了軍功入伍,但真要讓兒子去戰場她心裡還是害怕。果然下一瞬,周憬琛就道:“我作為騎兵營的隊長,領了任務。”
“剿匪需要騎兵麽?”餘氏對打仗的事兒不懂,但下意識地找理由論述這件事不妥,“騎兵是最精貴的兵種吧?朝廷訓練出一幫騎兵需要多少心血,怎麼北營剿個匪都要出騎兵?”
“母親,這是上峰的命令。”周憬琛淡淡道。
眼看著餘氏要急,葉嘉看了一眼母子倆的神情,忙勸道:“娘,駐地這麼安排肯定是有道理的。那群馬匪各個有馬,騎著快馬衝過來就砍。普通步兵兩條腿如何能追上快馬四條腿?估計這次屠村的事兒惹惱了上頭,駐地是發了狠心剿匪的。畢竟騎兵不出,這幫馬匪就除不盡……”
餘氏當然知道,事情稍稍一思索就能懂。但做母親的就是這般,道理是道理,自己孩子的命是自己在乎。這麼會兒葉嘉做的爆炒羊肉再好吃她吃著都不覺得香了。
剛拿起筷子又放下,餘氏想說什麼又覺得沒道理。她忽然握住葉嘉的手,瞥了眼飯桌上還有其他人把到嘴邊的話囫囵地轉了一圈變成:“那,那這三日允安夜裡都回家住麼?駐地就在旁邊,你進出也方便。允安啊,這三日你回家裡來歇息吧?”
葉嘉眼皮子一跳,周憬琛如何不明白餘氏的心思。他無奈:“母親,出徵在即,我自然要在營地操練。”
“操練是該刻苦沒錯,但是……”
說到這,她瞥了一眼葉嘉。葉嘉忙松開被她握著的手,坐到一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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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氏:“……”
一頓飯吃的有幾分壓抑,葉五妹孫老漢大氣不敢喘。飯後,葉五妹端著碗筷去井邊洗刷,周憬琛把餘氏跟葉嘉都叫出了門。孫老漢趕的牛車,一行人去了鎮上的東街。
今日回來用飯除了告知她們他要離開去剿匪,便是給葉嘉餘氏引薦一個人。鎮子上梨園巷的老板娘。東鄉鎮是有花柳巷子的,不過在這邊有個雅稱叫梨園。並非唱戲的梨園,裡頭養的是一群跟駐地軍官和往來東西的商隊打交道的妓子。
做的雖說是下九流的皮肉生意,但也是邊陲這塊地界消息最靈通的一批人。
周憬琛當真是葉嘉肚子裡的蛔蟲,哪怕不常見面,但也總能猜到葉嘉心裡想什麼。他知葉嘉憂心消息不靈通,便做主做這個引薦:“莫要小瞧妓子,她們才是這小地方消息最靈通的人。”
餘氏對於兒子引薦妓子的事兒有些不適,但葉嘉卻沒有這個感受。
確實,一個地方消息最靈通的場所,自然是風月場所。
東鄉鎮的客棧不多,從東街道西街數過來隻兩三家。且每家客房都不多,小客棧一夜頂多接待一二十來人。原先葉嘉就在奇怪,東鄉鎮這麼多大商隊往來,那些人夜裡都在哪兒歇息。如今恍然大悟,許是這些刀口上舔血的漢子落腳處都選在了溫柔鄉。
這個梨園巷的老板娘叫程林芳,是個四十歲上下的婦人。
依稀能看得出年輕時候的美貌。如今年紀大了,眼尾吊梢,看起來面相便有幾分凌厲兇悍。但一張口說起話來,嗓音冷清幹脆。一笑起來眼睛微微地彎起,整個人氣質頓時就親近柔和了許多。也不知周憬琛是怎麼跟她結識的,葉嘉覺得她對周憬琛的態度頗有些尊敬的意思。
雙方選擇在茶館見的面,餘氏先前還有幾分不高興。等見著程林芳的人,聽周憬琛提了一句程家。餘氏神情恍然了片刻,再看程林芳時眼睛頓時就紅了。
葉嘉在一旁看著約莫能猜得出來,這個程林芳跟曾經的景王府肯定是有舊或者跟餘氏有舊。細想一下古時候的女子淪落到為娼妓的途徑,除了被人拐賣,就隻剩下獲罪。而淪落到西北邊陲為妓的,極大部分是家族有人犯下重罪流放。罪不至死卻又無法赦免的家眷男子世代為奴,女子世代為娼。
程林芳打量了葉嘉許久,別的話也沒說,隻答應了葉嘉若是在鎮子上遇上事可以去梨園巷尋她。
葉嘉道了謝,周憬琛就要帶他們回去。他下午還要回營地操練,不能在外久待。餘氏看了幾眼程林芳,小聲讓周憬琛先帶葉嘉回去,她想跟程林芳說幾句話。
看這模樣,應該是餘氏跟程林芳有舊。想起來,這兩人年歲好似也差不多。
周憬琛點點頭,扶著葉嘉上了牛車。
被他折騰這麼一出,葉嘉光顧著正事兒都忘了昨夜的尷尬。心裡琢磨著事兒,兩人就貼著坐在牛車上。牛車一晃一晃的,葉嘉先前沒注意,後來發現自己的胳膊老蹭到周憬琛身上。想著牛車挺大就往旁邊挪了挪。過了會兒,胳膊肘搗又到周憬琛的胸口。
葉嘉看了一眼,周憬琛無辜地回視她。她心道怎麼這麼擠,就又往旁邊挪了一點。
過了會兒,胳膊還是若有似無地蹭到周憬琛。
她扭過頭,周憬琛低下眼。四目相對,一雙清清靜靜的鳳眸疑惑地凝視她。葉嘉皺了皺眉頭,低頭看了眼兩人的距離。好家伙,又貼到一起了。她於是撐著胳膊準備往旁邊坐一點點……
“東家,坐著別動了。”
其實葉嘉挪的也不是很明顯,但或許坐到了邊緣以至於重量偏到一邊來牛車行進起來都走不穩了。孫老漢感覺到車子不順回頭看了一眼,張口道:“再挪,車就要翻了。”
葉嘉:“……”
她這才仔細看了眼牛車,好家伙周憬琛從右側不知何時坐到了牛車正中間。
幾次回頭對上視線,氣氛就莫名的有幾分焦灼。葉嘉這人不能激的,一激就容易開炮轟人。她臉頰微紅的翻了周憬琛一對大白眼,陰陽怪氣地嘲諷他:“相公你是伡麼?”
周憬琛:“……伡?”
“咱這個牛車是象棋棋盤是嗎,你心中有棋到哪兒都能下,這一聲不吭的還帶挪直線?”
周憬琛:“……”
頭一次感受到如此稀奇古怪的罵人方式,周憬琛竟然被震懾住了。好半天不知道說什麼,這老臉蹭一下就紅了。他本就生得白,是那種曬不黑吹不老的白皙,臉一紅就特別的明顯。
本來葉嘉是被觸底反殺的應激罵人,結果他臉一紅,葉嘉的臉也紅了。
兩張大紅臉,車子就這麼到了周家門前。
因著出去辦事兒,蕤姐兒就跟著葉五妹。她在葉家時候也老帶著侄女侄子,帶孩子倒是熟練的很。今兒就她在家帶著孫家兩孫子三孩子一起在家看家。牛車停下來,葉五妹牽著蕤姐兒出來迎接,點點從屋子裡嗖地一聲衝出來。
孫老漢回頭看兩人的時候還有些莫名其妙。他抬頭看了看難得被陰雲遮住的天兒,又看了看一前一後下車的兩人,嘀咕了一句:“今兒日頭太曬了麼?怎地曬得臉這麼紅?”
葉嘉管他臉怎麼那麼紅,蹲下身抱起點點就走。
周憬琛立在門邊看著人跑進屋,瞥了一眼孫老漢,淡淡道:“確實挺熱。我回營地了,一會兒母親回來,孫叔跟母親說一聲。”
說完,他從懷裡拿出一個東西給孫老漢:“這個給嘉娘。”然後轉身走了。
等餘氏回來自然是沒見著周憬琛,人已經回營地。餘氏約莫是哭過,一雙眼睛腫得像核桃。回了屋洗把臉抱著蕤姐兒就在發呆,不知想些什麼。葉嘉猜她大約是觸景生情,物傷其類了。
不過餘氏調節得快,約莫一個午覺的功夫,她出來又是生龍活虎。豬頭肉那東西葉五妹一個人在家已經清洗幹淨,擱在後廚等著滷。餘氏收拾完韭菜就去滷豬頭肉。葉嘉算了一筆賬,決定掏錢給家裡人都換身衣裳。天氣熱起來,舊衣裳都不能穿了,得換薄的。
葉嘉的這個決定獲得了全家贊同,就是孫老漢都有些喜笑顏開。
老頭兒活到這把年紀,好多年都穿得破破爛爛。家裡錢都花在抓藥找大夫上,為了給老伴兒治病,他五六年沒換過一身衣裳。孫子們跟著吃苦,至今為止,四歲的小孫兒沒穿過一件新衣裳。都是撿大的不要的穿,縫縫補補,穿得比乞丐都沒強多少。
“明日下了攤子就去找人扯布。”葉嘉笑眯眯的,“等下一回再每人做一雙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