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辛苦你了,此次圍剿叛徒,你功不可沒。”
山陽笑容淳樸,吶吶道:“若不是先生阻攔,我真想再多殺幾個。”
孟鐸點他眉心:“殺氣太重,不是好事。”
山陽吐吐舌頭,少年氣十足:“我生來隻為先生殺人,從不管是好是壞。”
他說著話,抬眸望孟鐸,笑意憨憨,做好被他責罵的準備。
孟鐸無奈嘆口氣:“別跪著了,起來罷,若讓外人知道大名鼎鼎的血手,動不動就給人下跪,隻怕要笑掉大牙。”
山陽起身,想起令窈剛才捉弄他,悶悶道:“下跪算什麼,若是別人知道我被一個小姑娘欺負得死去活來,別說笑掉大牙,隻怕連死在我刀下的那些鬼魂都要從地府裡爬出來恥笑我。”
孟鐸笑了笑,問:“她什麼時候回去的?”
山陽答:“就剛才,鬢鴉來接,說是前廳老夫人讓過去,對了,她走前讓我給先生帶句話。”
“什麼話?”
“讓先生別忘記備她的生辰禮。”
孟鐸為難:“不是說好明年補給她嗎?”
山陽聳聳肩:“她陰晴不定,今天要這個,明天要那個,依我看,先生別慣著她,反正一時半會也尋不到什麼好東西,幹脆免了。”
孟鐸默不作聲。
半晌。
山陽正準備退出去,身後孟鐸喊住他:“你將這個送過去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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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陽回身接住小巧的鎖盒。
他沒見過這個鎖盒,好奇問:“先生,這裡面裝了什麼?”
孟鐸輕描淡寫:“沒什麼,一個稀松平常的小玩意而已。”
山陽將鎖盒捧到令窈面前。
周圍熱鬧非凡,人來人往,皆是聚在一起為她慶生。
令窈嘴裡吃著東西,兩隻手沾了糖汁,詫異孟鐸行事迅速,問:“先生不會是隨便送一樣東西敷衍我吧?”
山陽不答話,放下鎖盒就走。
令窈也不留他,迫不及待打開鎖盒。
看一眼,失望至極。
他竟真的隨手揀樣東西敷衍她。
一個玉扳指,虧他好意思送過來。
令窈重重合上盒子,吮吸指尖的糖汁,心中暗罵,臭孟鐸!
幽州穆家。
正月裡喜氣洋洋,正是團聚的好日子,穆大老爺卻愁眉不展。
書房裡,心腹將清河孟家這次暗中經歷的腥風血雨一一訴來,雖不能窺得細節,但大致始末已探清。
“新接任的掌權人是誰,打聽清楚了嗎?”
心腹搖頭:“此人隱藏甚深,我們的探子連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無從得知。”
穆大老爺捋捋胡子:“此次他們孟家內鬥,我們才得以揪出孟家藏在穆家羽翼下的細作,本想將計就計,將我們的人安插過去,卻不想……”
心腹安慰:“損兵折將是常有之事,老爺不必憂心。”
穆大老爺闔眼,雙拳緊握:“如何能不憂心?此人心狠手辣,殺人不夠,竟將我們送過去的人剜眼割舌耳,卸掉四肢,做成人彘還回來。”
他越說越氣惱,捶案而起;“大年三十,除歲的好日子,十幾個人彘擺在我穆府的大門!此人實在太過張狂!小小一個清河孟家,不過是一條前朝的喪家之犬而已,也敢如此挑釁我穆家!”
心腹連忙勸誡:“老爺息怒,此人示威,若隻是為他族內事務,倒也不礙事。”
穆大老爺瞪眼睛,氣得胡子都吹起來:“要不是你及時發現人彘,處理得當,傳出去我穆家的臉面往哪放!”
心腹再勸:“孟家這些年做的事,說到底也是為了自保,從前他孟家唯唯諾諾,在孟家元老的帶領下,小心謹慎,半點錯處都找不出,而今出了個不知輕重的新人,興許是件好事。”
穆大老爺一愣,細細思量,確實如此。
照此人行事之風,不出十年,孟家便會自取滅亡。
心腹奉上熱茶:“為一個孟家弄髒自己的手,不值當。”
穆大老爺接過心腹遞的茶,心中漸漸平靜下來:“即便如此,也不能縱容此人胡作非為,傳我的命令,隨便找個理由,讓孟家吃個苦頭,我們死了幾個細作,就讓他們還幾條命來。”
心腹松口氣。
人命如草賤,死幾個不打緊,隻要不動真格去和孟家鬥就行。多事之秋,能避一事是一事。
穆大老爺不想再提孟家的事,轉而說起其他事,頭一件便是他捧在手心的嫡子:“此次辰良回家,比從前穩重不少,在鄭府半年,文章功課頗有長進,我心甚慰。”
心腹笑道:“都是老爺教導得好。”
穆大老爺擺手:“這話不對,不是我教得好,是鄭府的孟先生教得好——”提及一個孟字,他眉頭又皺緊:“同樣姓孟,這小門小戶出來的窮小子,比皇室出身的孟氏子弟好上千萬倍。”
“是啊,孟鐸享譽天下,本該是肱股之臣,無奈當今聖上不賞識他。”
“不就是忌憚他的姓氏嗎?可笑,孟家子孫若真要潛伏前朝,肯定會改名換姓,誰會頂著本家的姓入仕?傻子都知曉的道理,聖上竟不知。”
對於穆大老爺的出言不羈,心腹早就習以為常:“聖上也是小心為上。”
穆大老爺冷嗤。
屋外傳來少年的聲音:“父親!”
穆大老爺聽見是穆辰良,面上愁雲頓散,親自打開門迎接:“雪地滑,你步子慢些,仔細跌跤。”
穆辰良一陣風似地奔過去:“我有重要事同父親商議,慢不了。”
第56章
穆辰良跑得太急, 一時沒注意腳下,噗通跌進雪裡。
穆大老爺臉色驚變,忙地上前查看,既心疼又氣惱:“你這孩子, 總不聽勸, 都說了讓你慢些走。”
穆辰良從雪裡爬起來, 朱紅色鬥篷沾滿白雪,一張俊氣的面龐微微揚起, 濃眉也沾了雪,臉頰凍得發紅, 黑曜石般的眼睛滿透孩子氣:“父親,在雪地裡滾一圈才不枉今冬風趣。”
穆大老爺扶起他:“強詞奪理。”
穆辰良抖落身上白雪, 笑意融融,說明來意:“父親, 快快替我準備,過完元宵, 我要啟程回鄭府。”
穆大老爺皺眉:“方才你說的重要事,就是這個?”
穆辰良點頭,反手牽住穆大老爺袖角, 一貫用的討喜神情擺出來, 央求:“父親,我求學心切,若不是父親召我回家,興許今年我就留在鄭府除歲了。”
穆大老爺想起李胄回稟的事, 狐疑地盯著他,並不戳穿,語氣頗有怨意:“你才剛回來就要走,難道鄭府才是你的家?”
穆辰良嬉皮笑臉,說盡好話:“父親莫生氣,待我學成歸來,定日日守在父親跟前盡孝道,到時候就算父親想趕我走也是不成的。”
穆大老爺搖搖腦袋,往屋裡去。
穆辰良跟過去。
心腹早已退下,兩人入屋落座,管家來報:“忠國候攜世子來向老爺問好,老爺見還是不見?”
穆大老爺瞧一眼面前說個不停的穆辰良,揮手示意:“快快請進來。”
穆辰良努努嘴:“父親,我還沒說完呢。”
穆大老爺不理,起身去迎忠國候父子。
忠國候趙家雖比不上穆家,但在幽州也算數一數二的名門大家,縱使穆辰良此刻不想見客,就想纏著穆大老爺說去鄭府的事,也不得不端出穆家嫡長孫的做派,謙和有禮地同人問好。
趙侯爺笑道:“辰良又長高了。”
穆大老爺口是心非:“個頭高不頂用,他頑皮得很,越大越難管教。”
“辰良那不叫頑皮,叫聰慧。聽說辰良拜在臨安孟鐸門下,尋常郎君養在富貴窩裡,哪會費那個心思,不遠千裡求學,可見辰良乖巧好學之心。”
穆大老爺輕易不聽好話,就隻喜歡聽別人誇贊自己的兒子,心頭愉悅,與趙侯爺相談甚歡。
趙侯爺不經意提及此次入府拜年,除世子外,還帶了女兒來,問旁邊默不作聲的穆辰良:“辰良,我家凝兒甚是喜愛你做的詩文,今日她也來了,現下正在穆夫人屋裡。”
穆辰良鞠手做平揖,面無表情:“多謝侯爺及千金賞識,可我不喜歡同姑娘們玩耍。”
穆大老爺瞄一眼穆辰良,窺出他的不悅,及時出聲同趙侯爺道:“今日入府做客的女眷多得很,皆是各府的年輕小娘子,想必凝兒不會孤單。”
穆辰良往屋外去。
趙侯爺看著穆辰良離去的背影,嘴角勉強扯出笑意,開門見山:“辰良今年已經十五,大相公沒想過給他定門親事嗎?”
穆大老爺若有所思:“再等幾年,不急。”
趙侯爺還要再說,轉眸望見穆大老爺一張冷面,沒敢繼續往下說。
穆辰良從屋裡出來,沒討到穆大老爺的許肯,一時心煩,走到雪地裡踢雪。
一不小心,將雪踢到人身上。
趙世子回身,見到是他,未曾抱怨,掸落白雪,恭敬問好。
穆辰良同他往來過幾次,說起來話並不疏離:“我說你怎地突然不見了,原來是在這賞雪。”
他順著趙世子剛才凝視的方向望過去,看見不遠處的屋檐下站著個小姑娘,嬌嬌小小一團,整個人縮在狐狸毛大氅下。
穆辰良以為是上門做客的姑娘又擅自亂跑,存心與他“偶遇”,眉眼陷入冷戾,當即喚人將她趕走。
趙世子急忙阻止:“二郎,別趕她走,她是我的——”
“你妹妹?”那就更要趕走了。
趙世子紅著臉小聲說:“不是妹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我同父親來向穆伯父問好,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外面,所以才帶她來,讓她在門前等著。”
穆辰良好奇:“你才十四,就已定親?”
趙世子聲音更輕:“是童養媳,我自小身體不好,算命的說需找個命中帶福旺的人伴我左右,所以才有了她。”他說著話,衝屋檐下緊張兮兮的小姑娘招招手,示意她安心等待。
穆辰良舌尖斟酌“童養媳”這三字,喃喃問:“你們幾歲說的親?”
“我八歲那年說的親,那時她才五歲。”
“說了親,她一直陪在你身邊嗎?”
“嗯。”
穆辰良眼前浮現令窈的桃花面。
他也想要她一直陪在他身邊。
若是童養媳,年紀小的時候,可以一起玩耍,年紀大些,他就能直接娶她做媳婦。
媳婦。
這兩字反復從腦海中閃過,穆辰良呼吸微滯,俊臉羞赧。
他竟開始想這種下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