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變得幹癟,萎靡,整個人渾渾噩噩,眼珠渾濁,沒有半點光彩。
隻是見到我,一雙眼突然就亮了。
要不是徐平南攔著,她一準兒就撲了過來。
我被嚇到了,徐平南的臉色就很難看。
可宋清若忽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徐先生。」
她抓著我爸的褲腳。
死活不肯撒手。
徐平南還沒把腿撤回來,宋清若忽然一癟嘴,哭了起來。
「靜微天天晚上都來找我,我一睡著她就來。」
「她非要怪我,說是我把她賣到菲律賓去的。」
「她怨我,每天晚上纏著我。」
「這三個月,我一天好覺都沒睡過。」
「我不停求她,怎麼說都沒用。」
「好不容易她松了口,讓我發誓好好照顧蠻蠻。」
「她說蠻蠻和你身邊有壞人,她擔心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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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我家有錢有勢,是她認識的人中唯一有黑道背景的。」
「她還說,我要是不能保護好蠻蠻,讓蠻蠻掉一根頭發,她就要來把我帶走……」
宋清若說到最後,一屁股坐在地上,崩潰得哇哇大哭。
「我再三保證賭咒發誓她才相信,才肯走。」
「徐先生,我求你了,我是真的受不了了……」
我目瞪口呆看著宋清若。
徐平南也看著她。
「所以,聯姻的事是你的主意?」
「對,是我撒潑打滾去找我爸同意的。」
「宋清若,我隻有一個問題,你喜歡我嗎?」
宋清若的小腦袋搖得像是撥浪鼓,像是看著什麼洪水猛獸連連擺手。
「我不喜歡你徐平南,我死也不敢喜歡你了。」
徐平南摸了摸佛珠:
「結婚,是絕無可能的,但你可以以我未婚妻的身份,搬到徐家,照顧蠻蠻。」
宋清若大喜。
徐平南接著又道:「隻一年。」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看宋清若,卻看向了我。
然後,他摸了摸我的臉:「蠻蠻,相信爸爸,最多,隻用等一年。」
12
我媽死後半年。
外界隱隱聽聞了徐平南和宋清若訂婚的消息。
當夜,秦茹在我媽媽的墓前坐了整整一夜。
秦家人四處找不到她,擔心不已。
問到徐平南這裡。
他在媽媽墓地找到秦茹的時候。
她已經體力不支,軟綿綿地暈在了徐平南懷中。
醒來時,她望著徐平南眼淚漣漣。
「你明知道宋家有最大的嫌疑,你卻要娶宋清若,你這會兒怎麼不怕將來去了九泉之下,無顏面對靜微?」
徐平南眸色很淡:「宋家勢大,權宜之計。」
「我說過我可以幫你……」
「秦茹,我隻是沒辦法,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宋清若依舊做她的大小姐。」
「沒辦法,看她錦衣玉食,安享富貴。」
「她不是喜歡我,想要嫁給我嗎?那我就成全她。」
「你說還有什麼,比把她弄到我身邊,日夜折磨她,更解氣的?」
秦茹的臉色漸漸和緩:「所以你是為了報復她?」
「是。」
「平南……」
秦茹沒能忍住,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你真是,太委屈了……和宋清若這樣的草包虛以委蛇,簡直就是在糟踐你。」
這是第一次。
徐平南沒有第一時間抽回自己的手。
他說:「誰讓我受制於人,居於人下呢。」
秦茹當時看著他,簡直心疼壞了。
13
我媽媽去世快滿周年的時候。
徐平南徹底接手徐家,正式踏足京圈的中心。
因為背後有宋家支撐,宋家涉黑。
這近一年來,他的手上總歸也不大幹凈。
在他身邊的那些人,都日益加倍小心,不敢行差踏錯一步。
就連我,很多時候看著他那張沒有任何表情的臉。
輕飄飄一句話就能左右數條人命的時候,
我也會感到害怕。
那個熱烈愛著我媽媽,溫柔而又平和的徐平南,好像徹底地消失了。
我媽媽周年祭日前一周。
徐平南在國外的新公司落成。
他決定帶宋清若和我一起去F國。
臨行前夜,他給秦茹打了個電話。
「好戲要開場了,小茹,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
電話那端,秦茹開懷地笑了:「好,平南,我跟你一起。」
這半年來,他對秦茹的稱呼,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小茹。
而生意場上,秦茹更是為他掏心掏肺挖空心思。
我有時候一個人發呆,也會想。
如果非要有一個後媽的話,大抵我媽媽也會挑選秦茹吧。
她好像真的完美無瑕,挑不出半點的錯處來。
就連徐平南,這一年來,不都慢慢地對她敞開了心嗎?
14
到F國那一日,下了很大很大的雨。
到了下午,雨停了。
半邊天都是火燒雲。
徐平南抱起我,就站在那,望著遠處火燒一樣的天。
我知道,他肯定又想起媽媽了。
我也想。
我記得那天晚上的大火。
記得火燒起來時,媽媽最後那一聲慘叫。
我抬起頭看他。
他的眼很紅很紅。
不知是不是被滿天的火燒雲染紅了。
15
第三天晚上,徐平南告訴秦茹,晚上有一個晚宴。
秦茹了然,知道就在今晚,一切就要塵埃落定了。
造型師和化妝師,推了幾架子的漂亮禮服進來。
秦茹最後選了一條正紅色的長拖尾魚尾裙。
晚宴在一條郵輪上舉行。
秦茹登船時,高跟鞋鞋跟不小心卡在了舷梯縫隙處折斷了。
她莫名地覺得有些不安。
船上燈火通明,黑衣荷槍的保鏢和僱傭兵站在甲板上。
她竟然有一瞬間萌生了退意。
但徐平南出現了。
他穿黑色風衣,內裡是同色的黑色正裝。
長身玉立,意態風流。
他垂眸看著秦茹,對她很淡地笑了笑:「小茹,過來。」
秦茹仿佛被蠱惑了一般,提起裙擺,赤著腳一步一步走上舷梯。
16
她遞過去手,但徐平南並未握住。
他手指間夾著一根煙,煙霧裊娜升騰在夜色裡。
「你先去換一雙鞋子,我抽完這支煙。」
秦茹戀戀不舍地離開。
徐平南靠在船邊,望著一望無際的水面。
一口一口,平靜無比地抽完了那支煙。
他最後垂眸。
望著無名指上那枚婚戒。
「靜微。」
他撫了撫婚戒,眉眼間一片溫柔。
「保佑我,一切順利。」
17
很多年以後,我還會深刻記得那個夜晚。
徐平南並沒有刻意讓我避開那些血腥的場面。
我那時候六歲。
但我的童年早已結束。
18
秦茹收拾妥當,盛裝進入宴會廳時。
「怎麼……就這麼少的人?」
她說完之後,忽然沉默了。
因為那些人,並不是F國這邊的貴賓。
幾乎,全是她認識的人。
她最先看到了張楠。
然後是我小姨,外公。
她的臉色漸漸開始變了。
身體下意識地向後移動。
但被保鏢擋住了身後的路。
然後,那扇巨大的,富麗堂皇的門被關上,鎖死。
秦茹開始顫抖。
她目光四處巡梭,直到終於看到角落裡,端坐在沙發上,一身黑衣的徐平南。
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松了一口氣:「平南……」
但她的聲音忽然戛然而止。
像是一個人猝然被扼住了脖頸。
一個血葫蘆一樣看不出原貌的人,被兩個高大魁梧膚色黝黑的僱傭兵扔了出來。
就在她面前一米遠。
撲鼻的血腥味兒,蠕動的一團爛肉。
秦茹嚇得尖叫,腿軟得站不住,跌坐在了地上。
「認得他嗎?」
徐平南沉聲問。Уź
秦茹這才辨認出來,那一團肉是一個男人。
她很熟悉,徐家那個體弱多病的大少爺徐平西。
19
秦茹的叫聲忽然停了。
她睜大眼看向徐平南,「你,你……」
徐平南的面色淡漠平靜,就如無波的深潭。
他不看秦茹,隻是看向廳內面無人色的其他人。
「把你們做過的事,一樣一樣,都說出來。」
「否則,他就是你們的下場。」
徐平南話音還未落定。
我小姨就急不可耐地抖著腿站了起來:
「姐夫,我都說出來的話,你不會殺我的是不是?」
徐平南隻是摩挲著無名指上的婚戒:
「你做的事,該不該死,你自己心裡很清楚。」
「姐夫,我都說,我什麼都說……」
「是我攛掇爸爸不給姐姐生活費,不管姐姐的。」
「也是我汙蔑姐姐偷我錢,讓爸爸打她的。」
「你們當年談戀愛的時候,也是我給學校告的密,說姐姐早戀,害的她差點被開除。」
「姐姐生蠻蠻的時候,我還趁著姐姐坐月子想要偷偷去你房間,但是被保姆發現了……」
「姐姐一死,我就想打著照顧蠻蠻的名義嫁給你……」
「但姐姐的死,真的和我沒有關系。」
「姐夫你也知道的,我和爸爸都沒這個能力,能把手伸到F國來。」
徐平南緩緩點頭:「說得沒錯。」
他知道靜微的死和沈靜圓沒有關系。
他也知道,沈靜圓這些小打小鬧惡心人的手段,遠遠罪不該死。
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了。
「你是不該死,但你這條舌頭,實在太讓人惡心了。」
「姐夫……」
沈平南閉了眼。
「蠻蠻,求你救救小姨……」
被人拖出去時,她又絕望地看向我。
我也閉了眼。
她的聲音聽不到了。
我想。
她以後也再不能嘰裡呱啦地討人煩了。
20
張楠一張臉慘白得像廁紙一樣。
但卻還是咬著牙,站了起來。
「你和靜微戀愛後,她把你介紹給我認識。」
「我見你第一眼就喜歡你。」
「可你從來不正眼看我。」
「我一心想讓你和靜微分手,覺得你們分手了,我就有機會了。」
「是我天天對靜微說,你太窮了,是個被拐賣過的孤兒,配不上她。」
「但她從來不聽這些,反而更心疼你,對你更好。」
「後來,徐家找到你,把你認回去,你的身份巨變,也是我天天嚇唬她。」
「我說你現在發達了,多得是漂亮女人,肯定很快就拋棄她。」
「一開始她不信,但我說的多了,又給她舉了很多例子,她就傻傻地信了。」
「但你們還是沒分手,反而要結婚了。」
「我心裡嫉妒得快要發瘋,可我也從沒想過要靜微死。」
「我隻是覺得,我和靜微本來都是普通平凡的女生。」
「可為什麼她的命這樣好,能嫁給你這樣的男人,能被你這樣愛著。」
「我已經不再幻想和你在一起,我隻是想要她和你分開。」
「我隻是想讓她變回和我一模一樣的人而已。」
「是她,是秦茹……」
張楠忽然指住了秦茹,「是她騙我說,她有辦法讓靜微和你分手,我被她蠱惑了,相信了……」
張楠說到這裡,捂住臉嚎啕大哭:
「可我死都沒想到,她竟然會讓人殺死靜微。」
「如果我知道會是這樣,打死我也不會這樣做的!」
21
我望著痛哭的張楠。
心裡想的卻是,原來人的第一感真的沒有錯。
我記事起,就不喜歡她。
但我媽媽總是念著上學時,張楠請了她一學期早餐的恩情。
她總說,「你張楠阿姨就是嘴巴有點厲害,其實心很善良的,媽媽那時候沒有生活費,快餓死了,是你張楠阿姨幫助媽媽熬過去的。」
可是她不知道啊,人都是會變的。
張楠被人拖出去後,我外公嚇得失禁了。
他中年出軌,拋妻棄女。
要說十惡不赦,倒也不算。
仗著有點小錢,肆意尋歡作樂。
我外婆因為他活活氣死。
我媽年少時吃盡了苦頭受盡了委屈。
屍骨未寒,他就急不可耐地要塞心愛的小女兒來做我的後媽。
我很討厭他。
但此刻,我看著他滿頭白發,嚇得目呆口斜的樣子。
又覺心裡說不出的難過和悲涼。
媽媽如果還活著的話,她那麼心軟善良的人。
一定也不會記恨他的。
22
大廳裡的人越來越少。
後來那些人,我幾乎都不怎麼認得了。
還是我爸爸告訴我。
說這些人,都是曾欺負過媽媽的人。
最後,廳裡隻剩下早已嚇得面無人色的秦茹。
還有六個經過特殊處理的骷髏頭。
這六個人,就是殺了我媽媽的那些人渣。
「徐平南,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秦茹聲音嘶啞地問了一句。
徐平南又低頭摸了摸戒指。
「那天在醫院,你說讓我先和你聯姻時。」
「為什麼?」
徐平南緩緩抬起頭,他的目光幽深而又漆黑。
就像是一口古井,一口早已幹涸的,徹底枯死的古井。
「因為在你說出那句話之後,我忽然想起靜微曾說過的一句話。」
「什麼話?」
「當年她生蠻蠻的時候,產後有些出血,很虛弱。」
徐平南像是陷入了很久遠的回憶中,目光漸漸柔和。
「她醒來後,望著蠻蠻,對我說,平南,你知道嗎?昏迷之前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死了,大約也隻放心把你和蠻蠻託付給小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