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淚越流越兇,抬起頭望向她:
「媽媽,我最後求你一次——可不可以把我的錢還給我?」
媽媽避開了我的目光。
唐河勇則不耐煩地起身,一腳踹在我的肩頭,把我直接踹翻在地。
「小賤人,哭哭哭,哭什麼哭?」
「父債子償沒聽說過嗎?你媽帶你嫁了我,我就是你爹。你爹欠了債,你有那麼多錢,就在旁邊看著,天底下有你這麼沒良心的嗎?」
我哭泣著從家裡走了出來。
防盜門在我後面甩上,發出砰的一聲響。
確定門完全關上了後,我的哭泣便驟然止住了。
抬手將臉上礙事的眼淚擦掉,我從口袋中掏出季昭送我的虎眼石,戴到了手腕上。
……
媽媽,繼父。
生養的確有恩,我感念這份恩情,所以才給了你們最後的機會。
是你們自己不要的。
11
季昭發現,我開始變得神出鬼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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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多次來找我討論自招題目,都發現我根本不在宿舍。
偶爾也會撞到我正要出門或恰巧回來,每次都戴著帽子和口罩。
「領導,你這是去做什麼秘密勾當了?」
季昭用懇求的語氣對我說。
「我算是求你了,夏令營的錢我可以借你,你別搞這麼神神秘秘玩心跳的事行嗎?」
面對季昭追問我到底去幹什麼了的問題,我永遠報之以敷衍的微笑:「我出去偷偷學習了。」
季昭知道問不出來,也沒再打聽。
隻是我每次坐車回來,都會發現他「恰好」在公交車站旁,於是回學校那段黑黑的路,他能「恰好」陪我一程。
距離自招考試隻有一周了,一周後,就是出發去北京的日子。
唐河勇已經放出話來,不允許我去,他說他到時候會守在車站,如果看見我,就立刻打斷我的腿。
有好心的鄰居勸他:「老唐,孩子要是能去北大讀書,是好事啊。」
「好什麼好。」唐河勇眼睛一瞪,「你看看她現在就敢對老子欺上瞞下的,要是考上了北大,還不得騎在老子頭上拉屎!」
生意不順之後,他酒喝得越來越多,高濃度的酒精泡壞了他的腦子,原來僅有的那一點體面也蕩然無存。
我不說話,總是默默的,隻是不時地會發幾條僅我媽和唐河勇可見的朋友圈。
照片裡,我會露出一些價格不菲的東西——比如名牌書包的logo,高檔餐廳的一角,腕子的玫瑰金手鏈。
當然,這些東西有些是我P的圖,有些是我管一位名叫季昭的資本家借的。
但唐河勇並不會知道。
他隻是疑惑又憤怒地對我媽抱怨,問許小冉那丫頭是不是又有錢了。
我媽試圖給我打電話,但我下定決心,電話不接短信不回,整個人神出鬼沒,他們根本找不到我。
周五晚上,我縮在街尾的角落裡,看著唐河勇搖搖晃晃地出了門。
這是他的習慣,每周五,他都要去小酒吧喝得爛醉,今天果然也不例外。
光線昏暗的小酒吧裡彌漫著各種氣味,唐河勇在吧臺坐下,賒賬要了酒。
他旁邊是兩個已經喝到微醺的客人,正在熱絡地聊著天。
客人甲:「我姐最近在陪大老板喝酒,她們管這個叫紅包局。」
客人乙:「怪不得我看你姐最近闊起來了,一晚上好多錢吧?」
客人甲擺擺手:「嗨,我姐年紀大了,賺不到大錢的,真正價格高的是那種小妹妹。我姐說了,她最近新認識了個妹妹,才十七歲,是一中實驗班的高材生,全市第一名,能考北大的料子!這種又漂亮又學霸的小妹妹願意陪一杯酒,大哥們紅包給得刷刷的,一晚上能拿六七千。」
客人乙驚呼:「天哪,那這一個月不得有個二十萬……」
他還沒驚呼完,客人甲就驟然被唐河勇揪住了領子:
「你說的這個小丫頭,是不是叫許小冉?」
客人甲嚇得差點咬了舌頭:「我哪知道……」
唐河勇仰頭,將滿杯的威士忌灌進喉嚨,從鼻尖噴出一口粗氣。
沒錯的,十七歲,一中實驗班,全市第一。
不是許小冉又是誰?
自己天天被債主追得像條喪家之犬,這個小賤人一個月幾十萬地賺著。
想到這裡,唐河勇一把掀翻了凳子,在驚呼聲中闖出酒吧。
他直奔家裡,把正窩在沙發上追劇的我媽拽起來,上去就是一個耳光:
「你知道你女兒在外面掙大錢了嗎?」
我媽呆呆地說:「啊?小冉那裡的錢,我都搜出來給你了呀。」
「那才兩三萬塊錢!她現在一個月就有二十萬!」唐河勇咆哮,「走,你現在就跟我走,我們去找你這個好閨女問問,全天下有沒有她這麼當女兒的!」
唐河勇的憤怒感染了我媽,她也生氣起來:「小冉真的在外面賺這麼多錢,不告訴我們?」
她立刻掏出手機給我打電話。
此前,我已經很久不接電話了,但這一次,電話剛嘟了幾秒,我就立刻接了起來。
我媽正在氣頭上,絲毫沒有察覺到異常,尖聲道:「許小冉,你在哪兒?」
話筒裡傳來嘈雜的人聲,我的聲音忽遠忽近:「你說什麼……我聽不見……」
我媽氣瘋了,她和唐河勇一起湊近聽筒,辨認著我這邊熱鬧的對話。
一個中年男人大大咧咧道:「小妹妹,這杯酒喝完,哥哥給你包大紅包!」
我立刻嬌笑道:「好的,老板等一下,我正在接電話,對啦,等下我還有個姐妹要來,我得出去接她。」
旁邊另一個男人道:「沒事兒,你就在這喝,跟她說新心飯店103,讓她自己過來。」
我說了聲「好」,又對著話筒道:「別給我打電話了,從此之後,我和你們斷絕關系。」
說完,電話便斷掉了。
唐河勇氣瘋了,他直接抄起旁邊的斬骨刀:「老子看她還敢不敢斷絕關系!」
唐河勇一手拎著刀,一手拉著我媽,直奔新心飯店。
新心飯店並不遠,離我家隻有幾百米。
唐河勇無視服務生的尖叫,直接沖進飯店,一腳踹開了103包廂的門。
裡面果然是一派酒宴的盛景,唐河勇的目光惡狠狠地巡視一圈,想要把我抓出來。
但隨即,他愣住了。
因為這個包廂中並沒有女孩,隻有一群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
而坐在首席的男人身材矮胖,其貌不揚,臉上的神情卻不怒自威:
「唐河勇,你來幹什麼?」
唐河勇整個人驚呆了,酒醒了一半:「林、林老板……」沒錯,坐在首席的,正是我們的老熟人、我前同學林宇的父親。
我跟蹤了他一個月,摸清了他的行動軌跡,發現他每周五晚,都會在這裡設宴請客。
「問你話呢,你來這裡幹什麼?」
望著林老板難看至極的臉色,唐河勇結巴道:「我……我走錯包廂了……」
林老板垂下眼睛,看著唐河勇手裡的那把斬骨刀:「走錯了,還帶著刀?」
唐河勇的冷汗汩汩地流了下來:「我其實……其實是來找我女兒的。」
林老板瞇起眼睛:「哦,那她人呢?」
林老板的手在包廂裡指了一圈:「你說說,她在哪兒呢?」
——我在新心飯店的後院裡,這裡樹影茂密,完美地掩住了我的身形。
自始至終,就沒有什麼跟老板們喝酒的事情。
那兩個被唐河勇撞見的酒吧客人,是我給季昭兩百塊錢,讓他去幫我找的群眾演員。
我媽給我打電話時聽到的對話,是早就錄好的背景音。
而讓唐河勇闖入林老板的宴席,是我過去的一個月裡組合了所有線索,得到的最優解。
我上網查了法院立案的消息,發現林老板的公司最近牽涉進了大麻煩,他的公司在企業查詢的APP上也被標為高危。
而這種時刻,林老板不但不出現在公司,還在這裡夜夜設宴請客。
再加上他之前刁難唐河勇,能請到那一波波來路不明的打手……
所以我不得不懷疑,林家應該是涉黑的。
他們在這裡聊的事情,自然是疏通關系、想辦法挽救林家,而這個時候唐河勇手持尖刀破門而入……
他麻煩大了。
果然,林老板當時沒說什麼,和顏悅色地讓唐河勇走了。
結果三天後,唐河勇被一個拾荒老人在廢棄工廠的倉庫裡發現,聲帶被毒啞,渾身都在淌血,每根手指都被砸斷了,連電話都撥不了。
他被發現時還有一口氣,於是被緊急送往醫院。
醫院裡,媽媽哭著給我跪下了。
因為她付不起醫藥費。
「小冉,求你救救你爸爸。」
「你去想辦法籌錢,你一定有辦法的!」
許多路過的病人和醫護人員朝這邊望過來,我聽到他們小聲議論:
「這個媽要籌錢自己去籌啊,幹嗎為難她女兒。」
「就是,小姑娘還穿著高中校服呢,她能有什麼辦法?」
今天的我,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擁有更多的耐心。
我溫和地拍拍媽媽的手:「我進去看看唐爸爸的情況,你現在情緒激動,在外面等我就好。」
我進入了病房。
唐河勇躺在床上,這個前世砍了我三刀的男人,此刻看上去極度虛弱,如同一片飄零的落葉。
我在他面前蹲下來,輕聲道:「唐河勇。」也許是死前的回光返照,片刻後,唐河勇竟然真的睜開了眼睛。
他盯著我,我回望著他。
我們對視了很久很久,久到唐河勇終於悟了。
他的目光中流露出無盡的恐懼,整個人都在哆嗦,嘴裡發出含混的音節。
他什麼也說不出來了,但我聽懂了。
「嗯。」我輕輕點了點頭,「都是我幹的。」
他拼命地掙扎起來,我垂眸,冷淡地看著他,像看著一條垂死的魚,在缺水死去前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撲騰。
慢慢地,唐河勇不動了。
他大睜著眼睛躺在床上,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
我調整了一下狀態,適時地尖叫起來,哭著跑出病房:「唐爸爸,唐爸爸他……」
醫護人員沖進去,我媽甩開兩個護士的阻攔,也跟了進去。
在看清唐河勇的屍體後,我媽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哭喊,昏了過去。
她流產了。
於是醫護人員又急急地沖向她,送她去搶救。
一片混亂。
有好心人用衣服裹住我:「孩子,你先出去,不要面對這些。」
我謝過她,將衣服還給了她,獨自走出醫院的大門。
陽光照在我的臉上,一切都顯得如此不真實。
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等我。
是季昭。
他沒注意到我出來了,似乎正在跟面前的什麼東西對話。
但從我的角度望去,他的對面分明沒有人。
「想投個什麼胎呢?豬還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