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喻眼角眉梢的笑意淺了幾分,她彎起唇角,笑容有著淡淡的僵硬。
小星星又補充:“不過,還是媽媽和小星星最好看,媽媽的好看,誰也比不上。”
言喻捏了捏小星星的鼻尖:“小嘴真甜。”
看完畫展,老師還帶著學生們去倫敦城郊的公園寫生,去的地方是河畔。
小星星沒有什麼繪畫天賦,朋友們都在寫實畫面前的河,言喻隻走神了一會,小星星的畫布上已經滿滿的都是抽象派的塗鴉了,烏漆嘛黑的線條,小星星還高興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媽媽,你看星空。”
言喻彎了彎唇:“對,星空……”她是想誇獎的,但是還沒誇出口,她自己就笑了出聲。
小星星畫不下去了,她往前了幾步,踩在了小河畔,言喻也跟著走了幾步,近距離地看著河面,格外清晰,有波光粼粼折射著。
小星星說:“媽媽,我要給你拍照!”
小星星拿了言喻的手機,叫言喻站在河畔。
老師忽然看到了言喻,她眉心一擰,擔心了起來,大叫:“哦,我的上帝,小星星的媽媽,你別站在那邊,危險!”
言喻下意識地往那邊看了下,因為一愣,不小心往後了一步,腳下忽然有些松動,她搖晃了下,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後仰倒。
小星星嚇到了:“媽媽。”
言喻抿著唇,瞳孔微微睜大,她想盡力地控制身體。
身旁有凌厲的風掠過,腰上忽然多了一隻手,她猛地往前,撲進了那個手的主人的身體裡。
兩人的距離足夠近,她也一下就看清了男人的五官,標志性的黑眸如同潑了墨水,又似是起了濃霧,深處是蕭瑟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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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衍的黑眸冷清一片,毫無溫度。
他抿著冷冽的唇線,等言喻一站穩,立馬就松開了她。
言喻沒想到,陸衍居然會在這,她才站穩,小星星就撲了過來:“媽媽……”言喻抱住了她。
陸衍並不是一個人過來的,不過一瞬,剛剛陪著他的一群人,都走了過來,有西裝革履的男人們,也有剛剛在畫展裡遇到的那個女人,更有陸疏木。
男人們笑:“衍真的是紳士,不愧是程家的家主,他看到這邊有人要落水,什麼都顧不了,立馬就跑了過來。”
後面跟著過來的人是陸衍的新管家,還很年輕,他餘光瞥見陸衍摩挲了下手指,又聯想到陸衍方才碰過那個陌生的女人,陸衍的未婚妻和兒子又都在現場。
新管家抿了下唇,遞出了手帕,給陸衍。
陸衍懶得解釋,隨手地擦了擦,他的黑眸一瞬不瞬地盯著小星星看,骨節用力得隱約蒼白,薄唇抿著的是鋒利的刀片。
但他卻不知道,他的這個擦手的動作,在言喻看來有多恥辱。
言喻收回了視線,沒忍住,心裡罵了幾句,陸衍還真是有病,認識他這麼多年,前不久還吻了她,現在卻又裝什麼潔癖?
☆、074
這個公園的隔壁是個網球館,陸衍到英國後,就陪著幾位生意合伙人寒暄打球,剛剛才從網球館裡出來。
原本是打算直接離開一同去程宅參加晚宴,但是陸疏木不知道為什麼一直盯著公園的河畔方向看,然後對著陸衍道:“我想去那邊。”
陸衍順著陸疏木的目光看了過去,隔著遙遠的空間,隔著微涼的風,隔著重重的人影,明明在河畔有那麼多那麼多的人,但他卻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言喻。
她的長發披散在了肩頭,黑發隨著風輕輕地飛揚,微微彎腰的時候,背脊勾勒出優美的弧度,偶爾側過臉,她的側臉線條優美,弧度優雅,帶著動人心弦的美貌。
陸衍凝眸不語,明明心中起了萬千波瀾,面上仍舊是毫無表情,線條冷淡沒有絲毫的動容。
他沉默了一會,同意了陸疏木想要過去的要求,甚至主動邀請了他的合作伙伴們一起去河畔欣賞欣賞風景。
時嘉然聽到了,還有些驚訝,但她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問,隻是露出了淺淺的弧度,隻是,那樣的弧度卻仿佛什麼都懂得了一般。
有些聰明的女人,看破不說破,為人處世都像極了春日的和風,給予人溫暖,但不給人壓迫。
陸衍卻一點都沒有注意到時嘉然的情緒變化,他抿著薄唇,抄著兜朝言喻的方向走了過去,陸疏木不緊不慢地跟在了他的身後。
陸衍如子夜一般的黑眸在看到言喻險些落水的時候,眼眸深處的光澤重重一凝,他喉結無聲地滾動,瞳眸瑟縮,邁開了長腿,大步地朝著言喻的方向跑了過去。
他救了言喻,才看到言喻旁邊的小星星。
那一瞬間,陸衍覺得恍如隔世,他身體裡的血液都仿佛開始倒流,逆行在血管裡,衝突著,帶來一陣又一陣蔓延的疼痛。
他的心髒重重收縮,疼得他幾乎克制不住地想要彎下腰。
他的耳膜不停地震動轟鳴著,他隔絕了周圍所有的喧鬧之聲,黑眸幽深地盯著小星星,一瞬不瞬。
這個沒良心的小丫頭,一下就長得這麼大了。
陸衍垂在身側的手指,緩緩地用力繃緊收攏著。
這是他的女兒,是他的小公主,就算他和言喻不在一起了,他也舍不得的小公主。
人就是這樣矛盾。
當年小星星的撫養權是陸衍主動放手的,就算當年他和言喻之間有再多的不滿、隔閡和怨恨,他內心深處也有一股聲音在告訴他,他必須把小星星給言喻,在當年那樣的情況下,如果言喻沒有了小星星的撫養權,言喻一定會徹底崩潰的。
而他是男人,是父親,也是丈夫……
就算有再多的不舍,也隻能忍痛放棄撫養權。
言喻出境的消息是秦讓找人幫忙隱瞞的,言喻到了英國之後,具體去了哪個城市,秦讓也找人封鎖了消息。
陸衍抿緊了唇,而那時候的他腹背受敵,程管家絕不會主動幫他尋找言喻和小星星,而他自己在英國都還沒站穩腳跟。
這一場戰役太過漫長。
漫長到他漸漸習慣了身邊沒有言喻和小星星,習慣了睡前想一下小星星,習慣了孤獨一人,直到……他發現,陸疏木是他和言喻的兒子。
那些壓抑著的火苗,又隱約有了些許的苗頭。
那些被壓抑著的情緒,像是火山巖噴發之前的巖漿,通紅的,滾燙的,翻滾著的,又一點點被他克制了下去。
他想說服自己放棄,沒有誰離開了誰,是過不了的。
但他又不想放棄。
兩種極端的情緒在內心深處狠狠地碰撞著,融化著,撞擊得心房隱隱作疼。
言喻牽緊了小星星的手,她抿緊了紅唇,眼眸堅毅,這麼多人,她根本就不相信陸衍會對她們母女倆怎麼樣。
但她仍舊有些措手不及的緊張,她沒想到會在今天讓小星星碰到了陸衍,她胸口如同有大鍾亂撞,她不知道小星星還記不記得陸衍,按理說,一歲多的孩子記憶力應該不會那麼強,漫長的三年過去了,她應該是不記得陸衍了。
小星星抬起纖長的眼睫毛,漆黑漂亮的瞳仁裡倒影著陸衍,她似乎有些好奇,但眼神很專注。
陸衍被她看得,掌心隱約有些湿,出了些微的冷汗。
小星星看了一會,笑了起來,她笑容軟萌軟萌的,露出了一排漂亮的貝齒,睫毛翕動的樣子仿若羽毛輕拂。
她掙開了言喻的手,伸出手,忽然對著陸衍勾了勾手指,彎著眼睛笑,什麼也沒說。
而眾目睽睽之下,所有人心目中的晦深難測、面無表情又冷酷的陸衍,居然聽話地彎下了腰,那幾個合伙人的眼睛都不自覺地睜大了。
小星星伸出了兩隻手:“抱抱。”
陸衍的胸口仿佛有暖流湧動,一顆冰冷的心早已經溫暖了起來,澎湃著,洶湧著,他抿緊了薄唇,克制著手的顫抖,將小星星抱了起來。
言喻也愣怔地看著小星星的舉動。
她琥珀色的瞳仁閃過了一絲難言的情緒,心髒瑟縮,有些酸脹的疼,難道這就是血緣的力量麼?小星星還記得陸衍……麼?
小星星被陸衍擁抱了過去,她抬著眼睫毛盯著陸衍的臉看,笑容甜美,斜斜的單馬尾辮透著可愛,她的小奶音幾乎要萌化人心:“叔叔,你是個英雄哦,剛剛救了我的媽媽!老師說,要給善良的人,一個暖心的擁抱哦,你要繼續做英雄。”
她的尾音剛落,陸衍烏黑如墨的眼眸裡的光一點點寂冷了下去,染上了幾分冰涼。
他的唇線抿得更緊,像是毫無弧度的直線。
如果說,剛剛有多溫暖,現在的心髒就有多寒冷,胸口像是破了一個洞,瑟瑟發涼,寒風凜冽呼嘯而過。
失望如同鋪天蓋地而來的潮水,一下就淹沒了他,讓他難以呼吸。
他垂下了眼睑,下頷的線條冰冷,面無表情,手指曲張的時候,傳來了骨骼碰撞的聲音。
小星星沒有聽到陸衍的回答,還摸了摸陸衍的臉,她的手心溫暖,聲音很細很細,偷偷道:“叔叔,我覺得你長得有點像一個人,但我不記得了。”
陸衍仿佛失語了一般,他從喉嚨深處艱難地擠出了一個字:“嗯。”嗓音沉悶到了極致。
言喻不知道為何,下意識地松了一口氣,理智告訴她,小星星有權利知道自己父親的存在,也有權利知道自己的父親是陸衍,但情感上的她卻隱約害怕小星星會被陸衍搶走,現在的她不希望跟陸衍再有牽扯了,小星星如果自己不記得陸衍了,會是最好的選擇。
陸疏木望著小星星和陸衍,若有所思,垂下了濃密卷翹的睫毛,沒有吭聲。
時嘉然則有些驚訝地挑了挑眉頭,陸衍主動去救那個女人已經很讓人驚訝了,他現在居然還主動擁抱了這個可愛的小女孩。
陸衍隻抱了小星星一會,很快就松開了她,站了起來,什麼也沒說,舉步就離開了,春日寒涼的空氣裡,他的背影透著冷凝的寒氣。
*
回利茲的校巴上,小星星趴在了言喻的懷裡,手裡玩著一個布娃娃,晃啊晃,她笑嘻嘻地提起了陸衍:“今天的那個叔叔跑得好快啊,一下就把媽媽救了起來。”
“嗯。”言喻彎唇,給她順了順頭發。
小星星:“他有點好看,秦叔叔也好看,南風哥哥也好看。”
“是嗎?”
“是啊。”小星星用力點頭,“媽媽,我們以前見過那個叔叔嗎?”
“……”言喻順著她頭發的手頓了頓,她一時間沒有回答,沉默了幾秒,幸好小星星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繼續道,“那個叔叔是那個小弟弟的爸爸嗎?”
言喻抬眸,睫毛顫了下,看向了窗外。
春日復蘇,枯木逢春,陽光雖然稀薄,卻是溫暖的,她扯出了一個笑容的弧度:“是啊,那是小弟弟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