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屋內對著畫太明顯,他想出法子,她想試探姜槐序的為人,他便叫小廝端著筆墨紙砚,同她外出玩樂時,名為記錄姜槐序的一舉一動,實則悄悄畫她的一顰一笑。
對於試探姜槐序為人這件事,令窈親力親為,或命人假裝跌倒,看他是否相助,或僱貌美女子接近他,看他是否坐懷不亂。
穆辰良見她小心謹慎,恨不得將姜槐序從裡到外剝幹淨,才肯將姐姐嫁過去。
他心中越發喜愛,更想親近她。
此時兩人如做賊般趴在城牆頭,一張猩紅大氅隔開風雪,她專心致志地盯著城下拒絕女子投懷送抱的姜槐序。
她嘴裡吩咐:“不錯,再加一筆正字。”
穆辰良乖乖聽話,記下一筆,問:“往後你為自己擇夫婿,也會這般試探嗎?”
她不回答他,他便自言自語:“過了你這關,還得過你舅舅和你二哥那關,天底下能入你眼的人,想必不會有幾個。”
他忽地笑起來,聲音輕得隻有他自己能聽到:“還好沒有幾個,即便有,也爭不過我。”
城下姜槐序已經離去,令窈回過神,問:“你嘀咕什麼?”
穆辰良掩飾:“在想你阿姊哪天成親。”
令窈沉默。
縱使她再怎麼試探姜槐序,她自己清楚,阿姊與姜槐序成親,是遲早的事。
前世她沒聽過姜槐序此人,不知他到底有何能耐,所以才會想要試探他。
如今,就連她這樣挑剔的人,也不得不承認——姜槐序確實是良配。
四月十八,大吉之日,鄭府嫁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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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安城十裡紅妝,聲勢浩大,眾人驚訝於姜槐序的財力,感慨鄭家大房家底殷實,嫁妝豐厚,令人咋舌。
鄭令佳的嫁妝裡,有令窈悄悄添進去的一份。
她將庫房裡大半寶物及她郡主封地五年的收租折進嫁妝裡,又為鄭令佳在郊外購置三處園林別院,慶她新婚之喜。
大奶奶同大老爺落淚感慨:“便是親姐妹,也沒有卿卿這份情意,你鄭家最大的福氣,便是得了卿卿做姑娘。”
經過竇家一事,大老爺早已折服:“是,夫人說得對。”
姜槐序駐守臨安兩年,與城中世家並無過多往來,鄭大老爺原意為他迎親隊伍添幾名相熟人家的郎君,不至於太冷清。結果不用他添,令窈寫信請南家世子出面幫忙。
南家是臨安城中百年世家,有他家世子為新郎官迎親打頭陣,又有穆家嫡長孫與聞名天下的孟鐸做男儐相,場面壯觀,近年來前所未有。
鄭令佳風光大嫁,拜堂禮成,送入洞房。
賓客如雲,熱鬧震天。
唯獨不見一人。
鄭嘉和推著輪椅,回到度月軒,在蘭花圃裡找到令窈。
她見他來,連忙擦掉眼角淚珠,鼻音濃重:“哥哥,你怎麼回來了。”
鄭嘉和彎下身扶她起來:“我來找你。”
“來找我作甚?”
“知卿卿傷心,所以趕回來寬慰卿卿。”
令窈鼻頭一酸,伏進他懷中,再也忍不住,說出心底話:“哥哥,我舍不得阿姊。”
鄭嘉和攬住她輕撫後背:“她也舍不得你。”
令窈嫌自己自私自利,小孩子心性發作:“我不想她嫁人,我想要她永遠陪著我。”
鄭嘉和輕拭她睫邊清淚,緩聲說:“哥哥會永遠陪著你。”
第68章
令窈哭腔更重,整個人都埋進去。
鄭嘉和不哄她還好, 他一哄, 她克制的情緒全都溢出, 浩浩蕩蕩化作眼淚淌到他手邊。
令窈哭得一抽一抽, 控訴鄭嘉和:“哥哥將我當小孩子騙。”
鄭嘉和搭在她身上的手往裡收緊,待她回過神, 她已被鄭嘉和抱得喘不過氣。
他的聲音不似往日溫柔, 言辭間皆是錚錚起誓般的決絕:“我怎會騙你, 我就算騙盡天下人,也絕不會騙卿卿。”
令窈張著水氣蒙蒙的眼怔怔望他, 一時間忘了哭泣。
這個人,這張臉, 這誓言,別人都沒有, 就隻她有。
前世她百般折騰想要徵服的人, 如今就在她身邊,為她低下寧折不屈的姿態, 說盡她想聽的話。
他總算肯為她做全天下最好的兄長。
令窈顫顫撫上鄭嘉和的衣袍,小小的手掌貼到他心口處。隔著薄薄的绉綢衣料, 他的體溫沾到她指尖,她往裡戳一下,兩下,玩樂般輕戳著他的心口。
前世穆辰良罵她沒良心,她罵鄭嘉和沒良心。現在好了, 今生她再也不用罵誰沒良心,反正最沒良心的那個隻能是她。
她現在也不為鄭令佳傷心了,鄭嘉和來得及時,三言兩語和一個擁抱,足以讓她將注意力從鄭令佳身上轉開。
令窈哭過的聲音像奶貓撓爪,又軟又嬌,揚眉對鄭嘉和:“你再說一遍,要永遠陪著誰。”
“永遠陪著卿卿。”
“永遠隻陪我一個人嗎?”
“嗯。”
“那你娶親生子怎麼辦,你會有妻子,會有新的家人,你不陪他們嗎?”
鄭嘉和攥住她的手:“我不會娶親生子。”
她破泣為笑:“你要做孤家寡人嗎?”
鄭嘉和反問:“不是還有卿卿嗎?有卿卿在,我怎能算是孤家寡人。”
令窈總算開心了,她圈住他的脖頸坐到他膝上。他一雙廢腿毫無知覺,她卻喜歡得緊。
前世她最愛坐在他懷裡,壞心思地看他艱難推動輪椅,將她從這邊送到那頭。隻有這種時候,鄭嘉和溫潤如玉的面龐才會浮起狼狽的神情,這狼狽是因她而起,所以她歡喜。
什麼男女大防,什麼規矩禮節,都見鬼去吧。今生她若能活到百歲,莫說十八,便是百歲她都要同鄭嘉和擁抱親昵。
兩人從蘭花圃的小路往外,來至院裡的空地,鄭嘉和知曉她心中惡趣,不用她開口,他主動推著輪椅帶她在空地上來回轉圈。令窈笑聲如鈴,喊:“再轉快點。”
頭都轉暈,令窈喘著氣趴到鄭嘉和肩頭,得了便宜還賣乖:“哥哥真是稚氣,竟肯陪我做這麼無聊的事。”
“卿卿喜歡嗎?”
令窈伸手摟緊他,毫不吝嗇自己的喜愛:“喜歡,卿卿就喜歡哥哥稚氣的樣子。”
鄭嘉和一下一下撫過她滿頭烏絲,眼神寵溺:“卿卿喜歡就好。”
令窈閉上眼,渾身懶洋洋,滿足地享受鄭嘉和的愛憐。她大方賜他最高贊詞:“你若不是我兄長,我定要同別的女子爭奪你,將你搶來做夫婿日日關起來,再不叫別的女子多看你一眼。”
鄭嘉和動作一僵。
令窈察覺到他的異樣,以為他被她的霸道嚇住,她臉上笑意越發狡黠,伸手牽住他的手好讓他繼續為她撫青絲:“怕了嗎?若有我這樣一個愛慕者,哥哥定連門都不敢出。”
她自說自話,絲毫沒有在意他眼中灼灼眸光,她將自己視作洪水猛獸逗他:“你該慶幸,還好我隻是你妹妹。”
他沒有回應她。
她剛才哭得累了,眼睛又紅又腫,閉上眼就不想再睜開,見他不說話,她也不再說,腦袋擱他肩頭,鼻息淺綿,緩緩睡去。
許久。
就在她快要睡過去的時候,耳邊忽然響起鄭嘉和的聲音,他溫熱的吐息抵著她的面頰:“可你不是——”
令窈意識模糊,不是什麼?鄭嘉和怎麼連話都說不清楚。
進入夢鄉前最後的一個念頭,醒來後忘得一幹二淨。
沒心沒肺的人,從不為事煩心,她隻記鄭嘉和說要一輩子陪她。
鬢鴉感嘆:“虧得我弄出許多巧處討你高興,以為你會因為大姑娘的出嫁悶悶不樂好一陣子,結果不用我為你解心結,你自己已經解開,早知就不費功夫了。”
令窈一聲聲“好姐姐”地喊,謝她用心良苦。
鬢鴉被她哄著笑出聲,坐下長嘆一口氣:“是我自己糊塗,你是最會享樂的一個人,即便掉幾顆眼淚,也不會真傷心,莫說是大姑娘出嫁,就算是大家都離你而去,你也會立馬找到新人為你當牛做馬,逗你喜笑顏開。”
令窈盈盈笑著,並不反駁:“確實是這樣。”
鬢鴉恥笑,戳她臉蛋:“小沒良心的。”
令窈伸出一隻手仰撫雲髻,故作姿態:“不小,都快十四了,應該是大沒良心的。”
鬢鴉臉都笑酸,連連稱是。
屋外有人匆匆而來,高聲喚:“四妹妹。”
令窈聽出是鄭嘉木的聲音,湊到窗邊,從窗棂口往外喊:“不準進來,先抖落你身上的泥土再說,莫要髒了我的屋子。”
旁邊李太醫大汗淋漓,拉過鄭嘉木:“我都說了,她不會放你進屋,走,先去我屋裡換衣裳。”
兩人換了幹淨衣裳,一前一後邁進碧紗館。
鄭嘉木手裡拎著籃子,裡面裝的全是珍貴草藥,他獻寶一樣拿給令窈看:“四妹妹,我厲害嗎?”
令窈往籃子裡看一眼,隨便拿出幾樣拿在手裡把玩:“都給我嗎?”
鄭嘉木立馬收回去,藏寶一樣藏在懷裡:“不能給你。”
令窈努努嘴:“小氣鬼。”
鄭嘉木也不在意,他將籃子放好,嘴裡念念有詞:“這些都是拿來救人的,給了你也沒用。”
李太醫笑著喝茶:“你還不清楚你四妹妹的性子?就是因為沒用,所以她才想要。”
令窈瞪他一眼:“你怎麼還不回汴梁,天天賴在我這裡,你也不嫌羞。”
李太醫:“之前是誰不肯放我走,現在翻臉不認人?”
鄭嘉木恭敬為李太醫添茶:“師父別和四妹妹計較,她口是心非,哪裡舍得放師父走。”
令窈招手就要讓人趕客。
鄭嘉木忙地討好她:“四妹妹莫生氣,我和師父怕你悶得無聊,所以特意來找你,問你想不想去翡明,和我們一同遊山玩水?”
令窈還沒回答,旁邊李太醫插嘴說:“不能去翡明,三年一次的翡明總宴在即,我們最好避開,改去臨南罷。”
令窈來了興趣:“一個遊宴而已,何必避開。”
李太醫語氣嚴肅:“翡明總宴與你去過的那些宮宴遊宴不同,若是誤闖,輕則受罰,重則丟命。”
鄭嘉木也說:“十二名門的集宴,皇家之人也不能入內,四妹妹還是同我們去臨南罷。”
令窈皺眉。
他們倆不說還好,說了她就更想去這個翡明總宴了。
她對這個翡明總宴有些許印象,十二名門世家搞出來的幌子,說的好聽點是聚賢切磋,其實就是攀比炫耀各家實力。
鄭嘉木窺出她想做什麼,說:“若是穆少爺在,興許他能帶四妹妹入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