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早將三老爺和元清蕊咒罵一萬遍。要不是他們飢渴難耐,她哪用得著在這受這個罪?
大概是察覺到她的躁動情緒,鄭嘉和從袖中拿過一方巾帕,替她擦拭汗水。修長的手指隔著絲帕輕柔撫過,他薄薄的唇上下一張一合,無聲地吐出幾個字:“卿卿乖。”
卿卿乖。
三個字,飽含寵溺與親昵。
令窈腦子裡熱暈暈的,他不哄還好,他一哄,她渾身的嬌矜都不由自主顯出來。
三分顏色就能開染坊,說的就是令窈。
懷中小姑娘忽然皺起臉,暴躁地往他懷裡蹭,像是想用腦袋頂他,卻又舍不得。鄭嘉和有些慌亂,以為他捂得她耳朵不舒服,所以才發作起來。
他微微松開手,低到她耳邊,半哄半勸:“那些淫語卿卿聽不得。”
她埋進他懷中,下巴緊貼他衣襟處的蘭竹刺繡,聲音帶了哭腔,悶悶說:“哥哥,我熱。”
鄭嘉和手忙腳亂,輕拍令窈後背,語氣越發柔和:“卿卿再忍忍。”
令窈唔一聲,揪了鄭嘉和的衣袍,將他腰間所戴香囊玉袋扯下又系回去。
不多時,她徹底熱癱了,沒有力氣再造作,軟綿綿趴回去,雙手圈過鄭嘉和的脖頸,學他的樣子,也將他的耳朵捂起來,眨著水靈黑眸,悄聲說:“哥哥不許我聽,我也不許哥哥聽。”
鄭嘉和臉更紅。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動靜消停下來,隻剩下三老爺和元清蕊離去的腳步聲。
待兩人一走,鄭嘉和將令窈從身上扶起來,她額角發絲被汗湿透,巾帕已髒,他重新卷起衣袖替她擦汗。
令窈學他學出了趣味,他做什麼,她也做什麼,小兒學步一般,卷了袖衫,露出白白嫩嫩一截玉藕似的手腕,替他擦掉面上脖頸的汗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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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他不再壓著嗓子,聲音因天氣燥熱顯出幾分沙啞:“剛才嚇到了嗎?”
令窈點頭,還想讓他哄哄,擺出天真無知的無辜面孔:“我好害怕,哥哥,三老爺為何那樣欺負元姐姐?”
鄭嘉和語氣無奈,似笑非笑:“以後卿卿便會明白,那不叫欺負。”
令窈緊盯鄭嘉和,問:“那叫什麼?”
鄭嘉和移開視線,溫潤的眉眼閃過幾分緊張,輕聲說:“卿卿好學,日後自有人教你。”
他連脖頸鎖骨處都泛起粉色,令窈見好就收,不再為難他:“嗯。”
他們倆走出狹窄的假山山洞,外面風大又涼快,令窈渾身的汗被風一吹,涼爽至極,整個人心情也隨之平和。鄭嘉和推著輪椅跟在她身後幾步遠的地方,令窈跑回去,故作乖巧:“哥哥,你放心,今天的事,我不會告訴別人。”
她半伏在他膝頭,手裡拿著剛從路邊摘的玉簪花,玉簪花期未至,半合的花骨朵捻在指間,細長一團。鄭嘉和接過她手中的玉簪花苞,別入她鬢邊。
他語調平淡,一改方才被她戲弄時的拘束:“為何讓我放心,不應該是卿卿放心嗎?”
令窈唇邊笑意凝結。
比起剛才撞見奸情時的驚恐慌張,此時鄭嘉和的話更讓她心驚肉跳。
放心?他為什麼讓她放心?
難道,他知道了什麼?什麼時候知道的?
不,不對,他怎麼可能知道?
似是窺出她的迷惑,鄭嘉和挽起她鬢角碎發往後梳:“你年紀小,做起事來,難免有疏忽的地方。”
令窈心頭一悚:“哥哥說什麼,我聽不懂。”
鄭嘉和不緩不慢地說:“聽得懂也好,聽不懂也罷,卿卿隻需記住一點,凡事過猶不及。”
他想到什麼,嘴角銜起笑容,打趣:“今日在假山差點悶到中暑,也算是自食苦果,你說對不對,卿卿?”
令窈又驚又氣。兄妹友愛的表象看久了,她竟差點忘記鄭嘉和心思之深。
令窈惱自己大意,露出馬腳讓鄭嘉和察覺,又悔又羞,覺得自己本該做得滴水不漏。沉默數秒,她終是耐不住性子,氣得跺腳,索性不再掩飾,直截了當問:“兄長什麼時候發覺的?”
鄭嘉和面上仍殘餘剛才山洞時悶出來的紅暈,神情卻已淡定自若,他撫平她雙眉緊蹙的紋路,突如其來的幾聲咳嗽使得他聲音些許虛弱:“卿卿莫生氣,你已經做得很好很好了。”
令窈腔調沮喪,透出一絲委屈:“可你還是看出來了,說明我做得不夠好。”
她自尊心強,此時被好勝心蒙了心智,摘掉鬢邊玉簪狠狠扔進草裡,蹲在路旁悶聲不語。
出師不利,虧她還得意自己的手段高明,真是丟死人。
鄭嘉和推了輪椅到她面前,她不看他,他也不說話,靜靜地看著她。令窈將頭埋進膝蓋,隻留一個腦瓜頂讓他瞧。
鄭嘉和說:“這幾月你日日在我那下棋,我若窺不出你的心思,又如何次次贏你?”
令窈還是鬱悶:“就隻是這樣?”
鄭嘉和:“那次鬢鴉來尋你,你以為我已睡著,主僕兩個講話,談起拿銀子試探元姑娘,問她願不願拿了黃金百兩出府做些小本生意,鬢鴉說元姑娘感謝你的慷慨,卻道女子該以夫家為天,她一個女兒家做生意不合適,並不願意。”
令窈抿嘴。是元清蕊和三老爺勾上之後的事了,她那天去度月軒下棋,與鬢鴉談話時,鄭嘉和確實是在旁邊小憩。她隻字未提三老爺,所以並不擔心被人聽到。
哪裡想到,就隻是一次無關緊要的對話而已,他竟能猜出其中的來龍去脈。
鄭嘉和的心思未免也太缜密了。
令窈側頭看鄭嘉和,他也在注視她,黑邃的眸中有繾綣柔情。他伸手向她,低哄:“卿卿,你若還是生氣,哥哥讓你打幾拳,你消消氣,好不好?”
令窈高高撅嘴,面上端得不情願,身體卻往往鄭嘉和那邊靠。一挪一挪,像螃蟹走路。
等她與他之間貼得再無空隙,她仰頭問:“哥哥不問我為何要這樣做嗎?”
鄭嘉和將她丟掉的玉簪花苞重新別到她頭上:“你我是至親,相依為命,何須相問。”
令窈一愣。
相依為命。
鄭嘉和糊塗了,他忘記他還有一個同母所出的鄭令婉。
令窈忽地有些心酸,問:“哥哥以後還願意和我對弈嗎?”
“為何不願?”鄭嘉和指尖輕微撥弄她鬢邊花骨朵,似是期待玉簪花開後的盛景,一點點撩開緊閉的花瓣,撫摸花蕊:“如卿卿蕙質蘭心,聰明機智,說是天下最好的對弈者也不為過。”
令窈臉上總算有了笑容。
她待他好是對的,好歹他現在會對她說漂亮話。
想來是她小看了鄭嘉和,他窺出她做的事,卻一點都不大驚小怪。
令窈雙手撐著鄭嘉和的腿站起來:“聰明機智沒說錯,但蕙質蘭心,我可當不起。”
鄭嘉和緩緩道:“你讓鬢鴉拿銀子問元姑娘願不願意出府做生意,就是給她一次回頭的機會。”
話至此,無需再多言。
令窈繞到鄭嘉和身後。她長大一歲,力氣也大了許久,已經能夠推他半裡路。
她將心中最後一個疑問挑出來:“今天在此地遇到兄長,是兄長故意為之嗎?”
“我早知他們在此處私會,本不想理會,結果山石廊街上望見你往那邊去。”他悉心為她解惑,忽而想起什麼,拋出話來告訴她:“以後卿卿莫要再拿話诓我。”
令窈皺眉:“我何時诓騙過哥哥?”
“你明明知道,那不叫欺負。”
指得是她問他三老爺和元清蕊苟合之事。
令窈呼吸一滯,滿臉通紅,聲不可聞:“那就叫欺負。”
此事之後,近半月,令窈不再去往度月軒。鄭嘉和也沒讓飛南來請她。
她先是同他一起觀聽半場情事,再是被他挑破她有意將元清蕊推給三房的心思,兩樣加在一起,很難不讓人內心波瀾起伏。
令窈連著十幾天都沒睡好覺,每次一閉眼,就夢見與鄭嘉和躲在假山山洞裡。
他抱著她坐腿上,外面是男女苟合,裡面是空氣黏稠透不進一絲風,鄭嘉和俊臉緋紅,豆大汗水自他的下頷角滑落,湿了她的睫毛。
他緊捂她的耳朵,她聽不見三老爺和元清蕊的男歡女愛,卻能聽到鄭嘉和的心跳聲。
震耳欲聾。
第29章
九月將至,暑氣未消, 秋老虎的威力更勝往年。每日剛過寅時, 天邊火球似的一團便升了起來, 直至戊時才消停。
這樣熱的天,臨安城內大半人家選擇閉門消暑, 尋常往來,一應取消。鄭家也不例外。
酷暑難耐, 令窈終日待在碧紗館,不願出門半步。
沒有鄭嘉和的棋盤,她揀起孟鐸留下的那些書,起先還能讀進去一二,後來漸漸地闲散起來。孟鐸不在跟前,她對書中詞句有不解之處,也無法向人詢問,索性合起書不看, 免得心裡痒,總想知道答案。
她更擅長取樂,每日裡吃吃喝喝,倒也暢快。
這日令窈正趴在窗下芙蓉蕈上與小丫鬟們玩鶴格,鬢鴉從外頭回來, 喘著氣道:“我的姑奶奶, 你怎麼還在這裡嗑瓜子打葉子牌, 前頭都快鬧翻天了!”
令窈正玩到興頭上, 不以為然:“不管什麼事, 等我玩完這把再說。”
一炷香的功夫後,她大獲全勝,收了小丫鬟手裡的瓜籽,得意洋洋回過頭看鬢鴉。
鬢鴉:“元姑娘和三老爺被三奶奶當場拿住了。”
令窈跳起來:“你怎麼不早說!”
鬢鴉指了前頭搖扇的小丫頭:“我遣她來請你,你不來,我自己來請,你又說不急……”話沒說完,令窈已經提裙往外跑,鬢鴉匆匆跟過去:“郡主,等等我。”
釀了幾個月的好戲終於開演,令窈恨不得插翅飛過去,哪裡肯慢下腳步等人。
雖然早就料到會東窗事發,但這一天比她想象中來得更快。令窈連肩輿都不坐,團扇與牛皮傘也懶得顧,穿著家常的粉色雲龍朵蘭绉綢裙,一陣風似的跑出了碧紗館。
身後鬢鴉也追過來,在進前廳正堂時攔住她,為她整理發髻衣裙,從袖子裡掏出一面寶石小鏡:“郡主,你瞧瞧。”
多虧鬢鴉提醒,令窈望見自己眼裡亮晶晶,精光四射,完全就是一副迫不及待看熱鬧的模樣。
不怪她,悶太久,難得有場大戲,確實容易激動。
令窈連忙閉上眼揉揉,收斂神情,裝出毫不知情的懵懂姿態,一腳踏進前廳。
各房的人都到了,小輩們躲在屏風後看熱鬧,正堂鬧得雞飛狗跳。
三奶奶伏在老夫人身上嚎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我雖不是名門出身,比不得大嫂嫂和四弟妹書香世家,但我好歹也是當年八抬大轎抬進鄭家的正頭媳婦,三郎何故對我做出這等沒臉皮的事?我不求其他,隻求一紙休書,大家往後各自清靜!”
三老爺隻穿裡衣跪在堂前,旁邊是衣衫褴褸披頭散發的元清蕊,兩人皆狼狽不堪。
元清蕊哭得梨花帶雨,衣襟被扯破,白瘦的膀子上皆是紅印,臉高高腫起,脖頸上有三四道指甲血跡。
老夫人愁眉緊鎖,一味安撫三奶奶:“休書的事,莫要再提起,你既入了我鄭家門,成了我鄭家的兒媳婦,我自不能讓你受委屈,你放心,這件事,娘為你做主。”
三奶奶哭得更大聲,嘴裡嚷:“既然娘為我做主,那便替我問一問三郎,他為何對我如此狠心!這些年我為他生兒育女,又為他納妾收房,雖稱不上賢惠淑德,但從不曾辜負他,他到底對我哪點不滿意,以至於幹出這樣偷雞摸狗的事讓我丟盡臉面!”
她哭得傷心,大奶奶上前替她擦眼淚:“三弟妹,你的事自有娘為你做主,你且緩口氣,莫要哭壞了身子。”
三奶奶猛地推開大奶奶:“不要你假好心,那個娼婦是你們大房帶進來的,誰知道那個娼婦是不是被你們大房慫恿的?”
她推一下不夠,趁勢站起來拿大奶奶撒氣:“你說,你打的什麼主意,府裡的掌家權交在你手裡,你還嫌不夠嗎?找來一個小娼婦摻和我們三房,大嫂嫂好心計!虧我素日敬你尊你,你卻在背地裡做出這種事對付我!”
大奶奶急得不行:“弟妹冤枉,我向天發誓,絕沒有做過這種事,若是做了,就讓我不得好死。”
三奶奶哪裡肯聽,平時藏在心中的嫉妒與怨恨此刻全都爆發出來,她何嘗不知道大房與此事無關,隻是眼下機會難得,反正鬧了出來,幹脆鬧到底。
三奶奶伸手就要打大奶奶,大老爺眼疾手快,及時站出來將大奶奶擋在身後,扼住三奶奶揮過來的手臂,道:“弟妹,你氣糊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