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古老又現代的都市,有皇家的奢華,也有鄉野的春色。
古老的程宅也呈現了一天的繁忙,程管家很久沒有再親自操勞主人的起居了,但今天,他又穿上了管家服,親手指導那些人為陸衍和言喻準備早餐。陸衍喝咖啡,也喝豆漿,但晨起他一般會先喝一杯黑咖啡,搭配波蘭燻腸切片的黑麥面包;言喻以前喜歡喝豆漿和油條,經過了三年不知道有沒有改變,程管家還準備了傳統的英式早餐;程管家給陸疏木和小星星準備了草莓味牛奶,還有傳統的西班牙點心油條,又叫吉事果。
除了程管家準備的,廚房的大廚還做了各式各樣的各國早餐,畢竟,陸衍也有一段時間不在程宅,他不在程宅的時候,廚師們都沒有大展廚藝的機會。
小星星和陸疏木牽著走,往樓下走來。
她看到長長的一桌子早餐甜點時,眨了眨漂亮的眼睛,佣人們第一次見到家裡的小小姐,微笑著彎著眼睛,滿懷愛意地看著她。
小星星笑容很甜,唇畔有著若隱若現的小梨渦。
她輕聲地問:“疏木弟弟,你家裡吃早飯,每天都這麼多人嗎?”
“嗯。”陸疏木點點頭。
小星星:“比我在學校食堂的飯菜桌子的品種都多诶。”
陸疏木:“……嗯。”
程管家看到小星星,微微躬身,笑道:“早上好。”
小星星不怕生,好奇地過去握住了程管家的手,她有些小奶聲:“管家爺爺,早上好。”
程管家垂眸,看了又看小星星握住他的手,唇畔笑意定住。
沒過一會,陸衍也下來了,陸衍之後,就是言喻,兩個人的臉上都沒有表情,一前一後,沒有交流和對話。
小星星坐在了椅子上,已經在喝牛奶,可愛的唇畔都是白色的牛奶泡沫,她笑眯眯的:“媽媽,叔叔,早上好。”
言喻坐在了小星星的旁邊,陸衍坐在了陸疏木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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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星星靠在了言喻的耳畔,輕聲地問:“媽媽,弟弟的家裡好多吃的。”
她以為自己說的很小聲,但事實上,她旁邊的佣人和程管家都聽到了,言喻彎了彎唇:“是。”
小星星喜歡吃東西,廚師們在旁邊站成了一排,小星星的勺子在逡巡著,不知道落在哪個盤子裡的時候,她抬起眼眸,看了看廚師,就會對上廚師們期待渴望的眼神,於是,她幹脆把大部分盤子的東西都試吃了過去,她滿意地看到廚師們開心的眼神。
做廚師的,最高興的事情就是自己的食物受到歡迎,他們不由得對這個小小姐產生了好感。
言喻不看陸衍,不代表陸衍不看言喻。
他穿著白襯衫,黑西褲,表情看似冷淡,眼底卻波瀾起伏,他的胸口有沉沉的石頭積壓著,難以喘氣。
他繃著面孔的線條,漆黑的眼眸裡,是難以言說的愧疚和痛楚。
他想開口說點什麼,但是嗓子眼裡堵塞的都是玻璃渣,還未開口,就已經滿腔鐵鏽的血腥氣。
陸疏木敏感,他感覺到了兩個大人之間的不對勁。
他抬眸,安靜地看了看陸衍。
陸衍也跟隨者他的視線,側了側眸子,看到陸疏木的時候,他第一次有了這樣強烈的慶幸,幸好陸疏木還在,如果不是陸疏木,如果陸疏木已經不在了,他心裡湧上了一股強烈的感覺——言喻一定不可能跟他有任何的交集了。
他心髒空蕩蕩的,有些挫敗,他當年真是臉大,居然會覺得言喻喜歡他喜歡得不行,當年說過的那些話,現在就是一個個火辣辣的巴掌毫不留情地抽打在了他的心肺上。
陸衍手背的線條僵硬,胸腔裡的火苗慢慢地燃燒著,起了勢頭。他第一次這樣強烈地感覺到,有些父母打著愛的名義,卻一直在做著傷害人的事情。他不敢想象,他媽媽當年到底是為什麼能狠下心,這樣對待言喻。
真相已經解開了大半,他卻緊張又害怕於剩下的真相。
他自嘲地勾唇,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吃完飯,陸疏木邀請小星星卻逛程宅,程宅很大,還有很多地方是專門為小孩子開闢的,陸衍讓幾個保鏢跟在了身後。
陸疏木對著言喻道:“我們就去運動場。”
言喻笑了笑:“好。”
她蹲了下來,和陸疏木平視,眸光微閃,眼眶不知道為何,一下就熱了起來,她不敢眨眼,就怕眼淚倏然落下。
她的眸光一寸寸地逡巡著陸疏木的五官,胸口一陣陣扯痛。
她忽然就伸出手,抱住了陸疏木,緊緊地,手上的力道一寸寸地加大。
陸疏木的身體有些僵硬,好一會,才慢慢地回抱住言喻。
言喻閉上了眼睛,睫毛翕動,她找回陸疏木是高興的,但現在撕裂心扉的疼痛早已經掩蓋過了所有的疼痛。
小星星原本的笑在看到媽媽難過的那一瞬間,慢慢地消失了。
她擰著眉頭,緊抿著唇,癟了癟嘴,忽然有些難過,眼淚就在眼眶裡打轉,她跑過去,也抱住了言喻,帶著哭腔喊道:“媽媽!”
言喻久久隱忍著的眼淚終於落下。
滴在了陸疏木露出的脖子皮膚上,他幾不可見地顫抖了下,緊緊地抿起了唇角,他把自己的腦袋埋在了言喻的頸窩裡。
小星星的手胡亂地擦著言喻的眼睛:“媽媽,你怎麼了?不要哭,小星星不喜歡看到你哭……你不要哭好不好?……”
言喻沒有說話,她怕自己一開口,就隱忍不住哽咽聲。
陸衍站在一旁,長身玉立,臉色沉沉,眼眸漆黑,眼底旋風四起,火光席卷,他凝視著那緊緊擁抱著的三人。
而他的身影,在地上拖曳出長長的一道暗影,是孤獨和落寞。
他不敢去打擾他們三個,就好像他們三個是一個世界,而他早已經被排除在了外面,他就是一個孤家寡人。
陸衍讓程管家下去了,佣人們也慢慢地撤退了,整個餐廳裡,就隻剩下了一家四口。
陸衍慢慢地蹲了下來,他伸手,把小星星抱到了自己的懷中,他漆黑的眼眸盯著小星星,專注又意味深長。
小星星哭得眼睛鼻子都紅了,纖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顯得楚楚可憐。
她磕磕巴巴地說:“陸叔叔,你去安慰媽媽,媽媽哭了。”
陸衍喉結微動,菲薄的唇抿成了沒有弧度的直線,他繼續盯著小星星,很認真很認真地開口,嗓音是沙啞的:“小星星,你……還記不記得爸爸?”
“爸爸?”小星星揉眼睛的動作輕輕停頓,“不記得了。”
陸衍握緊了拳頭,聲音艱澀,不知道該從哪個地方說起。
“你看,我們的眼睛是一樣的顏色。”
小星星抽噎著,眨眨眼,認真地對視上了陸衍的眼睛,她點了點頭:“我知道,因為我們都是中國人啊,老師說,中國人的眼睛都是黑色的。”
陸衍良久無言,心髒的緊張快要超出負荷,冷靜了一會,直接道:“我是你的爸爸,你忘記我了,對不對,可是,沒關系,爸爸會慢慢地讓你想起我。”
小孩子的記憶力很短的。
陸衍提醒她:“你記得以前爸爸給你一個手機嗎?爸爸讓你給我打電話,我們經常打電話的……”他還想說更多的事情,但說起來,才發現他和小星星之間的相處其實很短暫蒼白,幾乎沒有什麼值得一提再提的事情。
電話?
他一說起電話,小星星一下就想了起來,她知道她以前有個電話的,可是後來丟了,她就再也找不到爸爸了。
但是,陸叔叔突然說他是她的爸爸。
小星星一瞬間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她有些無措,身體僵硬。
陸叔叔……怎麼會是爸爸?原來他的爸爸就是陸叔叔……她覺得自己有點失望,又覺得自己有點開心。
她記得……媽媽以前和爸爸在一起不開心的。
小星星原本抱著陸衍的手,忽然就往後縮了點:“陸叔叔,我……我不知道你是爸爸,我要問問媽媽。”
說實在,小星星的反應在陸衍的意料之外。
因為小星星天真又善良,還很溫暖,陸衍一直以為她會很快接受他是爸爸的事實,甚至她應該是個會給他暖心反應的女兒。
但沒想到,小星星退縮了。
陸衍從來沒有這樣清醒地意識到,他有多失敗。
言喻聽到了陸衍和小星星的對話,她抱著陸疏木,久久也不肯松開手,她不知道,當她告訴陸疏木他們的關系時,陸疏木又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她沉默著,剛想開口,但陸疏木有些悶悶的嗓音先響了起來:“我知道,你是我的媽媽。”
言喻隻覺得,思緒忽然一下就斷裂了,沉沉的思海中有什麼,炸開了花,讓她無法思考,無法回應,這是她想了千千萬萬遍,都沒有想過的可能性。
她的心髒跳動的速度,快要無法承受。
是誰緊緊地遏住她的喉嚨,讓她難以呼吸。
陸疏木仿佛猜測到了她的疑問,直接回答道:“不是爸爸告訴我的,我自己知道的。”
他是怎麼知道的,他沒有說,言喻也無法猜到。
但怎麼知道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聽陸疏木的語氣,似乎沒有一點點的怨言,也沒有絲毫的不滿。
言喻握著陸疏木的肩膀,讓他稍稍和自己拉開了點距離,她細細地盯著他的神態,仿佛失去了語言的組織能力,她隻能重復地問:“你知道我是你的媽媽?”
“嗯。”他黑眼睛純粹如雪水。
“……你不怪我麼?”
陸疏木聞言,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最終,還是搖了頭,他輕輕說:“怪,可是我更想要媽媽。”
就這麼短短的一句話,將兩個大人的心,往深淵中拖曳了下去。
言喻胸腔裡,盈了酸澀的水,濃度漸深,腐蝕著早已經腐爛的傷口。
“對不起,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陸疏木抿著嘴角,眼圈也紅了,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浮現了一點點的紅血絲。
言喻胸腔裡的恨,在慢慢地往頂峰攀爬。
如果不是周韻,如果不是程管家,如果不是陸衍,如果不是她……陸疏木和她就不會被迫分開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