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蹲便坑裡……”
“誰?”
“手……手!有隻手從洞裡伸出來!”
衡南的目光渙散開,越過女孩,看向她背後。
隔間的門正在慢慢打開。
一雙掛著血絲的慘白的小手,五個指頭,人的手,像從廁所洞裡長出來的樹,又像漂浮著的屍塊,緩慢地旋轉著,將她也看得心頭一突。
盛君殊小心地跨過女孩,一步跨到隔間上方,直接按住了水箱的衝水鍵。
“哗啦……”水一衝下,那隻手立即縮進洞裡,發出“咕嘰”一聲,漫上來的全是腥臊的血塊和化開的血絲。盛君殊凝神看著,分辨這到底是例假還是……
“師兄!”
順著衡南的視線看去,地板上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串小小的血腳印,蜿蜒著,一直通向門口,好像有什麼東西跑出去。
盛君殊注意到,這些腳印的腳趾都拐向一個方向。隻有右腳,沒有左腳,或許說“跳出去”更加適合。
衡南放下女孩,跟著腳印走了兩步,猛然看到了一小片黃色衣服角。
“等一下,我好像看見它了。”她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猛然追了出去。
盛君殊一怔,“嗖”地跟上了衡南,他小心跨過女孩的瞬間,她又看見廁所裡長出了一隻手,嘴唇哆嗦著,兩眼一翻。
“別昏啊,姑娘!”蔣勝趕忙把她抱了起來。
衡南的腳步越來越快,黃色的小小的影子,在拐角閃現,衡南轉過拐角,它不見了,順著樓梯向下望,從扶手外側,又看見黃色的影子漂浮在扶手上,聽見了空靈的嬉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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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衡南將門猛地推開,暖氣的熱浪撲面。她帶來的是冷風,無數張臉抱怨地轉過來。
好幾排座位,坐滿了小孩子,座位上堆著背包、衣服、保溫壺,以及各種顏色的卡通小毯子,有的拖垂在地上,高高的架子上掛著液體和軟管,一個孩子忽然啼哭起來,家長小聲地哄。
這是兒科的輸液大廳。
衡南瞪著截斷在半中央的腳印。
目光掃過座位上幾十個正在輸液的小孩子,他們有的睡著,有的醒著,在看動畫片,有的吮著手指發呆。
——這裡面,哪一個是它?
“你找誰呀?”
年輕的姑娘,身上氣息太涼,佇立在大廳裡,眼神冷冰冰地看過每一排,一個家長忍不住警惕。
“哎,你找誰啊。”
衡南回神,看了眼他孩子的液體,“快打完了。”她沙啞地順口說。
“哎?哎,護士……換藥!”家長的精力馬上被這件更緊急的事佔據,忙舉起吊瓶來。
衡南穿梭孩童的哭鬧、低語、夢話和叫嚷中,無數道童稚的聲音交疊在一起,構成了一個紛亂的世界,她從這紛亂荒誕的世界中經過,輸液管內液體的滴落是另外一道有規律、如同敲木魚走針的聲音,有的快,有的慢,滴滴答答。
她的步子停住,福至心靈地扭過頭去。
向上看,輸液瓶內液體還有大半瓶,可是藥水卻不再滴落了。
管子內壁凝滿細小水珠,竟然……全是空氣。
衡南赫然扭頭,座位上的小女孩睜著眼睛,吮著手指,黑黑的大眼睛,正安靜地與她對視。
圖圖?
衡南一把將圖圖抱了起來,
三歲的小孩,異常的沉,明明是一個孩子,卻好像有兩個孩子的重量。
徐雲雲的孩子。此刻媽媽不在,乖巧地趴在陌生姐姐的肩膀上。
衡南抱著她上下顛著,眼睫慢慢垂下,毫無徵兆地,猛地拔去了她手上的針頭,一張符紙重重拍在她肩膀上!
那瞬間,仿佛有一道氣從圖圖身上衝出,燈管“砰”地爆開。
盛君殊衝進輸液大廳時,裡面尖叫一片,尖叫主要來源於家長,他們仰著頭,驚慌失措地看著天花板,頂燈一邊明,一邊暗了,壞掉的燈“滋滋”作響,持續頻閃。
更詭異的是,夏天才開的吊扇,正在瘋狂轉動,發出“呼呼”的聲響,病例、毯子和薄衣服都被吹得四處亂跑,風襲擊著發頂。
一個家長去搬旋鈕,旋鈕卻整個兒掉在了他手心,衡南仰著頭,看見極速旋轉的吊扇上,坐著一道檸檬黃的影子。
“嘻嘻……”
笑聲很快頓住。盛君殊手上靈符,染了肩上一簇火,感知陰氣的方向,大致判斷了一下,拖著火尾丟向了電扇。
盛君殊看不到,卻丟得極準,衡南看見那道影子落下來,摔在鐵皮櫃子上,撞出一聲巨響,它在靈符的追逐下發出嘯叫,鑽進了護士臺的玻璃窗口。
玻璃“哗啦”一下碎裂,靈符燒到盡頭,天師對冤鬼的恐嚇也就結束,靈符和碎玻璃渣一起落在臺子上,成了一簇灰。
衡南忽然注意到護士臺上擺著的、原本寫清了換藥說明的小黑板上,花邊裝飾內,變成這樣一行歪歪扭扭的字體。
“鬼娃娃的傳說:”
“在醫院死掉的鬼娃娃是很可憐的!她不喜歡梳妝,請不要讓她穿上漂亮的衣服。”
“……”
她慢慢地將昏睡的圖圖放在座位上。
黃色的人影?
黑眼睛的洋娃娃,黃色的裙子。
再向前……徐舟在馬路盡頭看到的人影。
“你知道為什麼我當時覺得一定是撞到了人嗎? ”
“我看見黃色的荷葉領,就是做衣服的那種帶褶的領子,倒翻下來半蓋在臉上,被風吹得像海浪一樣抖動。”
第73章 心願(五)
“你真沒有撞過人?”
“絕對沒有。”徐舟抬起繃帶包裹的右臂,“我發誓,我出過的最大的事故是倒車剐蹭,絕對沒有撞過人。”
衡南呼了口氣。
徐雲雲面色灰敗地看著熟睡的圖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路過的護士,遞給她一張血液檢驗單,徐雲雲一看就急了:“都打了六天頭孢了,白細胞怎麼還是這麼高。”
護士隻能說:“這得問問醫生。”
徐雲雲就不吭聲了,頂著蔫黃瓜似的一張臉,隻自己生悶氣。
徐舟說:“姐,小孩生病都這樣,我小時候不是也……”
“你懂什麼。”
徐舟尷尬地撓了下頭,小心翼翼地從底下窺探她的臉:“姐,你最近脾氣真的有點大。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他側眼觀察衡南的臉色,也是一片陰沉,夾在兩個女人中間周旋,別提多痛苦了,他趕緊向衡南保證,“——我姐肯定有什麼心事。”
兩邊討好的結果很不妙。徐雲雲瞪他,衡南又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了,走到門口,扶著門框停了停:“天冷了,讓你女兒多燒幾天,暖和。”
“你等一下。”徐雲雲沙啞地叫她,冷然在包裡翻錢包,“不就買符嗎,要多少?”
徐舟趕緊按住她的手:“這、這哪兒是銅臭能解決的問題,大師之所以為大師,都講究緣法……”
“說得對。”衡南瞥了一眼圖圖身上蓋的那條藍色毛巾毯,毯子上還印著醫院的紅字,是兒科發的免費毯子。
盛君殊入院的第一天,徐雲雲正在兒科和另一個家長搶毯子,大動幹戈,吸引了一大票護士前去拉架。
徐雲雲很會過日子。
衡南又看了圖圖一眼,她被毯子包裹著成一個蠶蛹,暖得臉通紅,是被精心呵護的標志。
是蓋著毯子的那個小東西,吞噬了梳髒辮拿著大砍刀的小妹徐雲雲,把她變成了一個暮氣沉沉、循規蹈矩的市侩女人?
衡南抱臂,眯了一下眼:“不合我眼緣,賣給你掉價。”
紅藍警燈旋轉閃爍,從窗口反射到醫院的牆上。
男人修長的手指由下至上,封上紐扣,一抹挺拔鋒利的藏藍坐在白色的床畔,將帶著青松氣味的精氣神收攏。
仰頭,系至領口,膝蓋上的手機,紅色信號閃爍:“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他將電話轉接至張經理:“張森在公司嗎?”
“張秘書請假了。”
盛君殊嗅到頸間一股淺淺淡淡的香味。
一扭頭,衡南竟然跪在他床上,兩手支起撐著床往前爬著,是個悄無聲息的包抄姿態,他驟然回頭,反倒將她驚得一仰,眼睛睜圓。
他問的是張經理:“幾天。”
握著電話,眼睛一眯,衡南湊過來親在他臉上,他的指尖輕輕按住她額頭。
“一周……呃,五個工作日。”
她仰頭咬住他的手腕,發絲滑落,露出蒼白的形狀姣好的耳。
“知道了。”他氣息拂亂了片刻,感到手心被舔了一下,利齒間是輕輕的溫熱的柔,又是一下。
手機握緊,手順著發絲摟過衡南的後腦勺,拇指驟然捏住耳朵,就好像壓住一個開關,衡南一個激靈,松口。
盛君殊也掛了電話,瞥了一眼掌心上的瑩潤:“……這是手。”
“手怎麼了?”
盛君殊耐心地說:“我摸了手機,手機上帶著多少細菌。”
衡南撐在床上同他說話,貼得很近,能清楚地看見他的喉結滾動。衡南嗤笑一聲:“你不是每天都洗三遍嗎。”說著垂睫呸了一下,“吃了一嘴酒精……”
盛君殊的食指指警告地壓住她的下唇。
孰料這裡比他想象中柔軟得多,一壓,竟陷進去了,他默了一瞬,抽回指頭:“病從口入。”
“……”
“……”
衡南無趣地從床上爬下來,“師兄,你怎麼穿起來了?”
盛君殊別過頭,拉了拉領口,感覺熱氣往脖子外冒。在醫院呆夠了:“……太悶了,出去逛逛。”