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家的人去外做客也好,招客上門也好,別府的人皆小心待之。就連鄭家的婢子在外走動,城內地痞流氓看見,也不敢上前調戲,小心翼翼避著走。
這日,鄭令清從外面回來,臉上笑得合不攏嘴,對三奶奶感慨:“今日真是暢快!”
三奶奶為她擦汗:“發生什麼事,你這樣高興?”
鄭令清:“我同城北那起子人做詩社,平時她們最愛笑我相貌稚嫩,才學不佳,結果今天一句屁話都沒放,我做什麼她們應什麼,就連我那首四不像的打油詩,也被她們捧為頭籌。”
三奶奶遞茶給她:“定是她們自知平日德行不端,心中反省,所以今日討你開心。”
鄭令清推開茶杯,瞪圓眼睛:“才不是,是因為四姐姐,她們怕了,所以今天才對我好!”
三奶奶:“你四姐姐對竇家做的事,別人怕,也是情理之中。”
鄭令清爬到她懷裡:“娘,四姐姐真厲害,她那天去竇家,怎麼不帶我去,我要去了,今日在詩社,就能更威風!”
三奶奶捂住她嘴:“幸好你沒去,你要去了,以後誰敢娶你。”
鄭令清掙開她的手:“娘,你怎麼淨睜眼說瞎話,有四姐姐在,我若看上誰,誰敢不娶我?不娶就骟了他。”
三奶奶笑倒:“我的兒,你怎麼這麼傻,別人隻會怕了我鄭家的姑娘。”
“就是要讓他們怕!看誰還敢欺負我鄭家的姑娘!”鄭令清兩眼閃閃發亮,撫掌:“從前我隻覺得三哥頂天立地,做起事來說一不二,現在才知道,三哥哥做的那些事算不得什麼,四姐姐那才叫頂天立地。”
三奶奶無奈。
鄭嘉辭進屋來:“清姐,你又在背後嚼什麼舌根?”
鄭令清看都不看他:“我在誇四姐姐呢,沒說你。”
鄭嘉辭撩袍坐下,婢子端來熱茶,隔著厚厚巾帕,他接過那杯熱茶,茶蓋滑過杯沿,慢條斯理品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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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寧舅舅來了。”
三奶奶聽到自家弟弟來了,面露欣喜:“他來了,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
鄭嘉辭:“母親不必去,寧舅舅此番前來,不是來做客,而是來請罪。”
三奶奶疑惑:“請罪?”
鄭嘉辭神情玩味,看向三奶奶:“母親可還記得幾年前,寧家算計佳姐婚事?”
三奶奶坐回去,始料未及:“不是都過去好幾年了嗎?為了當年那件事,鄭家和寧家斷了年節往來,難道還不夠嗎?”
鄭嘉辭輕笑:“是寧舅舅覺得不夠,聽聞竇家五郎的事,他自己害怕,一早便押寧興過來負荊請罪。”
三奶奶氣煞:“沒出息。”
鄭令清適時出聲,問:“寧表哥現在在哪?”
鄭嘉辭放下手邊的茶,提起寧興,眉眼鄙夷:“正跪在你大姐姐面前,請她鞭笞呢,你四姐姐也在。”
鄭令清眼睛發光。
三奶奶問:“你去哪?”
鄭令清:“我去前院幫忙。”
三奶奶寬慰:“好孩子,別去惹麻煩。”
鄭令清:“不麻煩,要是我幫著鞭打寧表哥,說不定許四姐姐一高興,又會送我許多好東西。”
三奶奶氣絕:“回來!不許去!”
前院廳堂。
鄭大老爺神情不耐,旁邊寧家老爺阿諛奉承,眼睛時不時看向坐在鄭令佳旁邊的令窈。
地上寧興瑟縮發抖,夾緊雙腿。
“好了,你們回去罷。”鄭大老爺沒空擱這應對寧家父子。
寧家父子不肯走,寧老爺見大老爺和鄭令佳不肯上手,他自己拿起鞭子抽寧興。
鄭大老爺想了想,沒阻止,任由寧老爺鞭打寧興,直到寧興被打得皮開肉綻,大老爺才緩緩出聲,卻不是對著寧老爺,而是問令窈:“卿卿,你覺得寧老爺嘴裡說的舊事,我們需要追究嗎?”
令窈午睡剛枕下,就被叫到前廳,此刻煩悶困頓:“算了吧。”
寧家父子松口氣。
鄭大老爺送客,令窈陪著鄭令佳回屋,兩人一張榻上歇下,耳邊私語。
鄭令佳柔聲說:“卿卿,你發現沒有,最近父親總是問你要主意。”
令窈側過身,離她更近,明知故問:“你覺得是何原因?”
“自然是因為我們卿卿聰明過人。”
令窈窩她懷裡:“阿姊,現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鄭家大姑娘有一位極其兇悍的堂妹,就連寧家這種斷交幾年的親戚都為從前的事上門求饒,以後誰還敢上門求親?你不怕無人娶你嗎?”
鄭令佳神情堅定,摟緊令窈:“不怕,阿姊一輩子不嫁,正好賴卿卿一輩子。”
令窈笑得花枝亂顫:“大伯和大伯母呢?阿姊不要他們了嗎?”
“待阿姊在家中侍奉完父母,就去卿卿的夫家削發做姑子,以後卿卿出嫁,記得為阿姊留意當地的尼姑庵。”
令窈撐起半邊身子:“阿姊怎能當姑子。”
鄭令佳笑道:“我做了姑子,法號安寧,吃齋念佛,祝禱卿卿一生順遂。”
令窈撲到她身上撓痒痒:“你做姑子,那個姓姜的怎麼辦?”
鄭令佳羞紅臉:“什麼姓姜的。”
令窈:“自然是那位姜槐序將軍。”
鄭令佳撇過臉,細聲細氣:“我做我的姑子,同他無關。”
“那他為何三番兩次登門拜訪?”令窈嘖聲感慨:“自從阿姊與竇家退婚後,從前那些個世家子弟,無一人敢上門求親,就隻這個姜槐序,膽子大得很,不怕被骟。”
“興許是可憐我遭人诓騙,差點成為笑話。”鄭令佳斂神,眼眸低垂:“姜將軍心地善良,所以才說出那些話寬慰我。”
令窈問:“他說什麼了?”
鄭令佳搖搖頭:“他也沒說什麼,隻是讓我莫要再為竇家五郎難過。”她起身將拔步床暗格裡的書信拿給令窈看:“這幾日他不在臨安,寫了信託人帶給我。”
令窈打開一看。
字跡潦草,有好幾個錯字,用詞簡單,毫無文採,一看就知書信主人肚裡筆墨不多。
好在信中之意,誠懇樸實,雖顯笨拙,但不失可愛。
令窈嗤嗤笑:“真是個俗人,大老遠地傳信來,就隻為告訴你一聲,他今天吃得很開心,問你吃什麼了。”
鄭令佳臉頰暈紅。
令窈問:“阿姊給他回信了嗎?”
鄭令佳搖頭。
“為何不回?”
鄭令佳不說話。
令窈想到之前鄭令佳與竇五郎互通書信的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阿姊心有餘悸,情理之中。
“不回就不回吧,他算不得什麼人物,阿姊一切隨心,怎麼高興怎麼來。”
結果鄭令佳沒回信,寫信的人上門要回信了。
要信的態度與眾不同,將他在書信中所寫過的美食悉數捧至鄭府,請鄭令佳品嘗。
屋裡鄭令佳同令窈吃著各色美味。
婢子進屋回話:“姜將軍說,明日他再來,勞煩姑娘辛苦一趟,寫信告訴他,今日這些點心裡,哪樣最好吃。”
令窈笑道:“這個姜槐序,他們姜家僱廚娘,何必過問我阿姊的意見,東西是做給他吃的,他自己喜歡不就好了嗎,巴巴地跑過來請阿姊幫忙,嘖。”
鄭令佳臉紅得都能滴出血。
半晌。
她將屋裡婢子屏退,同令窈說悄悄話:“卿卿,我告訴你一件事,你莫要笑話我。”
“什麼事?”
鄭令佳難為情,捂住臉:“卿卿,還記得我在青峰寺的事嗎?”
“記得。”
“我好像認錯恩人了。”
令窈這才知道,原來竇家五郎與鄭令佳的情緣,並非上天注定,而是那日竇五郎瞧見姜槐序救人,見色起意,故意冒認鄭令佳的感激。
“姜槐序為何不站出來?”
“他不知道那日救的是我。”鄭令佳捏住手裡的平安玉符:“直到前幾天,他求了青峰寺的平安玉符贈我,我與他聊起我曾險些跌下山的事,他一時感慨,無意說起當日救人的事,各處細節全都對上,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是他。”
“他知道他是你的恩人嗎?”
“我沒有告訴他。”
“為何不告訴他?”
鄭令佳抿抿嘴:“我怕。”
令窈不再往下問。
怕是正常的,若是再認錯第二回 ,誰受得住?
秋去冬來,十一月,鄭家再次迎來喜事。
依舊是鄭令佳的婚事。
姜家登門求親。
姜家除一個姜槐序,再無其他人。他幼時家裡窮,年少參軍,功名皆由自己血汗換來。他父母死得早,近親也死得早,就隻剩下幾門八竿子打不著永遠都不會再見面的遠門親戚。
令窈躲在屏風後,看姜槐序錚錚鐵骨男兒,立在大老爺面前央求他將女兒嫁他。
他說,他姜家,無論在外在內,永遠都隻有一個主母。
他不需要子嗣傳承家業,家中絕不會納妾,若是鄭令佳不想生養,從外面隨便抱一個當做他姜家兒孫也無所謂。
姜家所有的家底都擺上來,事無巨細,請鄭大老爺一一看過。
鄭大老爺原以為姜槐序草莽出身,即便有戰功在身,家底也不會太殷實,沒想到姜槐序積蓄豐厚,各處田莊鋪子置辦齊全,鄭令佳嫁過去,即便坐吃山空,也能吃到終老。
鄭大老爺請鄭令佳出來,悄聲問她:“願意嫁他嗎?”
鄭令佳羞紅臉,聲音雖輕,語氣堅定:“但憑父親做主。”
第67章
親事定下來之後, 姜槐序正式成為鄭家的第一位準女婿。
有前車之鑑,鄭大老爺沒有急著定成親的日子,而是在姜槐序下定之前明言:“什麼時候佳姐願意同你成親, 什麼時候再定日子。”
姜槐序一口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