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說到一半,倏然就收住了嘴,瞥了陸衍一眼,看到他微微繃了下的唇角,沒有再繼續。
許志剛的胸口積鬱著難言的悶氣,輪廓的線條也冷硬了幾分。
水鎮這個地方,說漂亮也漂亮,說好也好,但卻是他的傷心地,當年,他的女兒被拐子在水鎮這個小地方丟了下,那段時間,他為了尋找孩子,也沒少在水鎮待著。
“水鎮?”言喻從許志剛的嘴巴裡聽到了這個地方,怔了好一會,然後笑了笑,“我是在水鎮長大的。”
許志剛有些驚訝:“這麼巧?我以前在水鎮短暫地居住過幾個月的時間,你是水鎮哪裡的?或許我知道那個地方。”
那幾個月裡,他幾乎將水鎮的每個角落都找了過去。
言喻抿了抿唇,她早就能很淡然地告訴大家她是孤兒的事實,所以,她抬眸,看著許志剛,語氣淡然優雅:“我是孤兒,在孤兒院長大的。”
陸衍看了她一眼,明明她的語氣很冷淡,卻讓他覺得莫名地心疼。
聽到了“孤兒院”三字,許志剛的瞳孔顫了下,倒不是因為什麼特殊的原因,隻是,他難免想起了他那個可憐的女兒。
許志剛隨口一問:“是哪個孤兒院?”
他當年幾乎將所有的孤兒院也都找了過去,或許當年還有可能曾經見到過言喻的小時候。
言喻不知道許志剛為什麼一直追問,不過,他問的也不是什麼不方便回答的問題。
言喻唇畔扯出了淡淡的弧度,笑著回答道:“別的孤兒院,你可能會知道。但我在的那個孤兒院,你可能不太知道。因為那個孤兒院是美國的一個牧師建立的,其實並不合法,是私立的,得不到政府的認可,不過幸好的是有程家資助,所以,孤兒院的運營一直都挺好的,裡面的孩子也過得很幸福。”
“私人的孤兒院?”許志剛情不自禁地重復了句,他的聲音大了幾分,銳利的眼眸凌厲了起來。
當年,他所能查到的就是公立孤兒院和育嬰堂,他找了那麼多地方,也託人查有沒有私人家庭撿到了他的女兒,卻從沒有想過,那個小女嬰會不會被私人孤兒院撿了回去……
許志剛的瞳眸下意識地放大了些,他繃緊了唇線,嗓音透著艱澀:“那個孤兒院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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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他的女兒,會不會真的就在這家孤兒院裡?
當年他就覺得奇怪了,明明最後鎖定女兒丟失的方向就在水鎮,明明水鎮一點都不大,明明他幾乎將整個水鎮都掀翻了,卻還是沒能找到他的女兒。
原來,原來他錯過了一個隱蔽得很深很深的私立孤兒院。
許志剛的手指倏然不受控制地顫抖了起來,他的喉結上下滾動著,壓抑著什麼翻滾的情緒。
言喻被許志剛的反應嚇到了,她一開始有些愣怔,過了一會,突然想起,許志剛曾經委託過秦讓幫忙找他親生女兒的事情來。
所以……
許志剛是認為,他的女兒當年有可能被人送到了這個孤兒院裡麼?但是,他是真心地想要找回他的女兒的麼?
言喻瞳仁裡劃過淡漠的冷意,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當年的許志剛曾經斬釘截鐵地說過,就算他找回了女兒,他也隻會給女兒足夠的金錢補償,而絕不會讓女兒認祖歸宗。
一想到這個,言喻的胸口就發悶得難受,她的眉間浮起了淡淡的譏嘲,看著許志剛的眼睛,輕聲地回答:“聖安孤兒院。”
許志剛的拳頭緊緊地握了起來。
陸衍黑眸裡折射著光澤,他視線的光落在了言喻的身上,她越是反應平靜,越是讓他覺得隱隱約約的心疼。她是一個這樣強大的女人,將所有的傷痛都掩埋在時間的消磨下,隻剩下淡然和笑容浮於生活的表面,展現在人前。
他沒怎麼注意許志剛的反常,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了言喻的身上。
他不是第一次嫉妒陸衍了。
也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胸口火急火燎的灼熱。
隻是第一次中,在嫉妒中含著濃濃的心疼和柔軟,兩種矛盾的情緒在他的心髒上腐蝕著的血肉。
他多麼希望,當年是他留在了程家,是他捐助了聖安孤兒院,是他在言喻小的時候就認識了她,是他一路小心地呵護著她長大,是他早早地就遇上了她。
隻是,可悲的是,為言喻做了這一切的人,是和他有著同樣一張臉蛋的程辭。
就憑他們過往的那麼多回憶,他在言喻的心裡,是不是永遠都比不過程辭?
男人幽深漆黑的眼眸裡融了無盡的寒冰。
*
陸衍給許志剛也定了酒店的房間,和言喻同一間酒店。
言喻垂下了眼睑,沒有說什麼,陸衍的房間甚至就在她的對面,言喻正在敲酒店房門的時候,陸衍就在她的身後,懶散地靠著。
是小星星踮起腳,打開的門,她先是問是誰,然後小心翼翼地探出了頭,皮膚粉嫩,眼神湿漉漉的,在看到言喻的那一瞬間,眼裡是雨水衝刷過後的黑亮。
她高興地跳了起來:“媽媽,你回來了!幹媽!媽媽回來了,我們可以出去玩了!”
南北剛到荷蘭,她現在又懷著孕,擔心她一個人帶不來小星星,所以一整天都和小星星窩在酒店房間,她訂了許多外賣,和小星星吃垃圾食品,吃了個爽。
小星星的嘴巴旁邊還沾著蛋糕的白色奶油,她眼眸眯眯,看起來就像一個可愛的小貓咪。
言喻不想讓小星星看到陸衍,就想讓小星星快點進去。
但來不及了,陸衍已經在後面輕聲地叫了小星星,他低沉的聲音裡帶著醇厚的磁性,眼神是諱莫如深的。
小星星更是驚喜,她笑容璀璨,毫不猶豫地叫:“陸叔叔,你也來了,弟弟呢,弟弟跟來了嗎?”
陸衍感受到了雙重的扎心。
小星星不僅叫他叔叔,而且,叫他叔叔也隻是為了知道陸疏木的行蹤。
陸衍和她一樣的黑眸裡,閃爍著柔軟,低眸,看著小星星:“弟弟在英國,已經回家了。”
小星星有點失落,小小聲地說:“弟弟回家了啊,那……那他以後還會去我家玩嗎?”
陸衍還未回答,言喻淡淡地對小星星道:“小弟弟也有他自己的家,他不會一直都在我們家裡的。”
陸衍深沉寂冷的瞳眸裡閃過了什麼,有什麼情緒在深不見底的瞳孔裡波動著,似是在隱忍著什麼。
*
言喻休息了一會兒,就和南北帶著小星星出去吃飯,在電梯處,遠遠地就看到了陸衍慢條斯理地等待著她們的模樣。
言喻眉心處凝結著淡淡的寒氣,小星星感覺到言喻對陸衍的不喜歡,她本來想跟陸叔叔打招呼的,但是忽然就收回了即將說出口的稱呼,隻是對著陸衍眨了眨眼睛。
陸衍菲薄的唇勾出了弧度,笑了笑,垂眸看了言喻一眼,眼底的墨色暈染開,但沒有幾分多餘的冰冷情緒。
電梯裡。
小星星趴在了言喻的肩膀上,柔軟的眼神卻一直在偷偷地看著陸衍,睫毛翕動著,像是漂亮的蝶翼。
陸衍看著燈光下的小星星,溫溫地笑了,小星星的眼睛長得像他,但整個人給人的第一感覺卻是像言喻,但她又比言喻愛笑,比言喻柔軟,比言喻明媚。
陸衍的薄唇掀起,眸光閃了閃,仿佛在穿過小星星,看到了小時候的言喻。
那個,他隻在程辭的記憶和程辭的相冊裡,看過的言喻。
滔天的妒火灼燒著他薄薄的心髒壁,吞吐著火焰,一顆心千瘡百孔。
陸衍仍舊是跟著言喻他們一起吃飯的,言喻不會在小星星的面前跟陸衍吵架,也不會在小星星的面前趕陸衍走,但她今天心情不是很好,所以難得的,在小孩的面前沉著一張臉,仿佛凝結著一層厚重的寒冰。
桌上的氛圍有些凝固,所有人都在安靜地吃飯,小星星烏黑的眸子滴溜溜地轉著,一會看看言喻,一會看看陸衍,再一會對上南北的眼睛。
大人的世界她不懂。
小星星低下頭,乖乖地吃飯。
*
許志剛因為心裡惦記著女兒的事情,也就沒再去英國了,而是直接買了隔天的機票,直接回了家。
他踏進了家裡,身上還帶著室外冰冷的寒氣。
客廳裡,兩個孩子都在,他的太太也在。
許穎夏正抱著他太太的手臂,許穎冬則坐在了一旁。
許穎冬看到許志剛眼睛一亮,有些驚喜:“爸,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許穎夏也笑了起來,笑意柔軟:“爸爸。”
許志剛壓下了心頭的情緒,擠出了個笑容,對著許太太,眉眼柔和了下來:“我回來了。”
許太太站起來,朝著許志剛的方向快步地走了過去:“志剛,你回來了,不是說還有兩三天才會到家麼?”
許志剛低眸看她:“事情辦完了,我就早點回來了。”
許太太:“回來得正好,正好有點事情想跟你說,之前陸衍把夏夏趕走了,夏夏總不能一輩子都在外面不回來吧?你看看我,這三年一直都在陪著夏夏,連見你的次數都少得可憐,我也不想和你一直分離,志剛啊,你就幫點忙,把夏夏留在國內吧?”
許志剛眉頭皺起:“留在國內?”他看著夏夏,“夏夏,你在美國過得不好麼?阿衍又不是不讓你回來,他送了你去美國,讓你去學舞蹈,讓你繼續你的舞蹈事業,逢年過節也可以回來,你現在回來做什麼?又要拋棄以往的事業?打算從國內從頭開始?”
他說著,火氣也一點點地大了起來:“我看是從小到大,你媽媽太過寵你了,你看看,你這麼大,有什麼事業是依靠你自己做起來的嗎?”
許穎夏眉頭蹙起,下意識地咬了下唇。
她還沒說什麼,許太太就生氣了,她嗔瞪著許志剛:“你幹什麼呢?幹什麼兇夏夏,我們許家的孩子本來就該嬌養著,何況阿衍本來就欠我們夏夏的!”
許志剛深呼吸,直接道:“夏夏,跟我到書房來。”
☆、079
書房裡。
燈光是昏黃的,所有的一切都像是籠著一層薄霧,叫人看不清彼此的神色,許志剛沒有坐下來,而是背對著許穎夏,微微仰頭,看著書房上面掛著的一個碩大的“正”字。
他的手背在了身後,燈影下,身形依舊高大偉岸。
他年紀已經大了,但因為這世上還有他想守護的太太,所以,他一直不敢放任自己老去,他從結婚的時候,就許諾了會照顧她一輩子。
許志剛攥緊了手指,拇指上的金戒指硌得掌心發疼。
他繃緊了臉色,轉過了身體,冷冷地瞧著跟在他身後,走了進來的許穎夏。
許穎夏接觸到許志剛的眼神,她的心髒就忍不住瑟縮了下,心裡莫名地升起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她總覺得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