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不習慣喚女子閨名,他一張口還有些別扭。
葉嘉愣了下,心想餘氏不是在家嗎?剛才還在啊。想想,低頭看向小豆芽菜。
蕤姐兒皺著兩道小淡眉,磕磕巴巴說:“有人找,祖母出去了。”
葉嘉於是抬頭,站門邊那人輕輕點了點頭。
轉頭就要回去。不過他傷了腿,能爬起來走到這已經是盡了力。這會兒拖著一條腿想走回去就有點難。估計是疼,大冷天的他一腦門的冷汗。葉嘉還在擀面,看他那樣子嘖了一聲。扭頭去盆裡洗了手,走過去直接握住他胳膊架到肩上。
許是久居高位無人敢作弄他,被人這般粗魯地拖拽。周憬琛先是眼神一冷,片刻又恢復平常。
葉嘉沒管他心裡想什麼。把人弄進屋先讓他靠著灶臺站著。自己則去灶臺後頭將板凳拖出來,轉頭強勢地把人給按坐下去:“你先在這坐著,弄完了再給你送回去。”
弄完也不管他,洗了手又繼續做蘿卜餅。
周憬琛筆直地坐在板凳上好半天,神情漸漸僵硬起來。纖長的眼睫半遮著眼眸,門外的光落在他肩頭,為這個人描了一層柔和的熒光邊兒。他瞥了眼與他並排坐在小馬扎上的侄女兒,侄女眼巴巴地盯著那邊忙活的人,哈喇子都要掉出來。
他抬頭又看了眼忙活的年輕女子。灶臺上煮著水,水汽嫋嫋。女子立在其中,窈窕晃眼。蘿卜絲兒的清香混合著蔥姜的味道辛辣又鮮,女子垂眸專心致志地做。手下動作靈巧又迅速,神情安寧,一時間竟有種歲月靜好的錯覺。
油燒熱,一塊餅放下去,滋地一聲響。滿屋子飄香,食物最淳樸的味道。今兒隻吃了一小碗粟米粥的周憬琛,聞著味兒竟也有些餓。
蘿卜絲餅有很多種做法,各地吃蘿卜都有自己的習慣。葉嘉做的這個是最家常的北方面食。要先將劑子泡油,再擀成長條,把蘿卜圓子包進去團成球形再慢慢壓成餅。這個做法有點像新疆牛肉餅。做好後,往鍋裡刷點油就能煎。
煎好了外皮脆,裡頭鮮。咬一口咔嚓脆,好吃的能叫人吞舌頭。
葉嘉這才做好一個,饞得蕤姐兒坐不住。小尾巴一樣纏著葉嘉打轉,嬸娘嬸娘地喊著。葉嘉隨手拈了一個放到盤子裡:“燙,放涼了再吃。”
蕤姐兒乖巧地直點頭,站在小桌邊盯著那盤子吹起。
別說,孩子醜是醜了點,乖得叫人心疼。饞成這樣,葉嘉說什麼她也聽。周憬琛坐在一旁看著,濃墨似的眸子裡光色晃動。葉嘉轉身視線不其然與他對上,男人毫不避諱。反而淡淡勾了下嘴角。那一笑叫他周身的冰冷疏離的氣息都淡了,好一個公子溫潤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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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嘉心口一跳,頓了頓,又拿碗裝了一個遞他跟前:“行了行了,也給你一個。”
周憬琛:“……”
客氣地道了一句謝,他抬起手,正準備去接。葉嘉又把碗給收回來,放回了灶臺:“不行,忘了你還在吃藥。算了,你還是喝粥吧。”
蘿卜解藥性,吃藥期間吃蘿卜會破壞療程。抓藥花了她一兩多呢,可不能白吃。
周憬琛:“……”
……原來葉氏是這脾性嗎?日子太久遠,他記不清了。
葉嘉沒管他神情怪異地在思索什麼,一口氣煎了三十個蘿卜餅。這東西頂飽,胃口小的吃一個就能撐一下午。三十個夠一家三口吃幾天。
做完餅,小爐子上的藥也煎好了。餘氏還沒回來,不曉得幹什麼事去了。葉嘉拿塊湿巾子包了小吊罐把藥濾出來。不得不說,中藥那味兒可真夠衝的。葉嘉隻是聞著味兒都覺得能苦得吐出膽汁。端著黑乎乎的一碗藥汁兒,她捏著鼻子直接端到周憬琛跟前:“喝吧,剛煎好,趁熱喝。”
周憬琛默默地端著一碗燙得要死的藥,幾不可見地哆嗦了一下。
葉嘉把藥給他就端了個椅子過來。擺在周憬琛的對面跟小豆芽菜一人一個蘿卜餅。咔嚓咔嚓的啃得倍兒香。一邊吃一邊還監督他:“喝啊,涼了就不好喝了。”
周憬琛:“……”
“看我作甚?喝藥啊!”葉嘉嚼得滿口都是蘿卜餅的香。一面吃一面還問蕤姐兒好吃不?
蕤姐兒嗯嗯地吃的頭都不抬。
周憬琛面無表情地一口幹下去,苦得臉都抽了一下。
他擦了擦嘴角,問葉嘉有沒有水,漱口。
“漱什麼口?都是藥!”葉嘉無辜地眨了眨眼睛,一點沒有暗地裡打擊報復的故意。她擦了擦手上的油漬,站起來接過他的碗放回盆裡。轉頭頗為賢良淑德地道,“喝水不就衝了藥性嗎?相公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吃個藥還怕苦嗎?”
轉頭又去拿了一個蘿卜餅,當著他的面咔嚓又是一大口。
周憬琛:“……”
葉嘉哼了一聲,趾高氣昂地撿了四個蘿卜餅裝盤子裡,給剛才換雞蛋的鄰居老太太端過去。上回她跑了幾家借燒刀子,好幾家都不借給她。隔壁老人家上山打柴回來聽見了,大方地給她送了一大碗。鄰裡鄰居的,你對我好我自然記得。做好了,葉嘉就給她送點兒過去。
老太太吃了一口滿口的誇:“這比鎮上的酒肆賣的還好吃。你這丫頭手真巧!”
“哪裡,就隨便弄著玩兒。”葉嘉東西給送過去就回了。
嘴上說弄著玩,不過老太太話那麼一說,葉嘉心裡就琢磨開來。還別說,上次她去鎮上轉悠,發現吃食的鋪子很少,好像就一家。還是主營賣酒的。做的吃食不過是順帶,都給買酒的人打尖兒的。葉嘉琢磨著去鎮上賣蘿卜餅有多少賺頭。
蘿卜不貴,因著打稱,兩文錢三斤。面粉雖貴些,但一個餅其實耗不了多少面粉。若是一個蘿卜餅賣五文錢,她這都算是賺了。要是賣得好,指不定她第一桶金就夠了。
第7章
雨下到傍晚,終於是停了。
葉嘉喂了一把粟米給小雞崽,正在院子後頭看地。周家是沒有地的,口糧都是從鎮上的糧鋪來。
因著囊中羞澀,肉蛋菜很少買,日日就吃粥配鹹菜。葉嘉下午無事時揭了那鹹菜罐子,那味兒,一塌糊塗。若非真的窮,葉嘉都想把那兩大罐給扔了。她把那兩罐子菜都給泡了水,後來再吃倒是沒那麼齁鹹。她又費了些功夫將那些菜重新處理。
忙活到傍晚才瞧見了周家後院空了老大一塊地。
真的窮到份上,人的底線是可以放低的。之前很討厭小區裡一些老人把花草拔掉種菜的葉嘉,現在也琢磨著是不是可以把後院這塊空利用起來。比如翻出來種點能吃的菜。餘氏是傍晚的時候才回來的,葉嘉扭頭見她從院子外頭路過喊了她一聲。餘氏應了聲,進屋坐下就在那唉聲嘆氣。
原來,上午是同村的劉大娘來喊她。兩人歡歡喜喜結伴去了鎮上,找繡房掌櫃的結錢。
在繡房磨了一日,工錢是結到了,但把東家給得罪了。東家這次去走貨傷了元氣,繡房裡不要那麼多人。餘氏去這一趟拿了快一兩銀子,把活兒給丟了。
“這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餘氏真是哭都沒眼淚,她也不是不給東家喘息的機會。實在是家裡沒銀子不行,“沒了糊口的營生,咱一家四口真要喝西北風了!”
葉嘉冷靜道:“家裡米糧都有,撐三個月沒問題。”
“那三個月之後呢?”餘氏如今其實更多的是懊悔,早知今日就不該走這一趟。可事到如今,她又沒法子求人家讓她再回去做工。東家把話都說絕了,一點轉圜的餘地都沒有。
她絮絮叨叨地哭,葉嘉也不知怎麼勸。去後廚端了幾個蘿卜絲兒餅過來讓餘氏吃點。
餘氏搖了搖頭,低頭抹著眼淚直說吃不下。
葉嘉嘆了口氣,轉身回屋。
這一夜,周家靜得連聲兒都沒有。餘氏也沒心思管蕤姐兒,蕤姐兒人小不知事兒,祖母說跟著嬸娘,她便跟著葉嘉身後打轉。葉嘉晚上熱了幾個餅,跟蕤姐兒隨便對付一下。轉頭就給周憬琛送了一碗粥去。周憬琛靠坐在床上,應該是聽見外頭餘氏的話了,神情十分凝重。
他一條腿還斷著,額頭的傷沒好。下午出屋子那一會兒耗盡了他的力氣,此時動彈不得。不過抬眸看向葉嘉時一雙眼睛幽沉沉的泛著光。
心口跳了一下,葉嘉垂下眼簾隻說了一句:“明日你在家看著些蕤姐兒,我要去鎮上一趟。”
說罷,她轉身便出了東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