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烈起來便不用繼續了,庶姐果真善解人意。
孟溪的手段層出不窮,我不禁懷疑是不是因為知曉我不會有情緒,她才變得這樣肆無忌憚?
雖然於我,也都是些不痛不癢的手段罷了。
我興味乏乏地閉上眼。
蕭玹夜深了來看我,動作輕得像是怕我碎了一般。
在怪物的眼裡,世事單調,趣味之人少之又少。
蕭玹和孟溪都隻會重復同樣的事情,實在沒意思。
我又想起了蕭玹壽宴上那個人。
他還算有趣。
12
在被庶姐不斷磋磨和蕭玹暗自沉默呵護的那段時日裡,我每晚都到那棵花樹底下,和成翰說會兒話。
細說來,主要是他把朝堂之事揀有趣的說給我聽,給我逗悶子。
「今日我身邊那幾個做使臣的老古董提醒我去跟蕭玹討一樁婚,大夏的姻親於我繼位有益。」
「我便去了。」
「大夏待嫁的世家小姐裡我選不出來,便直接告訴蕭玹——」
「我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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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頭迎向他的視線,他那雙桃花眼裡真真假假,皆由笑意化成的迷霧掩蓋。
「你知道他說什麼嗎?」
我隱約猜得到不是什麼好話,成翰已經說了出來:「他說,要考慮下。娘娘,你的陛下,成親三年的夫君,居然真的會考慮將你許給他人?」
他這副故作震驚的模樣成功逗笑了我,我給他指了條明路:「你若說的是孟溪,你今日便會直接被趕回南越。」
成翰訝異於我的坦然,似乎我完全沒有被蕭玹的回答傷害。
我想說,我們沒有心肝的人是這樣的。
他深深看著我,而後失笑垂眸:
「娘娘是個頂妙的人。」
我不懂受用,反倒覺得成翰是我見過最恣意的人。
他花言巧語論斤稱,不要錢般往我身上砸,一開始我覺得有趣,聽得多了耳朵都有些麻,等見第十面,我撕開他的面具:「你不用對我笑了,蕭玹看不見的,看見了也不會如何。」
從第一眼我就知道他和我是同一種人,所以我才會對他產生興趣。
不要說人,哪怕怪物也對自己的同類喜新厭舊。
他要是不能讓我感到有趣,那我明日便不會再來。
「那可不一定。」成翰收了那些偽善的笑,看起來順眼得多,說出的話也讓我重新提起興趣,「你嫌無聊,那要同我回南越嗎?」
他告訴我他接到南越皇帝病重的消息,這趟回去,沒有意外他就要繼位了。
我出聲拒絕:「我已經嫁過皇帝了,這沒意思。」
十日間,他似乎已經對我有些了解了,很快就接口:「可你沒有當過皇後,不是麼?」
13
出逃的時間定在庶姐生產那日。
因著臨盆之期愈近,庶姐這一月來,已經很少找我的麻煩,我每日隻需請安後就可回去,生產前半個月,庶姐慈悲起來,免了我的請安。
她臨盆那日,我與映月互換了衣裳,坐進了南越使臣的馬車。
出宮那一瞬間,我覺得所見皆無比新鮮。
那日天色一早便不好,馬車在雨霧中疾馳了半日,就迎來了更加猛烈的雨勢,我隨著南越車隊的一行人下馬去,在驛站歇了不久,身後就傳來了車馬行進聲。
蕭玹騎馬披著滿身雨水,出現在我視野中時,我不禁恍惚。
庶姐今日產子,他竟將她扔下了?
他一眼就認出了與成翰並肩站在一處的我,臉色鐵青,一雙眼深不見底,隱約是暴怒前的徵兆。
「過來。」他低聲道。
成翰看了眼蕭玹身後的軍隊,伸手將我摟在懷中,臉上浮現出輕佻的笑意:「蕭玹,聽說你的皇後娘娘今日生孩子了,你不陪著候著,須知送君千裡終須一別。」
被我戳穿之後,成翰很少拿出這一面對待我了。如今他為了氣蕭玹,嘴裡說著,手也不老實起來,牽過我的一縷發絲吻在唇邊,端是親密模樣。
蕭玹瞳仁裡的光黯得可怕,將一把弓箭攥得骨節發白,對成翰最後警告道:「我許你南越來做客,可沒允你帶走我的人。」
「我可沒有,」成翰始終輕笑著,「這是大夏的宮女,卻也是我鐘情的人,是我南越未來的皇後。」
蕭玹一次次被他激怒,氣笑了:「你的,皇後?」
一聲令下,蕭玹身後的軍隊將驛站團團圍住,拉弓拔劍,南越使團雖然也有自己的護衛,可比起蕭玹帶來的人,委實不夠看。使臣們一個個跪在成翰跟前,求他別摻進大夏的後宮事了。
「你們慫什麼,我把她帶回去,她就是我南越的人,就是我南越的後宮事。」
成翰邊說著邊收緊了我腰間的手,他與使團說話之際,我看見對面馬上的蕭玹面若冰霜,高高揚起了弓箭,又對準了我……腰間的那隻手。
我平靜地看著他驀地松手,成翰中箭屈身,身邊的南越使團混亂得聲聲呼喊著殿下圍攏過來。
我與蕭玹久久對視,他喉嚨微動,似乎剛出了氣,也似乎因為我方才的表現語調平緩下來,呼喚我的聲音稱得上溫柔:
「過來。」
14
南越使團離開之後,蕭玹將我帶回了宮,將我幽禁在院中,不讓任何人同我接觸。
「我射那箭時那般慢地讓你看清,成翰分明看見了也不躲,你也絲毫沒有替他擋那一箭的想法。」蕭玹實在太過滿意,倒像是我這樣的表現叫他連氣都消沒了似的。
他撫上我的臉:「他太自以為是了,你心裡都是我,怎麼可能會喜歡他?」
我不禁想,喜歡與愛這般麻煩麼?拿自己的命替別人擋箭,便是喜歡這個人;若不擋,便是喜歡另一個。
世人有太多怪物不能理解的東西。
「孟蕪,就因為他許了你一個皇後之位,你就這樣心甘情願地跟著他走了?南越那麼小,它的後位你也看得上?」
怎麼,我在大夏當妃子,無聊了還不能去南越當皇後了?
我淡淡說:「你不給,他卻樂意。」
「他樂意?」蕭玹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我不過告訴他,那箭上抹了毒,想要解藥,就得把你還回來,你猜怎麼著?」
「他拿了解藥,頭也不回就滾回南越了。」
蕭玹臉上是掩不住的嘲笑,我試圖以常人的思維去理解他,他定然覺得我作為一個出逃失敗的宮妃,該羞恥不堪。
一心逃離他,中途又被人放開,我在哪裡都是要被人撇下的。
可作為怪物的我頂多有些遺憾罷了。
原來成翰並不是我的同類。
15
我逃宮的事被蕭玹壓下了,派來我宮外駐守的人越來越多,他們諱莫如深,隻當我惹了皇上厭棄,要被禁足成這樣。
回宮後,蕭玹日日歇在我宮中。
新來的丫鬟說:「虧了皇後產後虧損,否則皇上怎麼會來找娘娘?娘娘該日日為皇後娘娘祈福才是,若不是她,這君恩也落不到娘娘身上。」
這話稱得上逾越,我不曾計較過,卻不知道為何傳到蕭玹的耳中去了,第二日我便沒再見過這個丫鬟。
蕭玹時常盯著我看,手掌鉗住我的臉,將我捏得吃痛,然後陡然放開,盯著我的眼睛看了許久。
「孟蕪,你看我的眼神不對了。」
「什麼是對的?」
我問,他從來不答,薄唇卻抿得更緊。
蕭玹更古怪了,他與我行房,開始睜著眼睛,緊緊盯著我,不放過我臉上任何的表情,我被迫望著他從情動時刻意隱忍,到觀察我的表情變化後一臉失望的模樣。
然後我打了個哈欠。
「皇上好了沒?臣妾困了。」
蕭玹伸手蒙住我的眼睛,像是我眼中的滿不在乎刺痛了他似的。
「孟蕪,你還愛我麼?」
他問完,又如平日那般並沒有給我回答的機會,而是低頭狠狠吻上我的唇,與我糾纏著,似乎這樣,他才有底氣繼續說下去。
將我放開後,蕭玹顫抖著手撫摸上我被吻得微腫的唇:「我知你受了委屈,這一切很快結束,到時候我會讓你報復回來,我們回到從前好不好?」
他不知道,從前回不去了,對於怪物孟蕪而言,從前是百般無趣。
而對於從前的孟蕪而言,沒有了玲瓏心,她終究還是會變回如今的怪物。
16
我爹不知道從哪裡知道了我逃宮的消息,許是回想起了我十一歲之前種種讓他心底發涼的事,領著一眾道士來找蕭玹,說我被邪祟上了身,要施法驅散。
蕭玹當即冷下臉,將我爹痛罵了一頓:「丞相若是太清閑,朕倒是可以給你派個剿匪的公差。」
他罵走我爹後,卻顯得沒那麼平靜。
蕭玹不隻晚上歇在我這裡了。
他每日從我這裡起床,都要磨蹭上許久才去上朝,下了朝又會趕快回來。
朝上那些大人們卻無一人如從前罵庶姐那般來罵我,甚至還有人說我才該坐中宮之位,有望撥亂反正。
這回蕭玹全然不理他們如何說了,任憑流言漫天,肆意中傷我庶姐,蕭玹也當沒聽見。
他同我說起從前的一些事,說我為了幫他贏得母妃的遺物,打馬球摔得躺了半個月,說他沒當上儲君前被其他皇子設計陷害入獄,我為了幫他脫罪,熬夜查了好幾日的案卷,又在幫他送飯的途中累倒。
還有諸如此類太多我為他做過的事,他反反復復說,叫我很快就倦了。
我打斷他:「皇上,這些事我都記得。」
他臉色一白,原本平靜的眸色風雨欲來,卻也沒攔住我接下來的話。
「你說我做那些是因為愛你,那麼現在,我大抵是不愛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