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嘉和的品味,與她的喜好奢華恰恰相反。可是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也開始戴她挑的玉冠穿她送的裘衣。
旁人穿金戴銀是世俗,可他穿金戴銀,不俗不媚,反倒顯得尊養高樓的世家子氣派。
鄭嘉和撈起她的手,將什麼塞到她掌中,說:“何必逗他,急得他滿頭大汗。”
鄭嘉木在旁猛點頭。
令窈看向手掌間的物什,一個空荷包,她皺眉不解:“哥哥給我這個作甚?”
鄭嘉和莞爾,笑意融融:“方才下注,大半身家賭你奪第二,結果輸得一敗塗地。”
令窈嘴上道:“誰讓你下注!”說完,面露羞愧,悄聲又問:“輸了多少?”
鄭嘉和:“輸多少不要緊,卿卿隻要知道,你四哥哥沒選你,有的是人選你,無需因此氣餒。”
鄭嘉木聽著聽著覺得不對勁,歪頭問:“二哥哥,你到底是來當說客的還是來責備我的?”
鄭嘉和衝他笑笑,又取出一枚剛下的賭籌對令窈說:“剛剛雖輸了,還好接下來的馬球賽賠率頗高。大家都選南家兄妹,剩下的幾對隊伍裡,一支姓鄭的隊伍,賠率最高,所以我將最後的一貫錢全壓了下去。”
他說著話,將賭籌放入剛才的空荷包裡,替她系到腰間。
令窈低眸撫弄荷包上的刺繡,是一株蘭花,繡著一個和字。
鄭嘉和的和。
令窈輕緩開口:“哥哥真糊塗,輸了一次,怎麼還執迷不悟,你該選別人才對。”
鄭嘉和抬手替她整理頭上所戴幞巾,令窈自覺低了身子伏過去,聽得他溫和的聲音潺潺如春溪淌至耳邊:“有卿卿在場上,我怎能選他人。”
令窈紅了臉站直身,心中暗罵:鄭嘉和溫柔起來真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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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嘉木將腦袋湊過去,嚷:“二哥哥,你也替我整理整理幞巾。”
令窈踢他:“你自己擱一旁照鏡子去。”
鄭嘉木本就是彎著腰,挨了她輕踢一下,閃躲之餘跌倒在地,伸手去拽令窈,抱了她一雙腿不肯放:“四妹妹和不和我一隊?”
令窈又踢他一下,笑出聲:“賞你這個面子。”
令窈決意要為鄭嘉和贏回一局,馬球開始後,她拿出所有勁頭,野心勃勃想要贏得頭籌。
結果事與願違,不到一刻鍾的功夫,鄭嘉木摔下馬。
他躺在地上,掙扎著想要爬起來,衝前方飛揚塵土中的令窈喊:“四妹妹別管我,快擊球!”
令窈發愣的瞬間,旁邊高馬上南文英趁勢俯身奪過她球杖中攏住的球,笑道:“郡主,多謝!”
話畢,南文英擊球入穴,又得一分。
令窈眉頭緊蹙,看了眼前方即將拋出的新球。數秒,她沒有猶豫,和所有人背道而馳,駕馬往後,查看鄭嘉木傷勢:“四哥哥,你傷到哪裡了?”
鄭嘉木痛得額頭出汗,面上卻笑著安撫令窈:“小傷而已,不礙事。”
已經有醫師上前,準備將鄭嘉木抬下去,鄭嘉木抗拒:“不,扶我起來,我還能上馬!”
結果剛站起來,就又摔下去,根本站不穩。
場上搶奪新球的又一輪爭勢已經開始。數匹駿馬自令窈身邊奔過,其中一匹停下來,南文英笑道:“你四哥已經淘汰,就剩你一人,還比不比了?你若不比,還是早些退場罷。”
鄭嘉木已經被醫師強行帶下去。
令窈獨自站在草場中央,頭上沒有太陽,她卻被曬得氣喘籲籲。
腰間鄭嘉和的荷包猶如千斤重。
馬球揮杖需男女成雙,她必須再找另一個人和她一起。
頃刻,令窈咬咬牙,縱馬騎到鄭家席位前,下了馬,還好鄭嘉和不在,大概是去更衣。
她徑直奔向鄭嘉辭:“三哥哥……”
鄭令清壓住起身的鄭嘉辭,不讓他去,轉頭對令窈說:“四姐姐,馬球危險,我可不想我哥哥受傷,你就認輸罷。”
令窈逼視鄭令清,鄭令清權當沒看見,幸災樂禍抓緊鄭嘉辭袖袍,做好他一起身就鬧哭的準備。
連鄭令佳也勸:“卿卿,要麼算了罷。”
旁邊華家奴僕紛紛伸長脖子看熱鬧。
華朝小聲同華晟笑道:“哥哥你看她那個樣子,像不像敗家之犬?她以為她能一直得意,這不,連老天爺都看不去,南姐姐總算替我出了一口惡氣。”
華晟想到他袖中的賭籌。
賭錯一輪,總不能再錯一輪。
華晟站起來,剛準備邁出去,忽地看到不遠處一人高騎駿馬,青絲飛辔紫花骝,銀镫金鞍,袖袍翩翩,雅態仙姿,身後跟一少年侍從。
那人背光而來,眾人看不清他面龐,隻覺是謫仙降世,一眼盯住再移不開目光。
“郡主。”
令窈聞聲看去,望見一張熟悉容顏,風姿綽然。
“先生!”
多日未見,他並不和她敘舊,惜字如金:“快上馬。”
令窈:“啊?”
孟鐸接過山陽遞上的球杖:“再不上馬,真的要輸了。”
令窈呆呆問:“可是隻剩我一人……”
“我的徒兒,怎能輕易向人認輸。”孟鐸面無表情,朝令窈伸出手。
她屏住呼吸,看他威嚴冷硬的眉眼透出難得的溫柔,他薄唇輕啟,字字清晰落入她耳:“為師與你一隊。”
第33章
令窈怔怔仰頭望孟鐸,後知後覺, 有過一瞬間, 以為自己出現幻覺。
她太久沒有看到他。剛開始偶爾會想他什麼時候回來, 後來漸漸忘了,也就不再想。現在突然看到他, 又是在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她很難不懷疑他是否從天上掉下來。
她情不自禁搭上他的手, 指尖溫熱渡到她手心,她這才有了踏實感,問:“先生會打馬球嗎?”
他回應她的擊掌,神色疏淡說起玩笑話,叫人難辨真假:“為師身懷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
令窈笑出聲,俏聲附和:“那倒也是,不然怎能做我的師父?”
山陽已將她的棗紅大馬牽到面前。
孟鐸手中一隻天寶祥紋月杖, 半勾的弧度輕攏她細腰:“來。”
令窈扶住他的月杖,縱身一跳,上了馬。
初秋的圍場,日光如洗,塵土喧喧中, 一大一小兩道身影齊齊躍入眾人視野。
一道月白, 瓊林玉樹, 迅若流電。
一道赤紅, 嬌態肆然, 攻勢颯爽。
全場目光從前方擊球得分的南家兄妹身上移開,孟鐸與令窈這對半路闖出來的師徒隊成了所有人關注的焦點。
場上緊張相博的氣氛更為激烈。
令窈打法兇狠,毫不留情,一歸來就從南文英杖下奪了球。
“南姐姐,得罪了。”令窈笑聲如鈴,明媚一張小臉,眉目間兜的全是得意。
月杖相撞,南文英企圖將球搶回來:“郡主說笑,誰得罪誰還不一定。”
“是嗎?”令窈故做恐慌:“南姐姐的話,讓人好生害怕呢。”
南文英使出全部力道:“能讓郡主害怕,也是一種榮幸。”
球剛到杖下,南文英還來不及高興,令窈鞭馬奔到她前頭,喊:“南姐姐,告訴你句實話,我向來隻喜歡得罪別人,不喜歡被人得罪,不信你瞧。”
話音落,她手揮月杖反身迅疾一擊,竟是背打星球。
姿態漂亮,技術出眾,一杆入穴。
球穴黃旗邊判官喊:“鄭家,一分。”
南文英愣住,不僅是她訝異,連場下眾人都發出驚呼聲。
回馬一槍著實令人驚豔。
南文英不甘心,騎馬經過令窈身邊時,道:“就算你能贏我,但你的球伴未必能贏我兄長,教書先生再厲害,也不過是飽讀詩書罷了。莫怪我沒提醒你,這是兩個人的比賽,不是你一個人的。”
令窈笑道:“不勞南姐姐操心。”
她嘴裡雖這樣說著,目光探向不遠處的孟鐸,心中有些忐忑。
眾所皆知,南世子不僅騎術精湛,而且打得一手好馬球,臨安城內,無人能與他相敵。
南文英有他助力,奪得頭籌事半功倍。
令窈不自覺撫上腰間荷包。
她何嘗不清楚南家兄妹的實力有多雄厚,原本她答應和鄭嘉木組隊,隻是為著好玩。可是現在不一樣,鄭嘉和在她身上賭輸了錢,她想親手替他贏回去。
她不但想贏,而且還想贏得滿貫,好讓臨安城裡的人都知道,鄭家二郎押對了人,成了今日鳴秋之宴最大的贏家。
她喜歡出風頭,這其中的樂趣,她也想讓鄭嘉和嘗一嘗。
前方新球已出,南康澤事先奪下球。
令窈果斷拋下自己的禮義廉恥,大喊:“先生,今日若能贏下比賽,以後我唯你馬首是瞻!”
孟鐸抬眸。
隔得太遠,令窈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隻看見他抬臂揮了揮月杖,以作回應。
令窈更為著急,球都被人搶了去,他竟還慢吞吞地同她揮杖,也不怕被人趁虛而入。
一炷香後。
令窈面上再無焦急,隻剩呆愣。
場上孟鐸手持月杖,乘馬奔躍,馳驟如神,氣勢壯闊。
他一出手,場上無人能近其身,就連南康澤,自在孟鐸手裡丟掉第一球後,連球的影子都沒再摸過。
即便是眾人合力圍剿,也沒能擋住孟鐸的攻勢。
令窈看痴眼。
哪有他這麼霸道的打法,竟比她還要兇蠻百倍。
偏生他天生一股雅然姿態,即便是霸道,也不令人覺得蠻橫,反倒生出可遠觀不可近探的氣勢,讓人隻覺可觸不可及。
剩下七錢新球,孟鐸憑一人之力,輕松自如地奪下比分。
四周呼聲此起彼伏,全都喊著“孟先生”。
鄭家席位間。
鄭家兄妹瞠目驚舌,鄭令佳贊嘆,“孟先生好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